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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作为一种“反抗”|世界睡眠日

图源:网络

在提到“成功”时,存在着许多与生活习惯相关的叙事。比如,成功者都是不需要睡眠,只有失败者才会睡觉。从这个角度,睡眠一直被赋予社会文化意义。

事实上,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睡眠长期以来被拿来衡量资本与消费时代“进化”程度的一个文化指标。

比如,早期知识分子中,一派认为,睡眠会使人退化,不符合所谓先进的资本主义的进程;另一派则认为,睡眠保护个体性,有助于阻碍消费主义对于个人的“入侵”。

3月21日是世界睡眠日,与各位分享一篇《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的评论。

文/马盖先

3月17日公布的一份由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参与的中国睡眠研究报告显示,2022年受访者每晚平均睡眠时长为7.4个小时。根据中国睡眠研究会的数据,中国超过3亿人存在睡眠障碍,这个数据连续多年数次冲上微博热搜。

而过去10年间,中国人睡眠平均时长从2012年的8.5小时缩减到2021年的7个小时左右,人们睡觉时间越来越短,全球趋同。在北美,20世纪初成年人的人均睡眠时间10个小时,一个成年人一生中有1/3的时间都在睡觉,然而到了20世纪末,成年人平均每晚睡6.5个小时。

睡眠时间越来越少,直接原因是消费时代的繁盛。消费市场承诺消费者“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激发需求和欲望,人们越来越坚信总得做点什么才能满足欲望、获得成功。

同时,睡眠的商业化也愈加繁荣,睡眠成了一种珍贵的商品。

人们希望有个安稳睡眠,催生了助眠生意。数据显示,2010年约5千万美国人开了助眠药物,好几百万人买了非处方安眠药。2016年至2020年这五年间,中国睡眠经济市场总规模增至3778亿元人民币,增幅高达44%,涉及床枕等睡眠用品、褪黑素等保健品。

在艺术史学者乔纳森·克拉里(Jonathan Crary)看来,睡眠经济背后的本质在于“整个社会进入了'24/7模式’”,所有人被“卷”入了消费时代。

注意力经济

10年前,《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面世,原版被译为20余种语言,《纽约时报杂志》《洛杉矶书评》《卫报》《世界报》等杂志、期刊对其评价颇高。

该书作者乔纳森·克拉里是美国当代著名艺术史家、哥伦比亚大学当代艺术与理论迈耶·夏皮罗讲席教授,著有《知觉的悬置:注意力、景观与现代文化》(Suspensions of Perception: Attention, Spectacle and Modern Culture)、《观察者的技术:论19世纪的视觉与现代性》(Techniques of the observer: On Vision and Modernit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乔纳森·克拉里

他长期专注于人类知觉及其历史变迁的研究,睡眠是其长期深耕的研究课题之一,在《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一书中,提出了“24/7模式”,也就是一天24小时、一星期七天的缩写,意思是全天候提供服务,试图揭示一种新的人类主体正在形成。这本书在由三辉图书引进,2015年在国内出版,2021年再版。

 [美]乔纳森·克拉里著,许多、沈清译 

出版:三辉图书|中信出版社,2021年5月

作者: [美] 乔纳森·克拉里 译者: 许多 / 沈河西 

出版:三辉图书|南京大学出版社

“24/7模式”是如何出现的?这就要提到“注意力经济”。

首先,19世纪末,世界工业开始快速扩张,也形成了社会共识,也就是人的需求是可以不断变动和扩大的。而且,商品也出现了多种传播形式,比如物品、图像、声音等。硬件和软件之间存在着经济互惠性,这也普遍形成了共识,并延续至20世纪(p60)。

其次,社会出现新的社会力量和实体。90年代末,当谷歌成立不到一年,还是一家小公司,当时的首席执行官埃里克·施密特提出注意力经济(attention economy),就是能成功、持续地吸引或控制尽可能多的消费者的注意力,这样的产品或公司将可以称霸全球。

他们尽可能占有、控制人们每一段醒着的时间,而另外一个衡量企业是否成功的标准,就是能否采集和积累到足够的信息,用来预测用户个人行为(p106)”。事实证明脸书等企业得以成功的关键之一,就是掌握了大量用户信息。

这让我想到2020年奈飞出品的《社交困境》(The Social Dilemma),制片人和导演采访了脸书“点赞”功能的发明人,以及全球最大图片共享公司Pinterest的前总裁等。在他们眼中,社交软件像“毒品”,工程师既是产品经理,也是心理学家,要设计出让用户欲罢不能的功能。

《社交困境》海报

Facebook推出拥有点赞功能的“喜欢”按钮,点赞的帖文也会同时同步到个人资料,让更多人看到你的兴趣爱好,增强社群的粘合力,不断沉迷于“点赞”,为产品创造流量,增加广告收入。根据一份研究,太频繁使用手机会干扰人的生活节奏,导致睡眠紊乱,情绪低落、沮丧。意识到社交产品的本质之后,片中采访的这些人物在这几年纷纷离职。

乔纳森·克拉里认为,垂直领域的变革也催生出毛细血管似的实施和控制模型。在这种环境中,技术消费和权力的策略和影响不谋而合,并且不可分离(p62)。

在他看来,这个时代发生显著变革,节奏不断加快,消弭了集体共享的变革时间延长了的感觉,其表现形式就是睡眠不断地遭到去个人化。

“那些被剥夺睡眠的犯人,最终会无条件服从”

