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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一种价值观,多一条逃生路



世界各地的原住民价值观似乎离我们非常遥远,远到极少有人真正知道这些人,更不知道他们的价值观能和我们产生什么关联。我们提出“多一种价值观,多一条逃生路”,邀请世界各地曾深入沉浸到这些边缘部落的人类学家、纪录片导演、摄影师讲述部族故事,让读者得以跳脱日常生活,看一看现代社会以外超乎想象的世界,挖掘被遗忘的人与自然的联系,展现世间犹存的不同可能性,探索古老和现代融合的新未来,希望以此对现代社会尤其是城市人群,提供异质价值观的借鉴和心灵启迪,缓解快节奏带来的焦虑。
 
我自己也拜访过一些偏远地区,像是澳大利亚北领地,这里的土著在布鲁斯·查特文笔下都是迷人的哲学家,直到今天仍然是人类学家研究很多却知之甚少的人。他们对自己的文化守口如瓶,一方面认为许多东西一旦说出来,多多少少都会有变化,而他们的人生终极目标就是让一切的一切都和创世时保持一样。这显然和现代社会追求发展和进步的价值观是相悖的。这只是一个例子,有许多这样的旅途,让我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的生活方式,背后也都有着各自跟我们不同的价值观。
 

举个例子

 
不生气的因纽特人
 
美国人类学家、民族志学者Jean Briggs研究的是加拿大西北海岸哈德逊湾西北部的因纽特人。她发现,在因纽特人的语言中没有愤怒一词,哪怕是流露一点点挫败感或是恼怒,都会被认为是软弱和孩子气的表现,或者更糟——这些人就不是同类。对他们来说,现代社会中那些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才是野人。
 
因纽特人认为只有6岁以前的孩子才会情绪化、没有自控力,6岁之后就该能够克制自己的情绪,始终有让自己保持冷静的意识。他们对孩子有相应的教育方式,毕竟这种能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

因纽特人认为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只能是孩子

因纽特父母当然也不对孩子发火,不会朝他们吼,他们认为这不是在教育,而是在告诉孩子,大喊大叫可以解决问题。取而代之的是,他们有他们代代相传的口述故事,专门用于塑造孩子的个性和习惯。比如教育生活在海边的孩子大海有危险,不小心的话就有可能溺亡,因纽特人不会大喊:“别到海边去!”而是用先发制人的方式给孩子讲一个关于大海的故事:“那里有专门抓小孩的海怪。如果你走得太靠近,它就会把你抓走、拖到海底,再把你送给别人。”
 
其实千百年来人类一直在用讲故事的方式教导孩子。
 
如果孩子生气、发脾气、打人,他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等孩子冷静下来之后,父母会表演他们的不当行为,表演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他们会用开玩笑的口吻,一般也会用和孩子打趣的方式开场,带着嘲讽、玩笑式地向孩子提出像是“你不喜欢我吗”或是“你是个婴儿吗”这样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告诉孩子打人会伤害他人,而真正的大人是不会这么做的。家长会重复这样的表演直到孩子不再打人为止。

他们有许多引导孩子的古老故事

成年人用挑衅性的问题和孩子开玩笑,用类似说反话的方式教导他们慷慨、冷静、原谅。这样演戏也让孩子不容易感到被挑衅而恼羞成怒。
 
成年人也有成年人的办法控制情绪。我采访了一个因纽特人面具舞者,这种传统舞蹈的主题除了性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愤怒和恐惧,舞者穿梭在观众之间和他们一一互动,有时惊吓观众,有时激怒他们,在这场成年人的戏里,一方面,他们通过戏剧直面情绪本身,另一方面也得以再一次练习控制情绪。
 
真正的死亡不是生命结束,而是绝对孤独
 
格陵兰岛是世界上最大的岛,在冰岛和美国之间。这里有关于野人的传说,甚至近年里还有当地原住民遭遇野人的消息。
 
格陵兰人所说的“野人”是那些因为对人类世界感到绝望而选择离弃社会、永远走进荒野的人。
 
变身野人有一个几天的“试行期”,这段时间里,传说他吃不到东西也喝不到水,“每个他想捕捉的猎物都会逃脱,每条他想喝水的溪流都会干涸。”期间他可以知难而退、重返族群,他的亲友也会到荒野里争取把他找回去。

