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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庄的石雷战

作者冯孝先

一九四三年的一个夜晚,我奉命带领几个战士回到了我的家乡——冯家庄(注1),去帮助群众开展地雷战。因为这里紧靠敌占区,群众工作没有基础,我们只好夜间活动。

离别家乡一年多了,家里究竟变成什么样了呢?我边走边思量着。爬了一山又一山,冷落的山庄一个个在我身旁掠过,四处寂静无声,只有潺潺的溪水轻轻地流着,我们好像走在渺无人烟的荒岛上。

离冯家庄不远了,在月光下,村外那棵粗大的老槐树展现在我的眼前,真是“见景生情”,一草一木对我是那样熟悉、亲切。我记得:幼年每逢这样的夏夜,村里老少都聚集到老槐树下乘凉,老爷爷捋着花白胡子给我们讲古道今,妈妈偎着弟妹们在碑上睡觉,人们仿佛只有在这时候才尝到一点乐趣。但现在的大槐树下却是静悄悄、冷森森的,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些害怕起来,浑身战栗了几下。

晚风吹着老槐树茂密的枝叶,发出了哗哗地响声,好象它在呜吟痛诉着鬼子汉奸们的罪行。

我刚走到老槐树下,使我大吃一惊,几乎叫出声来。长长的绳子吊着尸体,一个又一个围绕着槐树,细长的大腿在空中悠荡着。战士们迅速上前抽出刺刀,接二连三的把吊绳割断,借着朦胧的月色,就一个个辨认尸体,我的视线停止在一位花白胡须的老人身上,叫着:“爷爷!”我用手抱着爷爷的头,泪水夺眶而出,盈盈地淌在他黄瘦的脸上,战士们也止不住悲痛地抽泣了。

邻近的乡亲闻声都跑出来了,一看是我们,就象河堤决了口似的,哭诉着日伪军的暴行。从他们口里,我才晓得是鬼子和伪军出来抢粮时,把这些坚决不交粮的人吊死的。敌人临走还威胁着老乡不准解下吊着的尸体。村里猎户朱大妈哭得最悲伤,因为她年轻英俊的儿子也被吊死了,她拉着我的手说:“孝先,你们当兵不要忘了家,你们可得给我们报仇啊!”

“我是回来给乡亲们报仇的!”现在没有别的语言能使乡亲们得到安慰。我狠狠地擦了一下泪水,就从战士们手里拿过一个没装药的地雷对乡亲们说:“看!这就是报仇的好武器,大家都来动手制造吧!只要我们按照毛主席的教导,组织起来,武装起来,就能保住家乡,向鬼子讨还血债!”

虽然是简短的几句话,但大家一听是毛主席的指示,立即鼓起了斗争的信心,一个个磨拳擦掌。

把尸体埋葬好,第二天我和老乡们到村子周围看了地形。当时发现村庄附近石头很多,这就给我们制造石雷创造了方便的条件。我弄一块平板石,挖上一个眼,装进一些火药,安上雷管和导火索,外边再用胶土堵死。四乡里的民兵和老乡们都来参观,我满怀信心地一拉火绳,只听闷响一声。但上前一看!石板刚炸开,连个碎渣都没有崩出来。大伙看着,有的叹气,有的摇头。

制造石雷对我们说来是头一次,没有成功是可以理解的。我鼓励老乡们不要失望,要相信我们自己的力量,不能被困难吓倒。群众的情绪又起来了,大家都在想办法,出点子。

第二天夜里,我又到那块未炸开的石头跟前琢磨起来,忽然有个黑影朝我走来,抬头一看,朱大妈站在我的身旁,她将手里一个纸包递给我说:“俺儿子死了,可是我还没死,把炸药拿去,再试一次。”

“炸药!是哪儿来的?”我激动地问。

“孝先,别小看你大娘,俺会拌药,你们要多少我给你们拌多少,一定要把雷造出来,炸那些畜生!”

“是,大妈,我一定把它造出来!”

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只有依靠群众,才能战胜敌人。这时战士朱玉国走过来,我立即问他:“石匠王大叔回来没有?”

因为小朱也是这个庄的,我们想找石匠王大叔来给指点指点,但他被汉奸抓走了,逼他给鬼子刻“忠魂碑”。

朱玉田沉默了一下说:“回是回来了,可是起不了床,听说他不肯给鬼子刻碑,被敌人毒打了一顿……。”

我拉着他的手飞快地向王大叔家里跑去。

王大叔听说要用石头崩鬼子,忘了伤痛爬下床,拄着拐杖和我们来看那块被炸开的石头。

王大叔用拐杖敲了敲石块,紧皱着眉头说:“石头薄了,象这样石头应该钻两个眼,石头越硬越有劲。”

他这一说,使我心里亮堂了,群众中有的是诸葛亮啊!

“朱玉田,快!再试试!”我兴奋地说。

战士们找来一个旧石碾子,在王大叔指导下,深深地钻了一个眼……

清晨,民兵和老乡们又跑来观看。轰隆一声巨响,炸得碎石飞满天,一大片树棵子被飞出的石头削得秃秃的。大家兴奋极了:“好厉害的土地雷呀!”“这回让鬼子尝尝吧!”

可是,村里传出了谣言说“石雷算得了什么,人家日本人有找雷的机器,埋在哪儿都能找出来!笼子里的老虎光叫唤吃不了人。”一追根,原来谣言是村里汉奸么三的老婆传出来的。我带人抓她,她却跑了。这臭婆娘一跑,敌人准该来了,正好,我们的土地雷成功了,该找机会叫敌人尝尝了。大家在想主意。

民兵们说:“鬼子汉奸进村以前总要先在槐树下凉快一阵子,有时就叫人把粮食送到树底下。咱们就在槐树底下叫他们好好'凉快凉快’吧。”

我一听这个主意好,就说:“对,就这样办。”

我们立即动手,把槐树下的石墩、石板、泰山石都钻上眼,装上药,把拉火绳浅浅埋在地下,并将绳子长长地拉到二百米远的一片杨树林里等待着。

准备拉火(图片来自网络)

一天晌午,太阳晒得火辣辣的,么三领着一伙伪军,扛着枪,敞着怀,大摇大摆地走到槐树底下。又热又累,你争我抢地往石墩、石板上躺下,来晚了的就挤在泰山石上,有的什么也没捞着,就在阴凉的地方躺着,他们相互骂着挤着,不住地擦汗扇风。么三对着庄子放了两枪,然后扯开沙哑的嗓子喊:“哎——快把那个八路交出来,什么天雷地雷的,不交出来就要你们的命……”

随着这叫声,槐树底下发出一连串巨大的轰响,田野在震动。老槐树在兴奋地摇摆,大小石块冲上了天空。二十多个伪军加上么三全部崩得稀巴烂。

群众的斗争情绪起来了,大规模的地雷战运动展开了。从东庄到西庄,到处响起造雷的歌声。大家从山上抬下坚硬的青石,在场院。房子里,顶着烈日,淋着暴雨,不管白天黑夜,到处都在叮叮当当的打眼。朱大妈领着一帮闺女媳妇在拌药、碾药,她们把木烧成炭,然后到碱地里扫硝,把买来的硫磺拌在一起,就变成了很厉害的火药。每天,朱大妈总是冒着危险在槐树下拉着碾子在碾药,老槐树宽大的枝叶掩遮着她们,不时发出喜悦的笑声。当时老乡们是这样称赞的:“这里既是一个战场,又是一个兵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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