正是因为意识到睡眠具有主体性,催生出了“剥夺睡眠”这样的极端酷刑。

20世纪30年代,斯大林将剥夺睡眠应用到对重刑犯的惩罚之中,他手下的警察以及内务人民委员会(NKVD)就使用了“剥夺睡眠”。在密闭的小隔间里,不能躺下,房间内打着高强度的灯光,放着喧闹的音乐,连续数天不能睡觉。

这会造成犯人精神紊乱,几周后会引起犯人的神经类疾病。且不说人类,一只老鼠两到三周没有睡觉,就会死亡,那些被剥夺睡眠的犯人,最终会无条件服从,并“供认”一切。

图源:Wikimedia Commons

在臭名昭著的关塔那摩监狱里,高级别的囚犯除了遭受直接酷刑,他们的感官和知觉经验也会被彻底控制。比如,待在彻夜通明的封闭牢房里,被送出牢房时,必须戴上眼罩和耳塞,隔绝所有光线和声音,他们无法意识到是夜晚还是白天以捕捉自己的行踪。

在乔纳森·克拉里看来,剥夺睡眠构造出一个完全没有关怀、保护或者慰藉的世界,他们的“主体状态”被完全剥夺,生产出另外一种“百依百顺的主体状态”(p13)。

这背后也是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和西方现代化进程带来的各种后果,“标志着一种静态冗余(static redundancy),否定了与蕴含周期的人类生命的联系。”(p14)

《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提到,20多年来美国军事计划的战略逻辑转向,试图把人从“在命令控制及执行的循环系统里各司其职”的状态中解放出来。

这意思是,军方试图创造出身体性能更接近于非人的一种状态,这便有了“无眠计划”——科学界与军方正努力联手研发一种能增强认知的模式,当无法使用装载导弹的无人机时,就需要能一直保持精力充沛、无所畏惧状态的敢死队,冲到前线,没日没夜的冲锋陷阵。

克拉里举了美军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村庄展开夜间突袭的例子,他认为,战争的夜间突袭更令人胆寒,因为会毁掉集体共享的睡眠。

“美军更大的战略企图是要在阿富汗这个部落文化盛行的地方毁灭集体共享的睡眠和休养的时间,让他们一直担惊受怕却又无法逃脱……利用人在睡眠时的脆弱性,摧毁支撑睡眠的社会保护机制。”(p50)

睡眠是一种反抗

如何从社会文化的角度来理解睡眠?早期知识分子对于这个问题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

一派认为,睡眠会使人退化,不符合所谓先进的资本主义的进程。

从17世纪中叶开始,一些思想家认为睡眠与生产力、理性不太兼容,比如笛卡尔、休谟、洛克等认为睡眠无助于人们求知或运用理智,洛克甚至认为,上帝对人类的旨意是辛勤劳动、保持理性,而睡眠会使人退化到更低级、更原始的模式中,从而抑制了更高级、更复杂的大脑活动。

20世纪早期,卢卡奇等思想家认为,时间服务于国家金融和工业的运行。在这个大目标之下,个人的希望暂时被排除在外,时间也不再与任何长期性的事业结合在一起。放到劳动领域来说,无间歇无极限的工作观念被认为是合理的,甚至是正常的。24/7否定了符合人类生命机理的联系,是典型的机器世界。

另一种观点认为睡眠有助于保护个体性。

在这一派观点中,睡眠是少数仅存的“个体经验”。睡眠看上去可能是孤独、私人的,其实更像是个人化的定期释放。就是说,白天个人在网络中只是浮光掠影,只有到了夜晚睡觉的时候才能松绑。睡眠将有节奏的交替循环嵌入了人类的生命,破坏或者阻碍了资本主义的“野心”。叔本华就推崇“人类只有在睡眠中才能把握住真正的存在”。

从《24/7》这本书来看,显然乔纳森·克拉里肯认后者。他认为,资本主义从人类手中窃取了时间,而睡眠则将这个过程拦截下来。

用马克思的话来说,睡眠正是“最后一种自然障碍”(p27),因为睡眠意味着有些人类需求是无法被“殖民”的,难以被巨大的利益引擎所洗脑。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按其本性来说,力求超越一切空间,因此创造交换的物质条件,比如交通运输手段,对资本来其重要,力求用时间去消灭空间”。(马克思 1858年)

以前,人们通过家庭工作里的人际关系进行联系,后来出现了大规模的劳动和生产重组、一天24小时不停运转的工厂、大多数人终其一生要好好经营与机器设备的“关系”,包括去银行开帐户、用社交媒体……

在《24/7》里,乔纳森·克拉里认为,在如今这个时代,“生命自我叙述的核心构成”发生了变化。“我们允许身体、思想、娱乐方式接受外部的管理,逆来顺受、毫无怨言。”

这正是乔纳森·克拉里撰写此书的初衷,也是他的担忧:通信技术被套上近乎魔幻的光环,就像陷入庞氏骗局,想当然的以为弱者能够从中获利(p169)”。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睡眠是一种新的反抗力量。

本文作者 马盖先,曾留学台湾攻读社会学,关注青年文化、全球化、女性、阶层,曾为多部学术著作撰写书评社会学,个人书评公众号“我是马盖先”(macgyverbook)。

作者: [美] 乔纳森·克拉里 译者: 许多 / 沈河西 出版:三辉图书|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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