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悬念:在我们要系统了解对人脑来说什么营养素至为重要时,首先撞见的总是DHA。
DHA含有22个碳原子,其中有6个双键(与亚甲基交替出现)。
在生命体内,这是已知最长的脂肪酸之一(24碳的脂肪酸极为罕见),更是最不饱和的脂肪酸(没有之一)。
起源
要造出长长的多不饱和脂肪酸,需要很多氧气(无氧代谢会用不饱和脂肪酸来接收氢原子,由此产生饱和脂肪酸和反式脂肪酸)——合成DHA中的6个双键就需要6个氧原子,因此在出现氧气之前,地球上应该还没有DHA(至少极少)。
氧气出现后,海洋中的藻类(非植物)终于能用氧气来制造DHA了——这种“复杂的”脂类使得细胞能用来构建复杂的细胞结构,比如内质网、核膜、线粒体内的电子传递链,以及带有各种受体、转运蛋白、抗氧化酶的(流动性极佳的)细胞膜——细胞结构由此开始急剧复杂化。
细胞膜中嵌入的多不饱和脂肪酸,主要是AA、dGLA、EPA、DHA,它们一般位于甘油磷脂上的sn-2位置上。
复杂的结构(尤其是复杂的细胞膜)带来了复杂的功能,比如“信息处理”——DHA让动物们开始长出眼睛(视网膜的电活动需要DHA)和脑子——越来越“高级”的生命体开始涌现,头足动物、鱼类、两栖类、爬行类、鸟类和兽类陆续登场,而DHA一直都是它们的视网膜细胞、神经细胞内不可替代的油脂。
因此动物的眼和脑是DHA最集中的地方,尤其是脑内的灰质,更尤其是神经元之间形成连接的地方,最需要复杂的细胞膜结构的地方,也是生命体内的化学信号和电信号最集中的地方——突触。
灰质以多不饱和脂肪酸为主,其中DHA多于AA;而白质中则以单不饱和脂肪酸为主,AA多于DHA。
因此,当古人类终于来到海边采集“潮汐带”食物,从而能稳定、大量摄入DHA时,其脑内的灰质部分也急剧膨胀,直到自诩为“最高等生命”的智人出现。
具体功能
漫长的演化史中,DHA的功能越来越复杂(背后是生命发展出了越来越多样的DHA受体);具体来说,这种古老的脂类能够:
影响生命的基础代谢率。通过对兽类(哺乳动物)和鸟类的脑、心、肾组织的研究,发现细胞膜中的DHA水平越高,其中的钠钾ATP酶(运输钠钾离子通过细胞膜,维持细胞内外的钠钾平衡,其能耗往往占整个生命体基础代谢率的1/5)的活性就越高(呈线性相关)——动物的脑是这种酶活性最高的地方,从而也是最需要(也最富含)DHA的地方。
钠钾ATP酶的能耗占整个脑部能耗的3/5!因为要不断发射电信号(靠改变钠钾离子的分布来实现)的神经元,极其依赖于及时维持的钠钾平衡。
影响细胞通讯。通过增强细胞膜上的G蛋白的可溶性,DHA能够影响G蛋白偶联受体的行为,从而间接影响各种细胞信号。比如,视网膜内的细胞膜上的视紫质就是一种G蛋白,DHA使其能够快速地接收光线(在此过程中DHA会与光受体分离,然后再被回收)。
消除体内炎症。DHA可以直接抑制NF-κB(细胞核转录因子κB)——这是免疫细胞(B细胞、T细胞)中的一种蛋白质,对氧化压力非常敏感——比如当活性氧簇水平升高时,或者其他炎症信号分子(比如主要由AA氧化成的类花生酸)出现时,它就会被激活,然后进入细胞核,上调许多促炎基因(比如白介素2、白介素6、白介素8、肿瘤坏死因子)的表达。而DHA可以直接抑制这个炎症的源头,从而降低全身的炎症水平。
DHA还可以间接抑制NF-κB。比如通过影响G蛋白偶联受体,减少磷脂酶A2的释放,从而减少类花生酸的合成;还有:
在局部炎症中,DHA(还有EPA)会从磷脂中被释放,转化成消炎的信号分子:消退素,它能下调NF-κB,从炎症部位驱除嗜中性粒细胞;和保护素(尤其是神经保护素),它主要出现在神经细胞、星形胶质细胞、循环组织和肺组织中,能促进神经再生,减少白细胞渗透,减少促炎和促进细胞凋亡的信号分子,从而保护神经细胞和视网膜细胞。
DHA还能上调细胞内的谷胱甘肽水平,进而降低细胞内的炎症水平。
促进神经发生。通过提升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的水平,DHA能让脑内产生新的神经细胞和新的神经连接,并维持现有神经细胞的良好状态。
