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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居日记 | 寻访伍迪斯托克

得知伍迪斯托克,完全是个意外。

决定在周三趁人少去露营,下午开了两个小时到纽约上州,我们是露营地唯一在今天check in的客人。前台的金发大叔说,伍迪斯托克当年就在附近办的,你们要不要去看一下?见我愣着,他指指身后的红色海报,海报上写着, 1969年8月15到18日,“三天的和平与音乐”。图画上一只手拿着吉他,上面站了一只和平鸽。

我笑笑,四十年前的一个音乐节?大叔摇摇手指,不是普通的音乐节,你一定要去看看,哦,旁边还有一个博物馆。

从前台出来,我坐进车里就开始查维基百科,又求助对摇滚乐历史了如指掌的朋友阿东。阿东一向话不多,直接丢给我们一句话。

如果摇滚乐只能在历史上留下一个事件,就是这个音乐节。

这么厉害?

1969年,美国刚普及长途电话和小汽车。肯尼迪和尼克松送了一波又一波的美国大兵去了越南。二战后在婴儿潮里出生的一波年轻人长大了,一眼看穿了路线之争的鬼把戏,吵嚷着要自由与和平。他们留起了头发,穿着旧衣服,一路搭车流浪。伍迪斯托克就在这朵历史的浪花里出生了。

一开始是名不见经传的四个年轻人,麦克、约翰、乔尔和亚提,想办一场几万人的商业音乐节,赚一点小钱。场地定在纽约上州一个600亩的农场,保守的农场主害怕年轻嬉皮士的聚会,于是四人组在海报上大大强调了“三天的爱与和平”。

演唱会开始的前一天,农场所在的苏利文县堵了十几迈。“爱与和平”吸引了嬉皮士,有人搭了一个星期的车,穿越整个美国过来。最终预计来了四十万人,也有人估计来了一百万。纽约州长差点出动了国民警卫队。

最终,这场音乐节的确成为了后来半个世纪被各大媒体津津乐道的一场盛会。它甚至可以说是一场奇迹。几十万人挤在600亩的农场上,上厕所要排队一下午,食物和水都告缺,军方甚至用直升机空投食物。可年轻人们睡在地上,跳进池塘洗澡,帮忙一起准备食物。台上的摇滚乐手从早上八点一直唱到凌晨三点,大家跳着,乐着,晃着,困了就在地上睡一会,醒来就听歌。

还可以这样?我看得瞠目结舌。“精神食粮”这个词,原来不是一个隐喻啊。

我们在youtube上租了伍迪斯托克音乐节的纪录片,3小时48分钟,面世于音乐节结束后的1970年,拿过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晚上在露营地生了火,架好投影仪,烤着火舒舒服服坐下开始看。这晚在农场露营,夜色安静,还能遥遥听到牛羊的鼾声。

很快我俩也昏昏欲睡了。纪录片没有任何解说,是现场忠实的镜头还原。要花很大精力才能看下去。

我们看见人群踩翻了农场周围的篱笆,看见堵车时人们坐在车顶唱歌,看见人们裸露着身体睡在泥泞的土地上。这陌生的场面让我完全感受不到这场音乐节的美好。这些人好没素质,就把人家围栏踩翻了。睡地上不脏吗?如果是我,堵车这么久,大概会气炸了。

篝火噼啪作响,夜色依然安静,仿佛天地间就我们两人坐在这草地上,试着理解50年前那场音乐会里的精神世界。

我想起来2020年,似乎是疫情时纽约封城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十几个朋友聚在我家。那时大家以为一切都还好。一个朋友带了吉他。小马哥什么都能弹,简直是现场点唱机。他独自唱了几首周杰伦之后,场面慢慢就变成了大合唱。我们一起唱着,“再给我两分钟,让我把记忆结成冰”。一段唱完时,小马哥扫了一下弦,“再来一遍!”

不记得那天我们循环唱了多少次。那段视频我在手机里存了很久。一直记着,却不常常回看,怕伤感,也在拼命往前跑,总觉得没时间回味。疫情之后,好久没有这样的时刻了。

看着纪录片里围成一圈蹦着跳着的人们,我忽然就想起来了那个周末。

第二天一早,我们驱车去了博物馆。Museum at Bethal Woods谷歌地图上的评价有一千多个五星。石头门围住几座联通的建筑,坐落在一片大草坪旁边,草坪上修了舞台和剧院座椅。据说这里夏天偶尔还会举办露天剧院。

伍迪斯托克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时候从一场猎奇变成一种震撼的?我回忆了好久。唯一确定的是前一个晚上我看纪录片的时候差点睡着了,以及刚进博物馆的时候抱怨17美元的门票好贵,满心想这到底值不值。

也许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实在太友善,太友善了。在伍迪斯托克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会热情地与我们聊上许久,介绍展馆的顺序,最末场的电影怎么看。我们进来的时候从手机里找电子票,检票的白人大爷大手一挥——“我们有五十年不查票的传统,我才不会给你们破例呢!”而我居然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五十年前的音乐节就免了票——来的人远超预期,主办方本着爱与和平的原则,最后决定不收钱了。

展馆不大,最末有两场电影,最快的话两个小时就能逛完。我却在前半段历史介绍的展板区流连许久。越战、婴儿潮、汽车、收音机、50年代的时尚、肯尼迪、民权运动、解除黑白隔离、阿姆斯特朗登月、致幻剂、摇滚乐的诞生。那些熟悉的美国史,尤其是政治和法律史,和更大的文化融合在一起,跨越时空在我的头脑里交织成舞台。

那是美国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科技领先,层出不穷的文化创造,一波又一波促进社会平等的浪潮,同时越战的艰难和政客的虚伪也刺激着人们的愤怒。消极与积极拉扯着,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而从这股对立的漩涡里,被创造出来的居然是超越四十万人心中藩篱的力量。

这是摇滚乐的魅力吗?阿东此前跟我们形容过,摇滚乐的核心就是叛逆又浪漫,反抗现实又乐观坚强。还是人心本就如此?渴望爱与相聚?