格陵兰人相信成为野人是不可逆的、人性的消亡

如果度过了“试行期”,他就被认为不再拥有人性,也无法再与人类交流。他将失去所有社会关系,完全依靠自己并获得某些超能力。
 
当地原住民相信一般人死后可以转世,但野人不能,它是永久、不可逆的人性的消亡,因而成为野人是比自杀更决绝的行为,只有对所有人事物彻底绝望的人才会做这样的选择。对格陵兰岛的原住民而言,孤独是超过死亡的苦难和折磨。他们怕野人并不怕他成为野人后的兽性,而是恐惧他那种忍受终极孤独的能力。
 
沙漠之子贝都因人
 
世界上第一个不借助任何现代仪器,仅依靠骆驼自西向东横穿撒哈拉沙漠的探险家Michael Asher是我们的作者之一。他曾在苏丹跟一支贝都因部落朝夕共处三年,他的发现包括贝都因人拥有令人生畏的记忆力。他说有一次和一个贝都因同伴穿过一片金合欢林,在他看来成千上万棵树几乎一模一样,但他的同伴会问他记不记得两年前是在哪棵树下搭的帐篷,Michael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贝都因人却指着一棵看来也没什么特色的树说:“就是这棵。”
 
贝都因人几乎个个都是追踪高手。只需察看一下蹄印,就能判断出骆驼是公是母,是否背上骑了人,载重多少,何时经过;根据粪便和走向,他们能推测出骆驼最近一次吃草的地点以及可能归属的部落。他还见过有些贝都因人对每一匹骆驼的蹄印都能过目不忘。

Micheal Asher(右一)在贝都因人的营地中

让他们引以为傲的还有一项本事——观察力。书写在他们的文化中没有一席之地,但他们从小训练自己去仔细观察事物并记住方方面面的细节。对人也是如此。他不止一次发现,当他第一次造访某个贝都因营地时,大家并不把他当做陌生人,因为关于他的形貌等信息早就被游牧民们详细描述、传播开了。
 
两队贝都因人无论何时在沙漠中相遇,照例要举行一次“新闻”交流会。这是一种相当耗时的仪式,双方两两之间都要握手,同时也是估量彼此的实力。然后全体坐下,边喝茶边详聊近些天的大事小情——降雨、植物、草地、部落迁徙、有水的泉井、干涸的泉井,甚至他们见过的最不起眼的瞪羚踪迹。正是依赖这种基于超凡观察力的信息交换,游牧民才能精确掌握当下的环境。
 
一种说“你对我很重要”的方式
 
在人类学中“库拉”这种发生在遥远的特罗布里安群岛的交易模式非常有名。这是马林诺夫斯基发现的一种复杂的赠礼、交易网络,也是这些位于西太平洋上的偏远岛上族群的生活关键。简单解释一下,库拉交易的载体是用贝壳制成的臂环和项链,臂环以逆时针方向在一个个岛屿中流传,项链则走顺时针。每位贝壳交易者在不同方向的临近岛屿上都有自己的交易对象,也就是库拉伙伴。
 
这几年已经很难看到这种交易模式了,我们找到一位岛民介绍这种日渐稀少、接近消亡的习俗,他参与了近年来的几次交易。他说:“这不是一般理解的交易,它的意义并非为了贝壳本身,贝壳不能填饱肚子、抵御外敌或帮助生育,它高于生存本能。”

库拉交易中的贝壳项链(左)和臂环

岛屿之间相隔汪洋,他们是要通过艰难的航程告诉伙伴:“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值得这穿过汪洋的旅程。”
 
摩托艇和钱来到群岛后,库拉的意义被削弱了,跳岛不再需要冒生命危险,库拉的价值也逐渐丧失。
 
不在意未来的皮拉哈人
 
即便没有天堂的慰藉与地狱的恐惧,他们也能有尊严并心满意足地面对生命。美国语言学家Daniel Everett为我们带来来自亚马孙河深处的这支独一无二的部族的故事。
 
在皮拉哈人的语言里没有过去和将来时态,他们完全活在当下,连过去和未来的概念都没有。

Daniel Everett(左二)和皮拉哈孩子们

他发现皮拉哈人有的吃时就一次吃光,没的吃也不紧张,断粮了可以照样玩游戏或闲聊天,认为挨饿是锻炼自己。他们会笑所有事物,茅屋被暴风雨吹跨了,屋主笑得比谁都大声。满船渔获让他们笑,一无所获他们也笑。吃饱了笑,挨饿也笑。只要不喝醉,绝对不伤人、不失礼。这种无所不在的幸福感,来自他们对自己应变能力的自信和安全感。这不是由于谋生容易,而是因为他们做来得心应手。皮拉哈人也不存在是固守自己的文化还是放弃它来换取外来的物质享受之间的挣扎。
 

