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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别山走出的共和国将星》链接：
闲聊古人的风雅
相思一水盈盈隔（二）
范成英
1645年闰六月初七的清晨，天空刚露出鱼肚白色，山阴县寓山园里还在熟睡的商景兰突然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确切的说，她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人虽醒了，但意识却仍然停留在朦胧的梦境中。她记得昨夜子时，丈夫祁彪佳突然起身推开瓶隐的轩窗，然后拉着她的手一道从窗口跃出，踏上了寓园上空飘浮的云朵。云朵似八瓣莲花，托举着她们冉冉升上星月交辉的深蓝色夜空。俯瞰脚下，只见河流分燕尾、驿路绕羊肠，朱草紫芝扑面而来，碧桃红杏呼啸而去。此时明月松涧照、清泉石上流。她们就这样随风飘渺，任天空云舒云卷、变幻莫测，任耳边天风习习、烟树苍苍……商景兰满心欢喜，似乎这是她们结婚二十五年中极平常极平常的一次山水遨游。
祁彪佳书法墨迹
然而，梦毕竟是梦，当然，只有醒了才知道是梦。彼时，彻底醒了的商景兰突然发现丈夫怎么不见了、这么早去哪儿了？他离开时怎么就不吱一声呢？她记得昨晚她们最后的分手处是寓园的让鸥池，在那儿，夫妇俩随心所欲的与鸥鸟嬉戏了一会，商景兰就独自先回房了。回房后不久，她心底突然涌出一丝莫明悲哀，悲哀源自被束缚的鸥鸟，更源自前两天清贝勒的礼聘，因为历来与鸥鸟亲近的人，大多都是起了捕杀之心……
想到此，商景兰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丈夫从来没有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单独离开过。于是顾不得梳妆洗漱，急急忙忙叫起女儿一道，先是去藏书楼、书房、远山堂，然后顺着瓶隐（瓶隐即夫妻俩的卧室）外延逐个诸如斋室、山房、花圃等地寻找。商景兰的慌乱，很快惊动了府邸上下所有人包括儿子班孙和理孙。就在大家找得满头大汗、身心疲惫、几乎绝望之际，忽然有人发现荷花池畔的水草有些异样，难道祁公子昨夜喝醉了酒、滑进了荷花池？商景兰闻讯后顾不得多想，她慌不择路跑了过去，接过女儿递过来的竹竿，顺着池畔水草倒伏的地方逐层拨开莲叶……
莲叶掩藏的水域，如同一只巨大且透明的玻璃缸，此时缸里正盛着一条硕大的青鱼，青鱼似乎累了、任四周小鱼游弋、水草漂浮，他依然端坐不动。面无表情、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先目击到惨境的商景兰只觉天旋地转、瞬间崩溃，她两眼发黑，来不及哭叫一声便瘫软在地……
商景兰像
商景兰（公元1604——1676），字媚生，浙江会稽人，明吏部尚书商周祚之长女。1620年祁、商两家联姻可谓才子佳人、门当户对。商景兰著有辑录诗词数百首的《锦囊集》，据陈维崧的《妇人集》称：“会稽商夫人，以名德重一时，论者拟于王氏之茂宏、谢家之有安石”。就是说商景兰德才兼备，堪比东晋的王导和谢安。朱彝尊曾云：“祁公美风采，夫人亦有令仪，闺门唱随，乡党有金童玉女之目”。清袁枚也曾评曰：“前朝山阴忠敏公祁彪佳，少年美姿容，夫人亦有国色，一时称为金童玉女”…。其实祁、商联姻，不仅门当户对、才貌双全，且夫妻二人鸾凤和鸣、琴瑟和谐。明清之际，虽多有才子佳人比翼双飞的故事，如：钱谦益与柳如是、冒襄与董小宛、龚鼎孳与顾媚等等，但她们大多只是表面风光，命运却似飘风柳絮，唯有祁彪佳夫妇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才子佳人、凤凰于飞。只可惜，最后还是遭遇了明清鼎革。