参与神经信号传递、形成记忆。当神经信号出现在突触时,此处的DHA(还有AA)会被(从磷脂中)释放进细胞液中,其中一部分转化成二级信号分子(类22碳酸——AA的话则是类花生酸),极少量被燃烧掉(β氧化),绝大部分则被磷脂迅速重新收纳——细胞膜借此过程得以重组,从而能强化神经通道,形成新的记忆。
改变基因表达、调节激素水平。DHA(还有EPA)会通过影响PPARγ、RXR、NF-κB来改变基因表达,从而增强生命体的整体适应能力、抗压能力;DHA水平还相关于瘦素水平和激素平衡。
将甲状腺素运输进脑。DHA参与合成甲状腺素转运蛋白,后者可以让甲状腺素穿过血脑屏障,从而让脑获得另一种对它至为紧要的营养素——碘。
不可替代
生命体如此需要DHA,一般认为,是因为作为最不饱和的脂肪酸, DHA的6个双键可以让其分子呈微螺旋结构,从而能让细胞膜有最高的流动性。
但这似乎并非DHA最擅长的:DHA在低于零下44℃时就会凝固,相比来说,AA要到零下50℃才会凝固,EPA更要到零下54℃。
是的,DHA有着独特的分子形态:很长,很多双键。
不过DPA也是这样:同样有22个碳,只是比DHA少了一个双键(根据缺少的双键的位置,有ω-3和ω-6两种DPA);从化学角度看,这种差异本不会造成迥异的分子特性。
何况在陆地食物链中,DHA非常少,相比之下DPA却丰富多了——生命为何要去依赖一种稀有的,而不去(试图通过进化)开发利用另一种富庶的资源?毕竟只差了一个双键而已……
我们看到,虽然在大型陆兽(比如大象)的身体组织内有大量的DPA;但是在其脑内,在其中的神经细胞膜内,却仍然谨守着可怜的那一丁点DHA……对DHA的“愚忠”大大限制了陆兽的相对脑容量(其脑容量相对于体型呈指数下降)。
为了理解这种愚忠,也许需要我们深入到量子生物学中(这是一个人类大体上还在摸黑的、全新的知识领域):比如6个双键的结构可能让π电子云出现极化,甚至能在双键之间传输,这使DHA能有奇特的、独一无二的电学特性;比如6个双键可能允许神经微管的伽马相干(γ coherence)……
不过即使还不能完全理解DHA的不可替代性,我们只需要知道这点也就够了:
登上陆地后3亿多年的演化,也没能让陆地动物摆脱对DHA的依赖。
如果有意地将动物体内的DHA换成DPA,其组织功能就会明显恶化。
难以合成
合成DHA似乎成了海藻们的绝技,陆地植物完全不解其中奥妙:后者擅长的是制造很短(18个碳)的多不饱和脂肪酸,尤以ω-6的LA为主,偶尔有少量的ALA。
淡水藻类由于会进行很多无氧代谢(产生饱和脂肪酸和反式脂肪酸),能制造的DHA也非常少。
是的,ALA与DHA一样都是光荣的ω-3,理论上是可以转化为后者的。于是对DHA不离不弃的陆生动物被迫接手了这个转化大业(主要在动物的营养中心——肝脏内进行)。
但这个转化的过程(ALA > EPA > DPA > DHA)漫长而繁琐,其中一些步骤的效率非常低,比如给ALA添加两个双键(“去饱和”),比如将EPA延长为DPA,但效率最低的还是给DPA再添加最后一个双键的过程——要完成这神奇一跃所需的“Δ6去饱和酶”非常少……所以转化往往都停滞在了DPA上——这就是陆兽们体内会有大量DPA的原因。
现代人饮食中大量的ω-6尤其是其中的LA,还会跟ALA竞争去饱和酶,更是大大拉低了ALA本就可怜的转化效率。
于是我们看到,虽然在陆兽的肝脏内有大量的ALA,少量的EPA,不少的DPA,但DHA却仍然稀有。
海豚与非洲水牛的肝脏中,ALA(18:3)、EPA(20:5)、DPA(22:5)、DHA(22:6)的比例。
对于成年人类来说,大量补充ALA虽然可以显著提高体内的EPA和DPA水平,但其(血液和母乳中的)DHA水平几乎纹丝不动。
母乳中的DHA水平对饮食中的DHA含量非常敏感。
即使在Δ6去饱和酶最为活跃的地方——人类婴儿的身体中,DHA的合成效率仍然不够理想:在饮食中只有ALA、缺少DHA的情况下,婴儿体内聚集DHA的速度仍然只有母乳喂养的婴儿的一半。
相比于只摄入ALA,让婴儿期的灵长类和人类直接摄入DHA能显著改善其视网膜功能。
