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中
溪流自清自浊的时代，是她的自足的本真的时代，是她的童年；溪流走进田野，走进乡村的时代，她还有自己的个性和任性，不过多少已经有了性别的意识，有了羞怯，有了无可奈何的叹惋。有一天，她被引进城市，她成了风景，却无人过问源头；她成了妇人，却很少滋养什么。就像子女长成又各自远走高飞的那样一位中年妇人，她心中有爱，有水流的所有活泼和清澈，却找不到小草和蜻蜓，找不到游鱼和卵石，连天上的云和月也离她越来越远了；有时候阳光过来，也只像诗人郑愁予，唱着他美丽的错误，又打马而过了。唉，江南的溪河啊，我为你难过。
所以，我来到深山瀑水之下看溪河。我看见瀑水像赤身嬉戏的孩子，在天父的笑盈盈的目光里，在山母的湿漉漉的怀抱里，由着自己的心性，嚷着，笑着，娇着，痴着，毫无规矩的，不要性命的……我甚至恍惚着伸手去挽去接，怕一不小心，这些小人精就被摔成尘雾，摔成水烟，摔成一醒不见的美梦。水花飞在我的臂上，脸上，仿佛淘气的孩子的小嘴唇，一种清凉和甘芬，沁入我的心脾。我不知道这些孩子的心思，是在感激我？安慰我?调侃我?原始的灵魂最能看透原始的心灵！
瀑水之下，是碧的，绿的清潭。这瀑潭仿佛怀春的少女，有着许多梦，许多心事，但是又波澜不惊的。那种欲言还羞的美丽，让看瀑水的人不禁吃了一惊。你抬头去看那瀑水，她依然在那天际笑着，闹着，是天真未凿的孩子；但是一转眼，她已经眼波流转，仪态万方，是人间一情窦初开的俏女子。一潭清水，撩起你人生的无限怀想，甜蜜而又苍凉。
然而，最让我触目心惊的是那河川，是那河川上满布的如象，如狮；如猿，如兔；如鹰，如雀的溪石。是远古天地初成的鬼斧神工吗?为何他处没有；是崇武海边的能工巧匠的杰作吗?又无形象逼真的例证……忽听见有个游观的孩子问他的父亲说：“爸爸，这许多石头是谁生的?” 父亲哈哈大笑起来，说:“这是山生的，哦不，是河流把他们生出来的。”“不对，爸爸。妈妈说，巫婆会使魔法，她用魔杖一点，逃跑的动物都变成石头了。”没听见孩子父亲的笑声与回答，但我不由会心地笑起来，为这满河川的巨石找到亿万年之后的知音!
那么，这溪水亿万年之前，也许真是一巫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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