二十五年的夫唱妇随、岁月静好，就在这一瞬间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商景兰真的接受不了，她几天水米未沾、起不了床、数度晕厥，她想与其痛不欲生，不如了结自己、随丈夫而去，也不枉她们夫妇二人在人世间金童玉女一场……可是——凡事就怕遇见“可是”这个转折词。可是当她面对天天围着她的五个儿女，她犹豫了。不长不短的二十五年中，她们本来养育了八个孩子，其中三个夭折，只剩下二子三女，他（她）们是：长子祁理孙、次子祁班孙，女儿德渊、德茞、德琼，当然后来漫漫岁月里又增添了儿媳妇张德蕙、朱德蓉及女婿等等。
附 注
长子祁理孙生卒1625——1675。著有《寓山诗稿》《藏书楼记稿》《诗学内传》等。曾赴京为胞弟脱罪，最后却金尽而狱不解，1675年因长期抑郁突发喉疾不治而亡。次子祁班孙生卒？——1673年。人称六公子，著有《紫芝仙集》《东行风俗记》。因倾尽家产资助刘宗周抗清获罪、流放宁古塔，后逃回常州马鞍山寺为僧，称咒林明大师，从此与家人断绝来往。长女祁德渊生卒1621——1667年，著有《静好集》。二女祁德茞，字湘君，著有《寄云草》。三女祁德琼生卒1637——1662年。著有《修嫣诗稿》《未焚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祁门二子三女、个个堪称芝兰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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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景兰在书房里见到祁彪佳留下的五言绝笔后，悲痛又一次涌上心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不假思索，提笔就写了首《悼亡》诗：“公自成千古，吾犹恋一生。君臣原大节，儿女亦人情。折槛生前事，遗碑死后名。存亡虽异路，贞白本相成”。她十分理解丈夫的“自成千古”之大节，然，作为未亡人还有血脉相连的儿女需要抚养照顾，不得已只能“犹恋一生”，二人虽存亡异路、阴阳两隔，贞白却是相同的。
网络图片
是的，为了嗷嗷待哺的年幼儿女和家族的世代繁衍，为了维系祁彪佳生前苦心营造的这座寓园，商景兰需要振作起来。于是，她以寓园为雅聚地，家庭淑媛及友人为主要成员，牵头成立了祁商女子诗社。她要逃进钻石成丹的神话里、剪罗成蝶的虚幻中、用琼堆玉砌的优美辞藻麻醉自己，让美丽的幻境充实日复一日艰难困苦且又孤苦无依的日子。诗社成员除自己和三女两媳外还有妹妹商景徽及她的女儿徐昭华、侄女商采、友人黄媛介姊妹、王端淑姊妹、吴素问、吴绛雪等数十人。所谓“葡萄之树、芍药之花、题咏几遍。过梅市者，望之若十二琼台焉”。她们的唱和诗辑为《梅市唱和诗》，其清雅之名远扬江南大地，后又与江南著名的蕉园女子诗社发生横向联系，已然形成了纵向时空架构和横向空间架构。
清初的蕉园女子诗社由翰林院钱开宗的夫人顾之琼创办，主要成员有蕉园五子，即徐灿、柴静仪、朱柔则、林以宁、钱凤纶等。顾之琼出身书香门第，丈夫系翰林自不必说，两个儿子钱元修、钱肇修也是当朝进士，而她自己的姑姑则是钱塘大名鼎鼎的才女顾若璞。说起顾若璞的风雅趣事，不由人想到了她的坚韧与睿智。27岁便丧夫的她，为了培育两个儿子成才，居然效仿明万历年间国子监冯梦祯的绝招，花重金建造一条名为“读书船”的画舫，并将画舫停泊于孤山至断桥水面，她自己除了必须撑起家庭兴衰的重担外，每天还得去画舫孜孜不倦为儿子讲课至三更。
明末清初，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诗社除了商景兰的祁商女子诗社及蕉园女子诗社外，江浙一带较为著名的女子诗社还有诸如袁枚的随园女弟子群、风雅名士陈文述的碧城女弟子群、清溪吟社、秋红吟社、红楼大观园的海棠诗社等等。一时间，包括苏州、杭州、镇江、常州、湖州、嘉兴、江宁、松江等八府及绍兴、徽州整个江南大地，竹苞松茂、兰桂齐芳，文坛诗坛才女辈出。据《清闺秀艺文略》载，全国4000多名才女中，江南女子占了七成。
