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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陶绪宏律师,1996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法学专业,1996年7月至1999年12月任法律专业教师。1999年以黄冈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全国律师资格, 2000年取得律师执业证从事律师工作至今。2000年至2004年4月任湖北德铭律师事务所律师, 2004年5月至2008年8月任湖北东坡律师事务所律师、合伙人。2008年9月至今任广东香江律师事务所律师、合伙人、负责人(主任),是香江所发起人。2004年度被湖北省黄冈市评为“司法先进工作者”光荣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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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绪宏
我抛弃了自己一生时时刻刻掂记的故乡,故乡同时也抛弃了我。双方反向运动,并且运动了两代人,我父亲和我。我们还指望子女记着那个地方?有时设身处地的想想,这简直就是白日梦,根本就没有可能做到。
我们湾里出去了那么多人,有在北京工作的,子女八十年代初就考上了北京大学,那时要求大队开证明,那京城老头子才邀着他在武汉当书记的弟弟回湾里一趟,我父亲十分热情地帮他们把事情办好,走时送了很远,还依依不舍,从此以后,杳然无音,人间蒸发,反而我父亲经常讲起他们及他们父亲的故事,他们的父亲人高马大,孔武有力,是某派的排长,某年某月某日(我父亲讲得清楚,我忘记了细节),另一派半夜摸到他们家里,将他父亲绑走杀了,他有三兄弟,他与二弟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三弟应该还是个婴儿,三弟比我父亲大一岁左右,两个大的连夜顺着举水河跑了,去了汉口,后兄弟走散了,一个成了国民党,一个参加革命。文革时期老大回湾里住了几年,七几年返回北京,听说老大当过CC的连长,能飞檐走壁,武功高强,并娶到了京城大户人家的千金。老大尤其是见多识广,能言善辩,回乡几年算得上能人,修机器,村落之间为争夺资源打群架,这些对他而言都是拿手好戏,后来名声在外,周边的大村庄也不敢惹我们湾了。老大有十三块金砖,他子女经常拿出来玩,我们也玩过,其中有一块玩丢了,被某人拣到了,八十年代偷偷的卖了几百块钱,金砖有火柴盒见方。那某人还在世,我去年还与她视频聊天。老二是武汉国营大厂的党委书记,只是在八十年代初陪老大回故乡一次,并且是唯一的一次。
老三参加过抗美援朝,九十年代初突然因中风去世了,老三生前常常讲起他们兄弟之间的有通书信的事情,每每都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此后,我几次问了湾里的人,好象二三十年没有北京或武汉来的音讯。我想,假如我在武汉或北京碰到了他们的后代,是绝对不认识的,因为他们的后代长什么样子我根本就不知道了,有几个小时候见了,忘记了,武汉的从未没见过。
我父母是非常希望我永远离开故乡,这是他们的奋斗目标,也是我的目标。我也真的离开故乡三十年了。
上初中前,在故乡生活。后来越走越远了。九十年代初我将户口迁移走了,又十年余后,父亲不在了,我们料理好父亲的后事,就很少回故乡。
后来经济条件也好了,许多人怂恿我在故乡盖房子,什么树高千尺,落叶归根;什么城里的叫房,乡下的叫家……父母都不在了,故乡都几年回一次,哪里还有什么家啊?疫情前的那个秋天,我们全家回了一次故乡,真的是全部累病了,食物也不太适应,天气偏热,吃不好,上火也快。故乡尽管修了三米多宽的水泥路,但车在湾里还是掉不了头,只能倒出来,也真的悲哀啊。没有一个规划,到处都是乱建,卫生也差极了,比三十年前就是多了水泥路和自建的又丑又俗气的小楼房,之前整齐划一的,有着烟火气的宁静的砖瓦房早就拆毁了。剩下老幼病残在家,能打工的都去打工了,包括六十多岁的,只要有包工头收留的都在工地上。
尽管我回去的很少,但我经常打电话问候故乡的人,也为故乡能吃上自来水出点绵薄之力,在小河上搭座小桥等等小事儿,目的是为了与故乡保持某种联系。过时过节问候一下,寄点小礼物去,他们就知道在两千里外的我了。
想了一年多,打算今年暑假全家回故乡看看,许多细节都想好了,开什么车,带些什么礼物,打算包多少红包,大的多大,少的多大,去哪些地方,见哪些人,甚至于还要做些什么事情,早就计划好了,但要成行却很难提起劲儿,父母不在,不想回去就有了千万条理由,显得困难重重。
在岭南生活近二十年,知道客家文化中有二次葬的传统,绝大多数客家年轻人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想是便入带着先人的金坛转场而已,转场有两重意思,一是指南渡过程中的转场,如中原到福建再到广东,中间可能历时几百年甚至于上千年,最后居定下来;二是指大约定下某地来了,但地力耗尽,又换一个不远地方的地方耕种,离初始地慢慢远了,边迁边带上金坛,瓦卜传神语,畲田费火耕,杜甫诗。这种象河姆渡遗存中的二次葬大概是这个意思。另一个就是大门上贴着颖川世家、汝南世家等等金字招牌,以示纪念。但这些变成了风俗后,能回到中原的人又有几人?千年田地换百主,最后也不知道谁是谁的谁了。俗话说上坟必须拜五代。孟子讲: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任何事情都有个时效性,哪怕魏晋的门阀,也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我喜欢的刘禹锡的诗句。
以这样的心境,有必要融入其中吗?我们在跳出故乡时,故乡也抛弃了我们。并且今天的故乡尽管山川河流大概如旧,然而不是我那时生活的故乡。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希腊哲学家赫拉克里特强调的是河流在变化,无物常住,但人是有执念的,有人易破,有人难破,李白讲: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曹雪芹讲: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孰是孰非?思念的故乡只是一个住劫,一个执念,一种情愫罢了,它早就离去了,我抛弃了它,它也抛弃了我,背向而行。
想起三年前写的诗,现在心情又变了,可以对照一下,有诗为证:
飞出家山三十年,
暑过秋爽湛蓝天。
今朝有梦酬饮者,
昨夜无痕照逝川。
半数相逢应不识,
喜听过往土音绵。
三年之后再回首,
举水东江两相连。
诗于2019年10月4日夜
文于2022年6月26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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