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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亲历记(21)见证大灾下市区的场景——蝼蚁般生存的人

行进途中偶遇小杜

震后的第二天早晨,我埋葬了死去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将自己幸存的孩子托付给邻居,离开了开平镇到唐山市区去探望我的母亲和妹妹。

开平地处唐山市近郊,位于唐山至古冶镇路的西段,唐古路是唐山连接开滦东矿区的要道。

大地震将数以万计的幸存者驱赶到空旷的唐古路上。

路边,高大挺拔的杨槐树下,遍地躺卧着灾民。整条公路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音。

想想看吧,从巨大恐怖中熬过来的人,谁又有心思会和左邻右里说话呢,他们一片茫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这些人,主要是从市区出来,涌向邻近各县、乡、村的 伤员,有的得到了乡村亲戚的救助,有的暂时以遮天蔽日的 大树为家。

他们中,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他们失去了子女和父母。

唯一能使人得到安慰的是,路旁村庄里的井依然有水,这井水已被地震搅混了,善良的农民把沉淀过的井水担到路旁,供无家可归的城里人饮用。

农村也同样遭受了地震之灾,但同村的人多是至亲骨肉,各家各户之间及时地相互救助,使伤亡程度明显地降低。

城里人来自五湖四海,有相隔几米居住,竟连姓名也叫 不上来的,地震后,如果没有人带头组织扒救遇难人员,也就无人顾及废墟中还有没有可能存活的人。

最可怜的是那些外来户,夫妻双方均是外地人,如果平时人缘关系较差,在震后人人自危的时刻,就更没有人抢救他们了。

唐山市区居民人口中,约四分之一来自所属各县,地震将繁华的城市摧毁成一片片废墟,投亲靠友,疏散到农村去安身,是震后唐山市民求之不得的事情。

八里庄北侧,沿京山铁路,原来有一群崭新的红砖平房, 是一个新建的村庄。村民们是一年前从唐山钢厂院内的贾各庄搬出来的。

当时钢厂扩大规模,贾各庄被围在钢厂厂地里边了。搬进新村,家家喜气洋洋,笑逐颜开。大家望着新居,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谁知住了不到一年,在撼天动地的劫难中,新村被夷为 平地。

村中幸免于难的人,几乎全涌到唐古路,人人心情沮 丧,无精打采。

在一棵杨树下,坐着一个小伙子,他从公路的行人中一眼认出了我,惊异地叫了一声:“陈师傅,你去哪儿啊?”

我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在开滦马家沟矿 工作的小杜,见他头上包着布条,流淌下大片的血迹,伸直在地上的双腿也用背心包扎着。

我问道:“小杜,你没什么大事吧?”

小杜苦笑一声:“右腿折了,头上被砸开一个大口子,一般的伤,坚持几天没什么问题,你挺好吧?”

小杜年岁不大,可挺聪明,见我沉默不语也就不问了。 这时,想起和我一起上班的杜洪川也是这个村的人,就问:“杜洪川一家人怎么样了?”

小杜皱起了眉头,半眯着眼睛道:“杜洪川和闺女活了下来,他父母,老婆、两个儿子全没了。他腰部受了伤,不算太重,闺女挺好的。”

他又说:“你看见他房子废墟上的人在搬东西吧,那是他在指挥扒东西,他家够不上万贯家资,可从父辈就辛劳,他在开滦工作已有20多年了,还是有些积攒的,不把东西扒出来,今后跟闺女怎么生活啊!”

那个哄抢冷冻鱼的家伙掉入了河中

告别了小杜,我往前走,来到了东工房。这里是五十年代兴建的职工住宅区,因在唐山东部,起名为东工房。

又因唐山钢厂、华新纺织厂、启新水泥厂在此均建有工房,又称联合工房。

这里是唐山解放后,除开滦外,建造职工住宅房最多、最集中的地方。除了有几栋居民楼外,其余的全是平房。

成排的平房、形成许多狭窄的胡同。地震中,房屋全被震毁,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瓦砾废墟上,横七竖八地摆着无数 被人扒出的尸体,这个往日熙熙攘攘的工人新村,被无情的地震彻底吞噬了。