附 注
附蕉园女诗人顾之琼的的词《薄命女》：“深夜悄，女使催眠还恨早，遣情浑不了。问君几许春愁，遥忆当年娇小。绣到鸳鸯思缭绕，钟声惊曙晓”。女诗人徐灿的《秋闺》：“西风几弄冰肌彻，玲珑晶枕愁双设。时节是重阳，菊花牵恨长。鱼书经岁绝，烛泪流残月。梦也不分明，远山云乱横”。女诗画家朱柔则的诗：“相期河渚玩春华，一棹迎风路未赊。楼外有梅三百树，美人不到不开花”。
女子自然有女性的特质，她们天生感觉细腻，往往将自己的琐碎生活经过艺术加工之后，作品就变得丰富多彩。而对自然风物的吟咏，又是女诗人诗词创作的主要侧重点。她们善于采用具体物象表达抽象情感。如自然界中的花、月、霜、雪、落英、杨柳、梧桐、芭蕉及孤雁等等。祁商女子诗社创作的《闺中四景诗》、《闺中四景词》、及商景兰母女创作的诗词，便充分体现了作品的流光自照和舒卷自如。
附 1
闺中四景诗
春
春到长堤一水清，黄莺二月乱飞声。
桃花日底迎香远，杨柳风前斗叶轻。
夏
夹岸风回水殿凉，横波处处宿鸳鸯。
美人袖倚栏杆畔，输却芙蓉一段香。
秋
霜落梧桐秋夜瑟，半轮月影上栏杆。
深闺似识嫦娥意，漫倚玲珑解佩看。
冬
闲卷珠帘对月光，寒梅数处吐幽香。
曲塘雁影千家冷，画阁筝声午夜长。
- 相思盈盈一水隔（二）
锦绣才女商景兰 -
附 2
闺中四景词
春
艳阳天，流水曲，处处莺啼柳绿。初睡足，晓妆迟，帘开燕子飞。桃如火，梅如豆，添得玉颜消瘦。眉淡淡，鬓星星，王孙正草青。
夏
湘帘外，池水侧，双燕风前归急。移玉簟，弄霜纨，黄梅雨正翻。熏风起，芙蓉乱，竹底鸳鸯寻伴。一队队，一双双，联翩宿野塘。
秋
西风萧瑟梧桐老，闻处处，寒砧夜捣。罗袂拂霜轻，雾髻侵云袅。绿窗声送孤雁早，纨扇上，离愁多少。月下桂香浮，限杀秋光好。
冬
朔风剪出鹅毛片，柳絮与，梅花相见。木落万山空，正大江如练。红炉拨尽寒犹战，况夜夜，玉壶添箭。耐得岁寒心，又苦桃花面。
相思盈盈一水隔（二）
锦绣才女商景兰 -
附 3
寓山看花
商景兰
1
春半绿茵齐，处处香风透。满目青山点翠苔，景色依然秀。尽道柳丝黄，不解梅花瘦。回首莺啼深树时，正是秋千候。
2
烟暖碧云楼，楼迴春山秀。风落残红水面飘，池内清波皱。柳外小莺啼，花鸟声相斗。唤起当年万种愁，泪湿青衫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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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才女商景兰 -
附 4
长女祁德渊诗选
西风江上雁初鸣，水落寒潭一棹轻。
绕径黄花归故里，满堤红叶送秋声。
片帆南浦离愁结，古道河梁别思生。
此去长涂霜露肃，何时双鲤报柴荆。
次女祁德茞诗选
拈来阁上黄金线，倚遍亭前白玉栏。
徒忆空园悬画板，春风一夜杏花残。
三女祁德琼诗选
楼敞云阴薄，伤心花外来。
风和新柳出，云尽老梅开。
香气迎妆粉，春光照径苔。
贪看千片玉，日暮尚徘徊。
相思盈盈一水隔（二）
锦绣才女商景兰 -
商景兰与诗社其他人不同，她有切肤之痛。每当空闲之余，祁彪佳生前的音容笑貌便会出现在她眼前，记得崇祯九年的十月初八，那天是商景兰生日。祁彪佳如洞房花烛般欣喜、中了彩似的激动，在寓山为商景兰举办了一场大型放生活动。那天，社友云集、禅师迩密、盛况空前。当天夜晚又悬灯满山遍野，其盛景恍若京都灯会，金山玉海、琼树瑶林，浮光跃金不亚祥云织锦，掩映生姿堪比东华软尘。那时候，夫妇二人常乘月泛舟，悬灯水涯、或采茶、或种菜读经、或植花木于两堤。俩人如同一对金柯玉叶，无须五色笔便能写出二典三坟、无须松雪琴亦可奏出六声五音。况祁彪佳事必躬亲，包括为夫人修药、至佛寺礼佛，为夫人生病而忧心如焚、数度竞夜彷徨。
往事如烟，昔日的种种齐眉举案、相濡以沫终将渐行渐远。商景兰只能面对凄风苦雨的现实，只能将刻骨铭心的思念嵌进风花雪月的诗里，让自己孤芳自赏、久久沉醉，直到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苍山水寒。她那婉约、清冷的字句常让自己锥心泣血、泪水涟涟，恨不能将思念的缕缕情丝拧成只此青绿的长飘带，衔接两人山高水远、阴阳两隔的迢迢距离……
