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清明新疆喀什英吉沙雪山下的杏花村/卷子摄
1.
2020年清明：我在这里，你们在哪？
卷子
这个清明，儿子在“宁思念”APP上预约了“现场祭扫预约”，下载了“苏康码”，4月1日上午八点，和每年的清明时刻一样，去到隐普公墓普觉寺墓区，祭拜我的父亲和母亲。
在疫情的大背景下没有丢弃个体的思念，很是欣慰。
1983-2020，这是父亲离开的时间，已经37年；2005-2020，这是母亲离开的时间，已整整15年。他们都走在七月，我无数次地在阳光猛烈的夏天想起他们，但想得很空洞、很虚茫，严重缺少细节的支撑。
南京突然降温，这几天跌倒了10度以下，我看到一个网络应聘的南京人穿着羽绒衫，这个冬天果真被无限地拉长了。
奶奶家已经关闭的暖气被再次被打开，先生无数次地和家里视频，叮嘱老人家要保暖，不要走远，不要操心电视里的数字，——他们都已经八十多岁了，帮不了这个世界的忙，还何必操那个心呢？
2020清明，我在这里，你们在哪？
(2015-07-05 07:35:39)
卷子
今天是二零一五年七月五日，岭南的烈日一如既往。十年前的今天，我彻夜未眠，等着天亮，等着赶飞机，等着去告别。——我已经见不到她老人家的最后一面了。十年，我一直没与人提起过她是什么病：糖尿病？脑梗？肝腹水？结肠癌？我稀里糊涂地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是哪一个恶魔把她带到了天堂。可是，我弄清又怎样，有再多的天使，也不会把她从天上驮回人间。
没能做成她乖乖的小棉袄，是我一生很大的失败。强硬如她，一定也是需要柔软，需要呵护的。父亲过世早，她不强硬我们怎么长大？就算父亲在，也是她在忙里忙外，伺候一家子的。记得她五十多岁时，朋友给她介绍对象，有退休高干、高知，但都被她不由分说就回绝了，她说这辈子不想再去伺候人了。她记忆中的家就是吃苦、付出、受累。而所有能够回馈她的，她已经等不到了。我们长大，然后有了自己的小家，把更多的温柔与呵护给了下一代。
看到一个帖子，一个儿子骑着三轮车带老娘看世界，我一下子泪湿：母亲也是喜欢看稀奇的，喜欢新鲜的世界和无数的明天。我现在不停地走，骨子里一定是得了她的遗传。可惜我不能带着她一起看了，那些缤纷的、五彩的、变幻万端的世界，如果有神灵，我每天发的这些游记能否传送到她的身边？她会不会羡慕嫉妒恨，然后一拍大腿，醒来和我一起走？
我出生在一个叫芙蓉的地方，地方和名字一样美。后来全家下放到一个叫茗岭的公社，住在牛四岗。再后来调到林场，后来干部归队，又重回芙蓉。我上学、转学、再转学，我没有穿开裆裤、拖鼻涕的朋友，甚至对住过的那些个地方记忆都不完整。周转或叫流离，对我仅仅是搬家的新鲜、有趣，而对他们，可能就是命运的颠沛了。颠沛而不覆灭，这是父母的柔韧与坚毅，也是时代划下的一道伤痕。
母亲为那个时代深深地痛过。怕人问家庭成份，怕人问家中亲戚，怕被不知道哪儿飞来的冷箭射中，从此失去安宁的生活。她在风雨飘摇中始终把我们护在翼下，不让我们失去生活的骄傲。所以在农村、在林场，我们始终是昂着头的好学生。
那时屋前有个水塘，母亲把家里的竹碗橱拖到水塘边清洗。——对于现在洗个碗都觉得累的我来说，那是多么庞大的一个工程啊，但印象中母亲是轻而易举。干练、麻利如她，如果活在现在，什么CEO的也不在话下吧。也是，她退休前在单位管理一个副业大队，后来又管理一个服装厂，把家属成堆、复杂难缠的一个团队弄得服服帖帖、井井有条。从教师到警察，她的每一个身份都得心应手，绰绰有余。现在想来，我的人生又有什么地方超越她了呢？如果有更好的时代给她，她一定能活成她想要的模样。
十五年前母亲和姑妈一起来深圳小住，那时她已经有了脑梗和糖尿病，走不远。她和姑妈为走哪一条路去菜场怄气，为姑妈把邻居带回家生气，她其实是在为不断萎缩的世界在生气，为不能主宰生活而生气，为这个世界逐渐在远离她而生气。那时候，我刚刚换新单位，刚刚搬家，既没有时间又没有钱，没能陪着她慢慢聊，慢慢走，只有周末才能开着小奥拓出去一转。如果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和深圳有约，我怎么也得陪着她把这个我生活于此、工作于此或将还长眠于此的城市看个遍，让她的梦里从此装上我的土地与天空，装上有关我的点滴，让我能在梦里和她亲昵。
