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安忆
改写：郭莉
朗读：沈珊明
推荐：丁迪蒙
（朗读者近照）
交关年数以前，我上下班一日三趟来回，侪经过一条安静个小路，有一日发现路边多了只小小水果摊，摊边坐勒一个小姑娘，面色苍白，嘴唇倒有天然个红润。伊着一件红衣裳，像一朵红云停勒黄个生梨、青个苹果、黑个荸荠边头，有人走过，伊抬起眼睛立起来，静静叫个，又是邪气殷切个期待勒嗨。好像呒没啥人会得辜负搿份期待个。
有一日，我勒嘞水果摊前，伊迎上来讲：“今朝买眼水果回去。”伊声音粗糙、哑答答，跟伊面孔个清秀勿配。我称了几只苹果，看见伊举秤个是一双又粗又大个手，关节突出，皮肤枯燥，反映了伊日脚个艰辛。伊个面孔是邪气年轻个，皮肤柔滑、白皙，眼睛真是清澈得来！伊称好苹果，用一只计算器算账，爽快个免脱了我个零头，搭我拿苹果装进拎包。
天黑以后，生意就忙交关了，乃末有个男人来帮忙，男人叫伊阿芳。我猜想迭个男人应该是阿芳个先生。过脱一抢，阿芳怀孕了，我心里由勿得升起一种奇怪个感觉，有眼惋惜，又蛮感动。看看伊拉搿一对，男人结实健壮，女人清秀苗条，又年轻又般配，叫人羡慕。虽然男人做生活呒没阿芳爽快，有常时也有眼拎勿清，不过，对人个关心倒也一样。有一日，伊为了让我买伊差勿多烂脱一半个香蕉，勒蒙蒙细雨下头跟出几十步远，嘴巴里反复讲：“要是侬呒没带钞票，下趟再拨我也勿要紧个。”
怀孕个阿芳嘴唇呒没介红了，手指甲倒是搨得来血血红，跟伊粗大个双手勿配，显得俗气，但是我心里倒也勿反感。
我有一趟问伊：“每日天水果是啥人弄来个？”阿芳告诉我：“是我男人。伊下班以后，或者上班以前，到十六铺去批来个。”原来，阿芳是待业青年，有了营业许可证，男人就每天去批水果来，拨阿芳卖。
有一日半夜里，落勒小雨，家家户户侪关门熄灯了，我远远较看见阿芳还挺勒肚皮，坐勒门口结绒线。我勿想惊动伊，就从小路对面走过去了。
阿芳去养小囡了，水果摊也就收脱了，乃末小路显得邪气寂寞冷清。勒嘞一式一样个上海弄堂里，我再也分勿清阿里一扇门是阿芳水果店个门，当时根本就呒没留心过伊个门牌号码。唉，一只小小个水果摊，又哪能呢？大家老快就习惯了此地呒没水果摊了。
我照样天天从搿搭走过，我对此地已经熟悉得亲切而平淡了。只是有一趟，一朵紫红月季花，落勒我肩胛浪，又跌到我脚边。我突然想起了阿芳。阿芳做妈妈了，宝宝是儿子还是囡儿？伊大概勿会再摆水果摊了吧。
想勿到有一日傍晚，我真个看见了阿芳。伊还是眼乌珠锃亮，皮肤雪白，着一件红花罩衫，笃笃悠悠看好一只水果摊。手里白白胖胖个毛头，嘴唇皮跟伊一样红堂堂，叫人一看就欢喜。阿芳还是热切招呼客人：“买眼水果带回去吧。”我看见伊无名指浪，多了一枚粗粗大大赤金戒指，发出沉甸甸个淡淡个光芒。
从此搿搭又有水果摊了，又有了阿芳、阿芳个男人，还添了阿芳个小囡。阿芳每趟进出侪要招呼我买眼物事，或者问我昨日买个水果甜勿甜。尽管我勿可能赊账，阿芳总归告诉我，我是可以自由赊账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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