这样的事例还有很多,它们隐秘在地球深处,不为人知,但一定带着启发。当然我们也并不认为他们的社会是完美的,许多时候他们和大自然的关系也出乎我们通常的想象,甚至令人难以接受。


以熊灵祭为例
 
日本北海道、千叶岛和俄国库页岛上的阿伊努人,确信熊自愿奉献它们的身体成为人的盛宴,不过他们的做法和态度令人难以捉摸:他们称熊为神明,但不是他们的神圣动物或图腾,也不认为自己是熊的后代,猎杀它们时没有禁忌。引起世人注意的是他们的熊灵祭庆典。在冬末,阿伊努人会去捕猎小熊带回村中。捕到的熊仔如果很小,阿伊努女人会用自己的乳汁哺养,或是嘴对嘴喂养。小熊和家中的孩子们一起玩耍,长大到跟熊仔拥抱让人感到太有力了,或是它的爪子长到能够伤人时,小熊就会被关进木笼里,呆上两三年,直到它被献祭。

在熊灵祭前,把小熊当孩子养的阿依努人

献祭的过程在外人看来无疑是血腥的,但阿伊努人相信熊之灵因为对人类的酒精和圣器的渴望,也因为想帮助人类让他们有所猎获,所以以熊的形体前来拜访人类,自愿被捕获,让自己被杀,身体成为盛宴,灵魂也受到款待,借由死去返回故乡。

随着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和殖民时代到来,现代文明和原住民文化的碰撞时常带着血腥,也有许多悲剧。


 寄宿制学校
 
19世纪末在北美、澳大利亚、新西兰、格陵兰岛等地都出现了政府给原住民建立的寄宿制学校,白人偿试通过教育把他们眼里的野蛮人教化为文明人。
 
寄宿制学校强制原住民孩子离开家,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与原生文化隔绝,语言被禁止,即便绝大多数孩子除土语外完全不懂其他语言。

在原住民孩子的墓前

体罚、虐待是常事,学校条件和环境都很恶劣,造成许多孩子病死或自杀,活下来的内心也受到极大创伤,不再懂得如何去爱也不懂得如何接受爱,成家后他们的下一代也成了附属牺牲品。
 
我们曾采访因纽特老人Hivshu,他回忆了由寄宿制学校带来的伤痕。
 
他出生的地方距北极点只有1300公里,9岁时被丹麦人从族人身边带走去上寄宿制学校,希望把他培养成一个“文明人”,再回来带领自己的族人走向“文明”。 这段经历让他变得很愤怒。他说:“老师们只想把我们局限在书本中,对他们来说,书里写的就是唯一真相。来自其他文化的说法,全都要批判。整个社会体系都培养我们成为一个有批判精神的人。”
 
他在现代社会的环境下呆了10年后,决定返回族人身边,“当时我能认字、会数数,但我更需要的是智慧而不是知识,所以我打算重新成为一名猎人。”他告诉我们:“尽管读书时放假了我也回格陵兰过传统生活,但这段学习经历还是改变了我,让我变得非常迷茫。”他说重新学习传统技艺的过程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这并不是说他忘了如何狩猎海豹,而是已经被现代思维限制了。“我不断希望自己成为族中最出色的猎人,受人尊敬,成为一个更强的人。我有了很强的好胜心,不仅跟别人比,也和自己比。”

Hivshu传承了因纽特人的讲故事传统,也会击传统鼓

他也变得很愤怒,妻子因为受不了他而带着孩子离开了。现代社会的教育和体制教导人们成为一个愤怒的人,他们敏锐地关注周围发生的一切,但目的是可以有内容指责他人。“在长老们的再次教导下,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他说:“食指指向别人时,有三个手指在指着自己。指责他人只不过是把自己的恶意投射到对方身上。”
 
伊哈尔缪特人无声的消失
 
1946年,加拿大作家法利·莫厄特北上寻找伊哈尔缪特人。他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从每个原住民那里点点滴滴的了解他们的历史,也记录了他们的消亡。
 
之前白人北上建立贸易站和伊哈尔缪特人做交易,这极大地左右了后者的生活,他们本来传承着精巧、实用的制作弓箭技术,但白人带给他们枪;他们以猎捕驯鹿为生,衣食皆来自迁徙不息的鹿群,但白人让他们改猎白狐,因为狐皮值钱。原住民用狐皮换来子弹和白人的食物。
 