2004年夏天，她走的前一年。我带她去总统府，她坐在煦园的石凳上，笑眯眯地看着园子里的花和竹，看着明媚的阳光投射在长廊里，看着小桥流水，看着历史留下的金色或灰色，不记得她说什么了；只记得她因为走不动，时常要坐，她一向泼辣强势的面孔，变得宁静而安详。
我们黑白配，坐在红木椅上，尽享着夏日黄昏的辰光。我们相似的脸攒成光阴的线索。
你笑得干净而明亮。历史在你身后，世界还在你眼前。
背景是洪秀全的太平天国。那个闹腾腾的时代和这个城市有关，和你无关；而二十世纪闹腾腾的年月却和你有关，你因此浪费掉了好多的好光阴。早知生命如此短暂，应该求上苍让你晚生三十年，或者晚走三十年，你有多少失去的快乐需要补偿啊。可恨，老天不给你时间了。你就这样笑着站在了消逝的时光里。
2004年夏，总统府
在流水的滴答声里，你站得优雅而淡然。谁会想到此时死神距离你已不到一年的光阴。怪苍天不仁慈，还是怪时间如利刃？
2004年夏，月牙湖
夏花绚烂，湖水湛蓝，我们从苜蓿园走过去散步，你欢喜地像个孩子，对拍照的要求来者不拒。你对自己的美一直是有自信的，从划旱船的花仙子开始，你就知道自己是美人，你还因此曾对命运的回馈有着些些的不满。当然后来儿女们的成长慰藉了你，虽然不免孤独，偶尔固执，但更多的是释然了。你原先一直不接受保姆，但最后几年，你已经和保姆处成了亲人。
2004年夏，月牙湖
你和保姆在一起，宛若姐妹。你走的那天，保姆特意从老家徐州（连云港？）赶过来，从一楼哭到六楼，哭成了泪人。
2004年夏，月牙湖
站在月牙湖广场上，你精神还抖擞着呢。你笔直的身躯和飞天的柱子站成了一个模样。
青河边草，所思在远道。如今，月牙湖还在，老城墙还在，柳还在，草还在，花还在，但是，你已经不在了。
淡蓝色的墙壁，家里的第一张沙发，爱穿白衫的你。现在这个房子也已经卖了，有陌生人在你的屋里里做饭、洗衣了。可当初为分这个房子而产生的情节还历历在目。
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大哥家，哥哥嫂嫂给了你一段温暖而美好的时光。你属猴，小儿、小儿媳、孙女都属猴，你笑称一个老猴领着一群小猴，这么说着时，你浑身都洋溢着一种幸福。
2004年夏，大哥家
你和孙女睡在一个房间。坐在书香四溢的床上，你一定能猜想到孙女的未来吧。告诉你好消息吧：孙女在美国名校做学霸，正在硕博连读呢；孙子在也在美国名校就读了，已经是能和美国人抢篮板、演话剧的魁梧的大帅哥了。
你眼光高，想活得骄傲，活得恣意。你把这个特质遗传给了我们，所以我们仨现在虽然都不发财，但满世界的跑，正在快意人生呢。哥哥嫂嫂自驾西藏、美国，且环太湖骑行已经轻松拿下200公里了；小弟一家刚从海岸线自驾归来，且天天用脚丈量紫金山呢；我也很好，我可以徒步60公里了。我们替你看世界啊，替你用脚向大地告别，向天空问好。
2004年夏，大哥家
每天读书看报，你与这个世界一直建立着密切的联系，你没有因为老而朽去。
2004年夏，大哥家
我们这辈子是母女，下辈子做姐妹吧。你不再操劳，不再辛苦，你和我一起远行，看古老的村庄与河流，看不老的大山与大海，看日新月异的城市，看缤纷五彩的人群，我们卷在异乡的被窝里从天黑说到天明。
2004年夏，栖霞寺
我们一起去栖霞寺祈福，千年古刹，香火很旺。我们把诚挚的心献给佛祖，献给您。现在你不在了，但那天祈来的福一定还在，所以你帅帅的儿子越来越帅，爱走的女儿越走越远，所以我们的明天，以及孙儿们的明天将会越来越宽广。
注：写于五年前，即2015年7月，原载于卷子博客
3.
卷子
当初墓碑旁的小树已长得很高，他们就睡在这绿色里，四周是山，连绵不绝，同样连绵不绝的还有一年一年增多的坟茔和墓碑。当初普觉寺墓区才有小小一片，现在已望不到边际。每天都有人在走，有人在来，生死竟是这样的在循环着。
卷子
和思念一起搅成了乱麻
带着他们撕裂的灵魂
踉跄
家和温暖人的酒
指着远方
遥望
却无法到达
写于2010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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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8 13:55
妈妈，今夜我在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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