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芳记 | 铁脚威灵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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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脚威灵仙

汪芳记

山坡，沟谷，路旁。广袤的野畈开着广袤的白花。花瓣儿特别单薄。

那时候我走在山林中。草木无主，我与它们的邂逅形如陌路。

这是寻常风景。花开花落。花是花，我是我。纵使相逢也不识。

即使斑斓如青春期的梦幻片，揪心如回首刹那间的嫣然。

我不认识这些单薄的花，到现在也不认识。世界虽然大，我的天地却被禁锢得如此小。

但我认识这花的泥土下的根须，在发着幽光的中药屉子里。一蓬蓬棕黄或棕黑的须根，像母亲制作的炒熟的苕果。抓在手中，脆而生香。脆是肯定的，一折就断；香却劣质，和麝和兰沾不上边。闻的时间长，或许作呕。

——这就是植物威灵仙，常龙飞凤舞行走在中医师的处方上。它的枝条开着白色的花，花瓣单薄的那种。

威灵仙是毛莨科植物。毛莨科植物既有牡丹的娇羞，也有乌头的刚烈，威灵仙介于二者之间的某个点，显然，这个点更接近乌头这一边。威，威力，威风，言其性也；灵，灵效，灵验，言其效也；仙，仙丹，仙品，言其神也。古人夸张地说，威灵仙去众风，通十二经脉，朝服暮效。“风”在中医的病因里占据重要地位。中医说，人体之所以得病，在外不外乎感受了风、寒、暑、湿、燥、火六种病邪，风就放在首位，因为风是它们的老大，发展快，花样多，没有它不能去的。轻叫伤于风，重则中于风。被风击中，常常带彩。话说当年在商州，就是贾平凹笔下的那个商州，有个人得了中风病，手足动弹不得，十多年不能下地走路。家里人请了附近的很多医生，有八抬大轿的坐堂医，有跑江湖的走方医，医生们绞尽脑汁，想了很多办法就是没有效果。这家人心好，估计后来家里再没有多少钱，虽然可以放弃硬是没有放弃，将病人每日推到家门口的大路旁，既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又寄希望遇到奇迹。还真遇上了。这一天，有个从新罗（朝鲜）到中土参观访问的和尚，可能是走路走的急了，停下来找水喝，看到这境况，告诉人家说，这丫如果找到一味药，有可能有救。可那药我们高丽有，不知中土有没有。病人家属一听有办法，自然兴奋得血往头上涌，就和和尚满山找。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找着了。故事的结局很美好。病人服了和尚的药后，几天便可以下地走路，十多年的中风病豁然而愈。其后，商州有个方士（估计这方士曾经也去治疗过）知道情况后，将这药传了下来。因为新罗和尚高大威猛，传的药物又疗效灵验，像仙方似的，就取名“威灵仙”。这故事是唐朝嵩阳的一个读书人记的。这是一个有心人，专门为此作《威灵仙传》。和尚走四方，当然需要些本领。有一定真实性。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看来自古如斯。

威灵仙还有一个传说，也与和尚有关：相传江南有座威灵寺，寺里的老和尚，治风湿和骨渣子卡喉，特别出名。他每治一人，必先焚香念咒，再将香灰倒在一碗水里，让病人当场喝下，甚灵效。他说这是佛法带来的佛音，实际取效的是碗中的药水。老和尚故弄玄虚，骗了很多钱财。庙内有一个小和尚看不下去，决心揭穿老和尚的戏法。有一天，一位猎户的儿子被兽骨卡住了喉，找老和尚救治。小和尚用无毒野草煎汁换掉药水，喝后根本无效。老和尚不知其故，便叫猎人下山另请高明。这时小和尚悄悄端着一碗药水从后门追上说：“佛爷不灵，吃我的药吧。”果然服后即愈。从此老和尚的香灰再也不灵了，求助小和尚的越来越多，人们都说寺前香灰不治病，后门药水可活人。这个秘密后来还是让老和尚知道了，脸气得铁青，追着小和尚要算账，谁知一不小心，摔倒在阶下，一命呜呼。此后小和尚就成了寺里的主持，凡到寺内救治，分文不取。由于此药出自威灵寺，又灵效似仙，故人们就称此药为威灵仙。

两个和尚，两个故事。两样情怀，两样结局。

威灵仙入药最早出现在南北朝梁时姚僧坦的《集验方》，后被唐朝官方药典《新修本草》收录。其性温，味辛、咸，微苦。辛和咸组合到一起，味道不会怎么好。中医讲辛主行散，咸主泻下。它既满处跑，又往下泻。满处跑能治风，往下泻能祛湿。所以祛风除湿是威灵仙第一作用。昔年某君患痛风，一关节肿的厉害，反复发作，我想起新罗那个和尚，就建议把威灵仙和车前草每天煎的当茶饮。味道的确不怎么样，喝下去烧心，我说那就加少量的饴糖矫味。喝了一段时间后，关节肿就消了，而且最主要的是，后来尿结石好了。他说那药能治疗结石吗？我说，可能。因为传统认为那药能消鱼刺。连鱼骨头都不怕，还怕结石吗？我说的虽然没有底气，但从此治疗结石，常在消石方中加威灵仙，可惜没仔细观察用后效果。

威灵仙治结石不敢说，但威灵仙治疗骨质增生几乎可以肯定。民间谚语说，铁脚威灵仙，骨见软如棉。民间谚语装的都是智慧。可以外敷，可以内服。外敷直接敷在增生处，醋调最好。内服加入不同的中药，颈椎、腰椎、膝关节、跟骨增生都用，当主药用。威灵仙行散的作用还可以治疗打嗝，据说有奇效，因为它能促进胃肠蠕动。

多年前，先生还在世的时候，说威灵仙泄气。我不知道泄气是什么意思。先生说，譬如一个羸弱的人舞着大刀，一阵猛砍之后的状态。先生似乎不怎么用这个药，他看到的是壮士激战之后的大汗淋漓。我们却喜欢用，因为年代不同，人的体质发生了变化。现在有几个羸弱的人还舞大刀。但假如真的终日气喘吁吁，还是慎重点吧。草木以自己的生命为他人搏击生命，也看合不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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