伍迪斯托克是整个人类的精神财富。一个展板上如是说。

一直逛到博物馆末尾的两个电影放映厅,我好像才真的从心里感受到伍迪斯托克的魅力。

其中一个纪录片采访了当地一些居民。原来,在那三天,展现出爱之奇迹的,不仅是在草坪上跳舞的四十万年轻人。

当地居民本来都是中产阶级保守派,对嬉皮士不屑又拒绝。但音乐节的三天,镇上的家家户户拿出自己的全部食物支援这些年轻人,有的还让他们进来洗澡。在采访时,有些当年的人回忆,这些年轻人都特别礼貌,用完厕所会打扫的很干净。还有人感叹说,管他们穿成什么样子,要不要工作呢,这是他们自己的事。这些人是好孩子。

放映厅的短片比纪录片的内容多了一些剪辑和解说,躺在懒人沙发上,加上音效和大荧幕,我居然偷偷抹了把眼泪,不想让旁边的先生发现。我好像从小一直有一个很幼稚的幻想,希望世界可以变成一个大花园,所有人可以和谐友爱生活在一起,没有冲突也没有战争。

可世界从来就不是乌托邦。从童年我就知道,伤害是无处不在的,甚至家里也随时都可以是战场。很小的时候看到父母吵架,我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搂着我的毛绒玩具,假装自己在一个山洞里。那时觉得全世界没有一处安全之地。那个人人都爱彼此的乌托邦,根本就不存在吧。

好像在1969年的那个夏天,在50年前的这片草地上,我想象中的那个乌托邦,真的在地球上短暂存在过。

最后一个厅放映的是一个21分钟的音乐剪辑,还原了当年现场的摇滚乐舞台,旁白则是对乐手舞台状态的解说,还有对乐手的采访。

我一直不懂摇滚乐。初中时听Nickelback的If Everyone Cared,第一次听很震撼,听第二次就觉得吵了。多年之后回想,才渐渐能懂得”if everyone cared” (如果每个人都在乎)和 “if everyone loved” (如果每个人都去爱) 那其中的渴望和伤感。

豆瓣上伍迪斯托克纪录片的影评页,有人说,摇滚乐是真挚的表达。还有人说,是灵魂的释放。

释放什么?表达什么?我想起来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人跳踢踏舞,放纵和流畅,有节奏的舞步交织,那时我会忽然感觉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起。想舞动,想大喊,想在黑板上写字画画。

长大之后这种熟悉的冲动依然经常存在,可它们常常会化作一些其他的东西。不知如何表达的尴尬,大脑思前想后又放回去的无奈。或者在一些众目睽睽的场合,它会变成一种愤怒和尖锐,让人想要捍卫自己,心里却是害怕的。

我找不到让这种冲动流出来的办法,好像在我里面和外面的世界之间,有一个无形的屏障。

灯光暗下,纪录片开始放,乐手在台上或声嘶力竭,或浅吟低唱。观众里一个金发姑娘抖动着四肢,眼神迷醉。有一种东西在流动,你能感受到它是真的。

旁白里乐手说,我试着在这场表演里融入我所有的情绪。我的喜悦,悲伤,恐惧,孤独……通过表演,我将完整的我,全部的我,都交托出去。

完整的我,全部的我……我咀嚼着这几句话,只觉得后背发麻。从放映厅出来,我拉着先生,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只能问他,你感受到了吗?你觉得厉害吗?他点点头说,感受到了,厉害。可他懂了什么,我又懂了什么,我好像又无法理解。

回家的路上,开了两个半小时的车。以前我们常常只是沉默地听听歌,偶尔聊几句天。在一起快五年,想要无拘无束地畅快聊几个小时,需要天气、心情、位置都恰到好处,无比珍贵。有时两人为了庆祝特地打扮一番去餐厅,却又找不到聊天的感觉。

这次便是珍贵的一天了。我们先是聊伍迪斯托克为什么这么独特,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没有这种盛会,好像电音和摇滚不太一样,一个是刺激一个是表达。我们聊了是不是力量的爆发像弹簧一样,需要时代的冲突将先人性压缩,而我们现在又到了哪一步。我们聊了我对于表达的渴望,聊了我小时候想当作家的梦想,我甚至絮絮叨叨给他讲了我小时候写的一篇小说的剧情。

我虽然常常跟他说话,但似乎没有哪一天讲得这么多,这么深。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再次浮现在回忆里,感觉心里有点疼,又发现自己此刻是安全的。

后来的一周,总是想写写伍迪斯托克带给我的震撼,又不知从何下笔。好像可以煽情的写一些东西,也可以总结一点游玩的干货,却总又感觉走在一片大雾之外,摸不到核心。好像对文字的思考越多,越能明白好的表达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只能忠实地将这一场相遇记录下来。如是而已。

(当年的音乐节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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