东工房的南边是税务庄,从市内逃出的灾民,到这里举目无亲,无所投奔,见这里比较宽阔,就暂时停下来了。

离开税务庄,很快就到了唐山市区。

胜利桥地处唐山市东端,桥下陡河水缓缓流过,此桥是

陡河上最大的桥梁,唐古路就是以此为起点的。

我到胜利桥边时,发现河两岸站满了人。庞大的钢筋水 泥桥已被地震毁坏,桥身中部沉入河中,钢筋已被折断,桥 基倾斜,桥身上裂痕累累。

桥已不能使用了,站在岸边的过路人,想进市区而又不敢贸然赤足下水。

其实,涉水过河并不是什么难事,此刻,河里就有不少市郊的农民,成群结伴,涉水往来,他们扛着冻成块的带鱼、大虾,或整块的冻猪肉,空手进去,满载而归。

一眼就可看出,他们所扛的东西是从冷冻厂哄抢来的。

从东岸向西岸望去,距胜利桥约几十米的白色冷冻大楼已坍塌,整个楼盖被抛到一边,楼里的冷冻食品都暴露出来,在大楼废墟上,有的人正挑拣食品;有的正扛着向下走来。

有几个又贪婪又胆小的人,害怕大楼的断墙残壁随时会倒塌,一边仰头望大楼的残存建筑,一边费力地搬运东西。

有个哄抢者怀抱百斤重的冻鱼块,突然,在岸边失足落入水中,大口大口地喝着河水,岸上的人见状,惊呼不已。

两位涉水过河的人,将其拉出水面。

这个溺水者面色苍白,呕吐不止,但鱼块还紧抱怀中。人们气愤地说:“这种人真是舍命不舍财!”

我站在岸边已很久了,要赶快涉水过河才行!我对身旁的一位青年人说:“老弟,咱俩合作一下,互相帮助将自行车抬过河去。”

他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我们俩费了不少时间,才到了陡河西岸。

青年人开口道:“老兄,你家在哪里?”

我说:“我住东面的开平。在开滦马家沟矿工作,爸妈在开滦南门双桥里住,我是专程去看望的,不知他们现在怎样,很不放心啊!”

青年听罢我的话,自我介绍道:“我是古冶机务段的,家住铁路工房,在车站南边,房子太老了,按这里的震情来看,肯定会死伤人的,两间房子住着七八口人,很难平安无事啊!”

停了一下,他又自言自语地说:“死就死,活就活,听天由命吧!”

我问道:“你怎么今天才赶回来呢?”

他脸上闪过一丝阴云,嗓音嘶哑地说:“我还沿结婚,有个女朋友在东矿西赵各庄住,地震后,我赶到她家去看望,她已经死了。她是家里的老大,弟妹尚小,往日她的父母待我很好,如今遭了难,我不忍离开,就帮着她家埋人扒东西, 一直忙到今天才回家。”

走着说着,我们已来到胜利路大街口。大道上,一排排

死尸堆放在路旁,遍地躺满受伤的人。

我俩推着自行车,从人堆里捡道儿走,曲曲折折地走到眼前的唐山冷冻厂。

厂子的院墙全倒了,院子里遍地是鱼肉,被人们踩踏得肮脏不堪。许多人空手进,扛物出,正在哄抢冷冻食品。

一位过路的军人,挥手大声道:“不要哄抢国家的东西,要自觉!”他拦住一位扛着半个冻猪的人说:“请你自觉把东西放下。”

这人强词夺理地冲军人说:“我要不拿走,在这烈日当头底下,最迟到明天,这肉也得变臭,那不是白白地扔了吗?”

他说得满口是理,说得军人哑口无言,看样子这位军人不善说话,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东西扛走了。

眼睁睁地看着

人民医院的一位主治医师失血而亡

胜利路是唐山市很重要的一条主街,这条街上有全市闻名的荷花坑农贸市场,有运输公司俱乐部,全市最大的人民 医院,还有唐山齿轮厂、轻工业机械厂变压器厂、模具厂和第一造纸厂和第三造纸厂等许多重要的企事业单位。

大街的北侧是房舍密布的文化北后街。

冷冻厂对面就是唐山市齿轮厂,这个厂的车床车间已经倒塌,房盖整体倾斜倒地,车间里的机器都暴露在外了。

厂中的空地上搭起了简易遮雨房,里面躺着几名伤员,在大门口还有老幼数十人,好象是附近的居民。

地上有两具尸体,一个是老太太,另一个是小姑娘,看样子,她们是随家人到厂门口后,因伤势过重而咽气的。

从运输公司俱乐部向东,大街上摆着许多尸体,这些死难者,有许多是因震后未能及时医治抢救而死去的。

当我们走到荷花坑和文化北后街的南北路口时,看到路上堆集的尸体,不计其数。

路旁倒塌的房屋连成片,看不见尽头的瓦砾上,横躺竖卧的尸体更是层层叠叠,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我扭过头,不敢再看。铁路上这位青年也为这些尸体所触动,他预感到家中肯定遭了大灾大难,便对我说:“家中平安看来是没指望了,咱们在此分手吧,我得赶紧回家了。”