当国际市场不再需要狐皮时,白人撤走了。伊哈尔缪特人在雪原里跋涉几天几夜,带着狐皮来到人去屋空的贸易站。他们逐渐弹尽粮绝,抱着希望一趟又一趟来,越来越饥饿、虚弱。这时他们已经不再能制造弓箭,只有等死。

伊哈尔缪特人旧照

1949年,伊哈尔缪特人中间传播了一场骨髓灰质炎,到1950年中,仅有的四名有生殖能力的妇女又死了两个。第二年,有消息说一家渔业公司对纽埃尔廷湖里的某种鱼产生了兴趣,政府帮助把还活着的伊哈尔缪特人交给这家公司。然而一年后这个项目又告失败,伊哈尔缪特人再次被抛弃,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被抛弃了。
 
莫厄特认为伊哈尔缪特人的大量死亡不是源于他们免疫力低,而是饥饿和严重缺乏营养。他认为北方民族一直以鹿肉为生,脂肪使他们可以在严寒中生生不息,让他们吃白人的食物或者湖鱼,都是造成他们体质恶化、大量病死的祸因。
 

没有哪个社会是完美的

 
不论是原住民还是现代社会中的我们,都经历了漫长的折磨,没有人一帆风顺。大多数部落中人也和现代社会中的人一样,很难像皮拉哈人那样没有“未来”的概念。生活在极地的部落身处气候变化一线,冰雪融化已经迫使许多因纽特村落内迁;亚马孙雨林里的部落则每年面对森林火灾。他们也和我们一样焦虑。没有哪个社会是完美的。
 
但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还有另一些关于未来的声音,包括来自危地马拉的玛雅人后代,他们生活在破烂的棚屋里,却相信未来有一天,人类和现代社会的发明甚至上帝都不再是宇宙的中心,在未来,神明、人类平等相聚、同喜共悲。

我们看到许多尝试和一分一寸的努力。


在蒙古研究游牧部族的美国人类学家Hamid Sardar尽管为游牧世界的消失而悲伤,但他也认为回到过去过游牧生活绝无可能,最实际可行的方式或许是从牧民的生活方式中学习,将与自然的理想关系带进城市生活,才是我们的逃生路。
 
美国人类学家、摄影师Chris Rainier的未来里有“活态社区”。所谓活态社区就是一片原住民领地上的文化保护区,保护原住民文化和自然环境的同时,也融入现代文明。他和不丹欧莱普人、肯尼亚马赛人、墨西哥尤卡坦半岛的玛雅人后裔合作,蒙古的活态社区也在初期阶段了。活态社区的目标不是把一个地方的原住民文化冰封起来,让他们留在远古时代,好让所谓的现代社会来一探究竟,而是给原住民文化以力量,让原住民可以保育、发展自身文化、语言等等。Chris认为让他们自己来做非常关键,也是最基本的要素。给他们相机、摄影机、电脑,让他们学习这些技术,然后去收录长老、智慧守护人的故事,记录并重新讲述出来。科技是他们的工具而非压迫他们的武器,同样可以强化原住民的传统力量。

Chris Rainier摄于蒙古

未来不是要印第安人适应现代社会,也不是让现代人“变成”印第安人。完成《印第安三部曲》的美国作家丹·纳尔本和他的印第安养父也会同意:我们只有各自立足在自己的文化中才是最自信笃定和有安全感的,也只有这样,才有足够的力量跨过分歧和不同价值观的鸿沟,拥抱对方。要知道印第安人和白人之间、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之间的那道鸿沟里,满是泪水、负疚、食言,但也有梦想。

未来到底会如何没人有准确答案,但这不会阻止更多人去尝试、寻找更多可能性。

 

我们共同面对这颗脆弱乃至破碎的星球,渴望从过去的血泪史中走出来,走向一个更人性、更有希望的未来。没有人认为主流社会可以回到过去,但是回首人类的纯真年代,或许就能看到一个理想的未来。 

回到我们的口号:“多一种价值观,多一条逃生路。”我们记录着可能性,明天恰好是【他者others】上线六周年,六年来我们记录了成百条不同的道路,上百种特质价值观;它们通过被记录而为人所知,通过被了解而获得新的生命力。作为一家媒体,我们为能在这个领域略尽绵薄之力而稍减生存于当下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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