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柬路上遇见有故事的人
——2017年2月越柬印象
（外一篇）
卷子
不要小看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他们的故事可能远比你精彩。
在蛇口游轮码头遇上这群人时，我是意外而失落的，因为平时户外更多与70后、80后、90后打交道，突然要和一群50后、甚至40后在一起，我觉得完全没有准备。
这个团队分八个部分：一、沙井老头团6人；二、湖北亲友团5人；三、珠海母女（东北人）2人；四、老干部2人；五、深圳老姐妹2人；六、潮汕哥们2人；七、卷子1人；八、导游1人。
先说沙井老头吧。
和其中一人聊天，得知他们是旅友，也是牌友。他们的平时的作息通常是：5点起床，锻炼至7点，喝早茶至8点，8.30开始麻将运动。隔段时间出门去看看世界。其中年纪最大的74岁，最活跃的一位姓霍，大家称他为大侠。一群人清一色只一个双肩包，无托运行李，和穷游族无异。而事实上不算拆迁，他们光一年分红就有百万。属彻头彻尾的有钱人。
在香港候机时，有人想卖弄自己走过的地，大侠立马就嚷开了：全中国就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了，东南西北，随便你说，你说，东北，西北……。你那些地方我都去过啦。
这架势，秒杀那些“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年轻人。在你只是“想”的时候，人家都已经跑遍了。
大侠教90后小美女学白话，第一句：开宾都？第二句：识唔识扣女啊？把小美女逗得一路大笑。——谁说老人家只会刷锅带娃太极广场舞？
在洞里萨湖船上，柬埔寨小孩往他肩头啪啪啪敲了几下，然后讨要消费，他很爽快地给了。然后转过身，往小孩肩头啪啪敲起来，然后一脸认真地说：小费！把小孩彻底给弄懵了，落荒而逃至船顶。然后他在下面哈哈大笑。
回程过香港同车，发现我竟然听懂他们聊天，便问我为啥光听不说。我只好老实交代“识听唔识讲”。再问：你来深圳多少年。我答：20年。
“20年，竟然还不会讲广东话，你是不是太蠢啦！”大侠劈头便是一句。如此毫不留情的抨击，犀利、狂放、罕见啊。
“是的，的确很蠢。因为没有碰到你这样的好老师。”
我的反击和吹捧，令大侠很受用。全车轰隆隆地开心着。
这是群土生土长的深圳老头（其中有人持香港护照，估计是当年逃港者），活得恣意、张扬、不谨慎，不猥琐，想走就走，想说就说。
想到TVB那句经典台词：做人，开心最重要。
这群沙井老人做到了。
图左即为沙井老人，霍大侠是左五。
其次想说的是深圳老姐妹里的一位。
两位老姐妹都从湖北来，随小孩常住深圳。因为住在同一个小区而相识。其中一位73岁，白发苍苍，行李拿进拿出从不要别人帮忙。后来我发现，她还总帮那位70不到的老妹妹提行李。
始不解，终震撼。
那位老妹妹总是最晚上车，最晚上桌吃饭。自己喊：腿脚不便了，影响大家了！
有一次老妹喊：不行了，要方便。于是大家停车等她。
老姐忍不住跟我们说了起来：这个老妹做了肿瘤切除与化疗，同时有严重的糖尿病、肾病等。她带了针筒，每次饭前都去洗手间自己注射胰岛素。
天哪！我被瞬间击倒。这样的老太太还出门？
她去年还独自去了美国。她不麻烦别人的。做东西给我们吃，和我们一起打牌。小区里人都喜欢她。老姐姐又说。
她还不忌口，想吃什么吃什么。是啊，饭桌上，看她和我们一样，有肉吃肉，有鱼吃鱼，没有一点叽叽歪歪的样子。
一位病人，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满世界去浪荡。这是怎样的勇气和决心？不累家人，不烦儿女，这又是怎样的作风与胸怀？不娇喘，不咋呼，和我们一样吃与睡，和我们一样跋山涉水，这又是怎样的人生观？只能跪了。
那些每天活得啰哩啰唆唉声叹气的人儿，请朝这位老妹看去。
左一即是这位老妹，身边白发苍苍的是一直为她提行李的老姐。
右第二排是湖北姐姐。
接着想说的是我的同居者，六十多岁的湖北姐姐。她是那亲友团里的一个。同行者是她弟弟弟媳（在深圳）、妹妹妹夫（在广州）。她是老大，孩子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广州，还有一个在老家。前三个很成功，生活很优越。
她选择陪伴在老家的那位儿子。
这个儿子参军，然后退伍，然后得了精神障碍，再然后娶了一位同样有障碍的女子，生了一个女孩。于是湖北姐姐便成了这个小女孩事实上的爹妈，管吃管喝管作业，还管家长会。
我问：你累不累啊？
还好，不累。孩子很懂事的。我把这几天的饭菜给她准备好，她都会自己做了。湖北姐姐说着，抑不住满脸的喜悦。
她每天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我出门图方便，大多情况都是一条黑裤到底，人家准备了几条花裙子，日日换着。
世上哪有被生活粉碎的优雅，只有被自己打倒的窝囊。
右一红衣者为老干部。
接下来我想说下老干部了。
老干部是北京人，深圳退休。官位就不说了。他随身带着厚厚的两本《越南》《柬埔寨》，随时翻阅，查找历史细节。别人刚开个头，他就一串一串的史实跟上了，连时间、姓名、地点都不会错。真真的一个历史控。
夏天他和几个北京老哥们自驾到了新疆，把乌孙、楼兰、尼雅……这些小众古迹景点尽收囊中。
我整天驴友驴友的自居，还以行者美化自己，还常驻新疆，人家老干部竟然把我还没跑的地方跑了个遍。我这脸该呼呼地发烧了。
老干部还拿出手机，秀他在新疆写的诗。律诗绝句为多，是典型的老干部体，但和身边那些纯纯正能量、喊口号的老干部诗歌有明显不同，他有典故，有内容。
有一天在饭桌上我们为“孝顺”一词起争论，我说不要用孝顺来压迫祸害年轻人啊。老哥激动地反驳我：不到人生最后一步，谁也别说大话。
争论归争论，我们还是美好地坐在一起吃饭。老哥完全不挑食，每一顿饭都让他兴趣盎然。在越南地摊上，他和我们一起买盗版POLO，一买就是五件。完了，摸摸自己身上大几百元的POLO，乐呵呵地说，我看差不多嘛。
全然不像曾经叱咤单位的官。
脱了官袍，能这样无限精彩又接地气地活着，让人仰望。那些离了批阅文件不知如何生活的官们，得伸长脖子狠狠地学啊。
最后聊几句导游小郭吧。
这是我们队伍里唯一的90后，但她走得最近的却不是队伍里唯一的80后东北女孩。她倒是和老人家们从头至尾有说有笑，缠着沙井老头学白话，跟老干部讨教历史。
众人起哄让她唱歌，唱完后她忍不住掏出手机念诗，是以前的团友写给她的诗。
她是海归，她说生性好动，坐不住办公室，所以选择了这个职业。可是她觉得很好啊，很喜欢啊。念诗时她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满足，甚至自豪。
捧着一个饭碗不生怨念不骂娘，还发自内心歌颂赞美分享，这便是最简单又最深刻的幸福了吧。
很多人都没做到。
我愿意和陌生人一道出游，就是愿意遇见这些故事，遇见和日常不同的他们。
不断遇见陌生人，才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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