对于丈夫祁彪佳的殉国之举，商景兰心情十分纠结甚至内疚，久久不能走出湘灵鼓瑟般的悲凉心境，她既从心底高度赞同祁彪佳的坚贞不屈、又痛惜丈夫为什么要为这个千疮百孔的朝代白白放弃自己的生命。很长一段时间里，商景兰差不多每天都处在极度思念甚至自责的痛苦中。假如当天她敏感一点、假如当晚她警醒一点、假如…，于是在不假思索写下《悼亡》诗之后，紧接着又在《过河诸登幻影楼哭夫子》中表达了深深的哀悼：“久厌尘嚣避世荣，一丘恬淡寄余生。当时同调人何处，今夕伤怀泪独倾。几负竹窗清月影，更惭花坞晓莺声。岂知共结烟霞志，总付千秋别鹤情”。另在《忆秦娥》中也哭诉道：
1
寒夜冷，终日离愁如断梗。如断梗，日久时长，银瓶落井。落梧惊梦凭谁醒，窗前窗后花枝影。花枝影，玉漏催残，孤灯半隐。
2
清秋节，金风陡起悲离别。悲离别，长天月影，常圆常缺。空阶萧瑟声声叶，霜花点点肠千结。肠千结，云外翔鸿，梦中蝴蝶”。
相思盈盈一水隔（二）
锦绣才女商景兰 -
幸有诗社众多红颜知已陪伴自己，她们超然洒脱、秀外慧中，是她们高情远致的胸怀格局让她逐渐从相思之苦、离别之愁那个痛不欲生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走出闺阁、走向山水。记得明末文学家叶绍袁（苏州人氏）曾经说过，他认为妇女也同男子一样有“三不朽”，男子三不朽为立德、立功和立言，而女子三不朽则是德也、才也和色也。商景兰也认为女子的才华是女子自身独立的先决条件，是婚姻幸福与否的基本前提。所谓门当户对并非单指双方门第相等，更重要的是双方的德才品貌相当，只有这样夫妻间才能平等，才能相互尊重、相处融洽。因此，她反对“秦晋式”的政治联姻及“兔丝式”的依附婚姻。至于她自己，出嫁前就已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才女，诗词歌赋、斐然成章，因而他们的婚姻是典型的鸾凤和鸣，结婚二十五年来，一直心心相映、相敬如宾，祁彪佳从未有过纳妾的念头或招妓的行径，金童玉女之称还真不是白给的。
然而，人生的无常总是猝不及防。公元1662年春末极平常的一天，平常得事后商景兰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那天是哪天？那天，年仅25岁的三女儿德琼突然离她而去，且生前毫无征兆。那天闻悉噩耗的商景兰，不知为什么，当时没有任何反应，她呆若木鸡，仿佛自己飘浮在云里雾里或沉浸在梦境里，老半天没回过神来。当时，叠加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女儿鲜活的面孔，而是多年前葬身荷花池的丈夫。至于女婿家来人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商景兰泥塑木雕般的神态还真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手忙脚乱却又不知所措。殊不知，其实那只是一种潜意识里拒绝现实的本能反应，那种本能反应最多只会持续几秒或几分钟。
果然，须臾间回过神来的商景兰忽然发疯似的号啕大哭。她顿足捶胸，双手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头颅，噩耗让她痛彻心扉、悲痛让她撕心裂胆，此时此刻恨不得钻进地缝、恨不能撞墙而死，直到哭哑了嗓子瘫软倒地、继而数度晕厥…。当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几句凄怆无比的词句突然涌上心头：
莺声咽，柳梢烟雨梅梢月。梅梢月，谁家玉笛，十分凄切。迢迢子去伤离别，空亭寂寞愁心结。愁心结，梨花飞碎，香飘尘绝”。
相思盈盈一水隔（二）
锦绣才女商景兰