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他,只轻轻点了点头。

在荷花坑街口西侧,一位约30岁的妇女,在瓦砾堆上架起炉子,只一节烟筒,劈柴燃烧的火花从炉中冲出来,她亳不介意地烙着面饼,满脸是汗水。

与她年龄相仿的一位男人正靠在墙根处大口吞咽着热气腾腾的大饼。

几步外的一块废墟上,有两位六旬开外的老人也在吃刚烙熟的大饼。

就在这废墟堆上,横躺着三具尸体。

我猜想,这也许是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是我进到市区后所见到的第一个灶炉,它给唐山人民带来了重新开创新生命的希望。

再往前走是人民医院。前不久刚刚建成的三层门诊大楼彻底坍塌,水泥楼板横七竖八,层叠交错,从大楼倒塌的情景看,楼里的人是很难活命的。

我攀上路边的水泥楼板,从一个大裂口处往下看,大约有三米深的地方,一位约40多岁、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被压在里面。

她仰面躺着,表情平淡,时而望一望上面的人,时而又闭目养神。

我奇怪地问近旁的一位青年这是怎么回事,青年告诉说:“地震时,她仰面跌倒在地,左脚被水泥板压住了,怎么挣扎也脱不出来,眼睁睁地在受罪。医院的值班医生和护士全埋在下面了, 没听说有人脱险的。埋在下面的还有病人,只有三个人爬出了废墟,这是地震灾难中极少的幸存者。”

我叹了口气,正欲走开,一扭头,发现开滦马家沟矿工 程师胡志栋正打量着我。

胡志栋的妻子是人民医院内科主治医师,看见他,我立刻明白了,废墟下边那个女医生就是他的妻子。

此时,胡志栋热泪盈眶,用发着上海音的普通话说:“大家不要走,帮忙救一下人吧!”

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女医生的不幸遭遇,很同情胡志栋,但如何救人呢?

有几个人窃窃私语道:“要救出底下的人,就得靠两只手挪动水泥楼板,这么重的楼板,谁搬得动?再说这么多的楼板,没有擎天架海的能耐,谁能挪走呢?”

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也插话道:“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万一发生意外,掉下一块东西,会砸伤下面的人,要是水泥楼板错位,对废墟下的人就更危险了。”

一位好心的农民,从提包中拿出几根黄瓜,递给胡说:“留给下边的人吃吧。”

胡木然地看着那位农民将黄瓜放在地下一张纸上,他想,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命,在下面已经困了一天,断裂的左肢,血液快流尽了吧?

她的生命还能等到国家派的吊车救援队吗?

医生活下来的希望不大,现在大家都束手无策,胡志栋更加焦躁不安。他伤感到了极点,一屁股坐在了一块裂开的楼板上,低下头,再也无力扬起来。

爱莫能助的同情者,摇头叹气,无可奈何地先后离开了这里。

胜利路西边是复兴路大街,人来人往,一片杂乱,平时 这里车水马龙,地震过后,道路被倒塌的房屋堵塞,行人拥 挤不堪。

许多人从这里路过,是要抬尸郊外去安葬,大家都急着抢路,你推我搡,谁也走不快,但没出现因缠绕一团而半句言差,就挥拳相见的场面。

有一辆平板手推车,车上用新花遮掩着一具尸体,一名青年和一名少年竭力地在瓦砾中推着车,那青年人无精打采,神情沮丧。

车上是青年新婚的妻子,她被地震夺去了生命,他要为她选择一块沃地。

在向南转弯处,一位约50岁的男人,靠在路旁的杨树下,两腿伸直,左脚已断掉,血淋淋的腿骨面对行人。

我看了一眼后,再也不忍心看第二眼。

我为他的不幸打了几个寒颤,断肢露肉最怕感染和破伤风,在这灰尘卷地的地方,他的断肢处,不但灰尘布满,而且有绿色大苍蝇在吮吸着血浆,他麻木地任其吮吸,没有一点反应。

他的身边没有人照顾,很可能是全家唯一的幸存者。我对他满脸红润产生了怀疑,“回光返照”这词猛然从脑海中跳出来,他会不会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扭开头,不愿深想下去。匆匆向前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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