随着年龄增长,人体内的Δ6去饱和酶的活性会急剧衰减。
转化速度慢,成功率低:植物的ω-3并不能给整个陆地食物链注满“灵油”。
于是我们看到,陆兽们的脑量完全无法跟上其体量的发展;相比之下,处在海洋食物链中的海兽就不受这种局限(比如斑马只有350g的脑,与其体重相当的海豚的脑则有1800g)。
DHA就这样成了大地上最为珍稀的油脂——只是一个双键,让DPA和陆兽们望洋兴叹。
我们需要DHA
人类的相对脑容量,却远远摆脱了这个禁锢。
陆兽的相对脑容量随着体型增大急剧下降——除了人类。
于是人类对DHA的需求量,也远远超出了陆地食物链的供给能力。不仅人类婴儿为了快速发育脑部,需要大量的DHA(好在最需要DHA的物种在最需要DHA的时候还有一定的自给自足能力);成年人为了维持脑的健康状态,也需要持续的DHA供应。
固然,人体能够非常有效地保存DHA,比如在视网膜和神经突触的电化学过程中不断被释放的DHA,绝大多数都会被迅速回收;细胞本身也有一定的维护机制,可以保护DHA少受氧化,并能恢复一些受损的DHA。(这个机制需要褪黑素,因此现代生活中的蓝光还会加速DHA的流失。)
但DHA毕竟还在不断损失着,即使很慢——据估计,脑内DHA的半衰期大约是2.5年。
再加上,在DHA短缺的情况下,人体还会从其他部位调拨DHA来优先保证脑的供应。于是脑很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有缺乏DHA的迹象。
但是身体其他部位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我们在上面已经看到,DHA的工作远远不止限于脑内):缺乏DHA会导致基础代谢率下降、炎症水平上升、激素失衡、瘦素抵抗……
当减肥困难、生理期紊乱、低密度脂蛋白水平过高时,都可以考虑是否有DHA摄入过少的可能……
视网膜内的DHA匮乏,还会逐渐导致黄斑退化……
当然,长期缺乏DHA最终还是会影响到脑部——星形胶质细胞受损,神经细胞不能正常工作……然后思维活力不足,记忆力下降,甚至脑萎缩……
现代智人的平均脑容量,已经从10万年前的1490g下降到了1360g……DHA的普遍匮乏与之会否也有相关呢?(或许“现代人比原始人更聪明”,但也主要是因为“软件”而非“硬件”。)
关于DHA对各种神经退行性疾病的治疗作用,会有越来越多的相关研究。
我认为,为了让整个身体满状态运转,我们每天需要摄入至少2g的DHA。
这是我根据人类进化史做出的推测……是的,这个推荐量比可能在其他地方见到的(一般是几百毫克)要高多了。
怎样补充
为了补充DHA,我们不能依靠植物油里所谓的ω-3——ALA。
除了转化速度慢、成功率低(尤其是在成年人体内),ALA的氧化速度也非常快:提取出来后,每天甚至能氧化60%!所以那些所谓“富含ω-3”的植物油(比如亚麻籽油、夏威夷果油、核桃油),反而应该是我们躲之唯恐不及的……
即使从完整的食物中摄取的ALA,在进入人体后也主要是被用来当燃料了,或者被合成为饱和脂肪酸、胆固醇。
在饮食中的DHA充足时,进入脑中的ALA(多不饱和脂肪酸可以轻易穿过血脑屏障)几乎有99%都会被燃烧(β氧化)掉。
ALA作为“必需脂肪酸”的地位正在被质疑,很可能:我们需要的只是其衍生物EPA和DHA,而完全不需要ALA本身。
为了补充DHA,我们需要直接摄入DHA。
植物不行,海藻怎样呢?
很可惜:作为地球上DHA的究极来源,海藻本身所含的DHA却非常少——一般在0.1mg/100g以下。这样即使每天只需补充500mg的DHA,摄入50公斤的海藻也还是不够。
那么从海藻中提取出来的DHA补剂呢?或者鱼油呢?
虽然DHA的氧化率比ALA要小多了,但每天也有5%左右——提取出来后,要经过多少天才能被我们吃下去呢?我们吃下去的,还能有多少完好的呢?
还是得吃食物本身:食物里的DHA不仅要稳定得多(由于各种抗氧化机制(维生素E、谷胱甘肽过氧化酶、碘)的存在),而且也好用得多——动物体内的DHA主要存在于甘油磷脂的sn-2位置上,这样最容易被身体吸收和利用。
应该吃什么动物呢?