说真的，这世上没有什么痛苦比得上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有什么噩耗抵得过突然降临的灾难。与其说十多年前丈夫的撒手西去让她痛不欲生，不如说眼前花朵般的女儿突然离世更令她锥心泣血。人们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从此，商景兰后半辈子的人生好像中了魔咒似的一路往下滑。1667年，46岁的长女祁德渊也追随她三妹告别了这个世界，1673年，享誉美姿容的六公子、儿子祁班孙自知日近长安远，厌倦了青灯古佛、晨钟暮鼓的无聊日子，于是在一个寂若死灰的夜里挥手西去。
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生活陷于困厄的商景兰的心如同摔碎了的镜子，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无法破镜重圆。她一会儿想起她那花朵般的两个女儿，一会儿又想到受尽颠沛流离和牢狱之苦的小儿子，有时候，丈夫英姿风采的音容笑貌也会与逝去的儿女叠加在一起反复出现。她知道，所有的幻觉都是因为接二连三的致命打击让她心神恍惚、身心交瘁。同时她也知道，如此颓废，当然于事无补，她得尽快结束这种精神折磨，摆脱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逝者如斯，就让亲人们在天堂安息吧。
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其实良药并非时间。而是人需要自己走出困境，时间只不过是上帝给你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此后若干年，商景兰深埋所有的前尘往事，让酸辛苦涩、悲欢离合、所有的一切都成过去式。她唯一要做和能做的就是“倚阁摊书开翠幌，凭栏敲句对青山”。
都说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开一扇窗，现实真是这样子吗？我看未必。就在次子祁班孙离世两年后的1675年，长子祁理孙也因长期抑郁，突发喉疾，最后不治身亡。彼时的商景兰已年过古稀，生命奄奄一息、经不起任何折腾和打击了。然而，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她就得撑起那怕是表面风光的人生，正如她为女作家张槎云作的《琴楼遗稿序》中所云：
余七十二岁嫠妇也，濒死者数矣。已酉岁，中丞公殉节，余不敢从死。以儿女子皆幼也。辛丑岁，次儿以才受祸，破家亡身，余不即死者，恐以不孝名贻儿子也。未亡人不幸至此。且老，乌能文，又乌能以文人耶？但生平性喜柔翰……
相思盈盈一水隔（二）
锦绣才女商景兰 -
的确，撑起生命之帆的正是商景兰的性喜翰墨，那是她的精神信仰，是她能活下去的全部理由。因而，除了挑起全家人的生活重担外，读书、绘画、练琴、赋诗是她的日常。直到1676年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脑子里盘旋的依然是满满的美好回忆：
水映玉楼楼上影，微风飘送蝉鸣。淡云流月小窗明。夜阑江上桨，远寺暮钟声。
人倚阑杆如画里，凉波渺渺堪惊。不知春色为谁增。湖光摇曳处，突兀众山横。
相思盈盈一水隔（二）
锦绣才女商景兰 -
都说人在濒临死亡之际，脑子里会出现各种幻象，平生行善者会出现阳光灿烂、花好月圆，平生作恶者会出现阴森恐怖、风潇雨晦。那么我们猜想一下，72岁高龄的商景兰，在她濒临死亡之时脑子里会出现什么呢？其实不用猜都知道，那是“相思一水盈盈隔，日暮谁同泛玉杯”。因为她内心深处最放不下的还是为国殉节、自沉荷花池的祁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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