虽然陆地动物能够合成一点DHA,但效率毕竟低下,那些无论肥瘦的畜肉禽肉,其中所含的DHA都几乎可以无视——再“草饲”也不行;只有其脑髓还算有可以看的DHA含量——只是要达到推荐摄入量,每天都要吃上400g左右……似乎并不是一个可以长期坚持的吃法。
淡水鱼里的“鲇形目”是一个例外,以后会说。
好在:海藻合成的DHA,最终都富集到了海洋动物们的脂肪内。最好的补充DHA的方法,就是吃各种海鲜:海贝、海鱼、海蟹、海虾……每100g的贻贝肉或牡蛎肉就含有250mg以上的DHA,更不用提秋刀鱼、三文鱼、带鱼、鲭鱼这些“油鱼”,每100g肉往往都有超过1g的DHA。
目前已知含DHA最多的应该是安康鱼肝——每100g含有3.6g。(鳕鱼肝油不算食物,也不推荐。)
所以:每周至少吃3斤油鱼(或再辅以其他海鲜),才好满足我们的整个身体,尤其是脑对这“灵油”的需求。
大约5~8亿年前,第一个脑诞生于大海中;数亿万年后,智慧终究还要回到故乡。
碘——脑营养(2)
终生学习,原始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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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所知,内陆的哺乳动物(包括灵长类)在“正常饮食”的情况下,都没有出现过缺碘症状——只有现代人类例外。
现代人缺碘会出现甲减、甲状腺结节、乳腺结节、嗜睡症等问题,尤其是在婴儿期缺碘会造成永久性的脑功能障碍(比如认知能力不足),更严重的还会导致侏儒症、聋哑、智障、痴呆……
据估计全球有30亿人生活在“缺碘地区”,也就是说这些地方的“正常饮食”无法满足人类对碘的需求……于是许多国家不得不强制给食盐加碘。
如今地球上仍有大约10亿人严重缺碘。
为什么我们不能像牛羊猴子猩猩那样,愉快地吃着身边自然就有的东西,不用顾虑什么“碘盐”什么“甲状腺”的问题?
还是说:
我们人类的“正常饮食”本不是这样的?本该有稳定而丰富的碘?
甲状腺素
众所周知,碘是甲状腺用来生产、分泌甲状腺素(由碘原子+酪氨酸构成,主要形式为T4和T3,也有少量的T2和T1)的,甲状腺素(主要是T3)则会调节全身细胞的代谢率。
于是缺碘的话,T3水平会低,全身代谢水平下降,进而脑的生长与活动就可能会受到抑制……
但除了影响代谢率之外,甲状腺素对于生命体(尤其是其脑组织)来说还有很多(甚至更根本的)功能:
改变身体各个部位的基因表达,尤其在神经系统中:T3在与相应的细胞核受体结合后,能直接启动与脑部尤其是新皮层发展相关的基因(比如神经生长因子),促进寡突胶质细胞的分化、轴突和树突的生长、突触的发生、轴突的髓鞘化……由此推动整个神经系统的发展。
甲状腺素还会参与调控神经递质,对神经突触的正常工作来说也不可或缺。
协调激素反应,调节激素平衡。除了改变相关的基因表达外,T3还能与胆固醇和维生素A一起合成孕烯醇酮——这是体内许多激素(比如皮质醇、黄体酮、DHEA、睾酮、雌激素)的前体——从而参与身体的激素活动。
辅助生酮,从而间接促进脑部发育——是的,酮体远不止是脑的燃料,还是其关键的建材(尤其在婴儿期),是脑合成各种脂类的重要基质——比如胆固醇、棕榈酸、硬脂酸(这些脂类占脑组织干重的55~60%)。(以后再谈。)
从而,甲状腺素能在整体上调节身体的形态发生(morphogenesis)——即身体各部位,尤其是脑具体怎样发展,发展到怎样的程度。
不同的动物在甲状腺素的分泌上有着不同的节律。有研究者认为,物种特有的甲状腺素节律参与决定了其身体的特异化——比如,人类母亲体内甲状腺素的水平和节律就能够影响胎儿的发育,从而使其能依照“人样”成长。
所以,碘是动物身体组织发生巨大形变时的关键营养素。
两栖动物在“变态发育”(从素食的蝌蚪变成肉食的青蛙)时就需要碘。
试验发现,给蝌蚪注射碘能直接增大其脑容量(hypertrophy);相反,去除其甲状腺则会导致脑部萎缩。
于是,饮食中碘水平的变化,能引起生命体基因表达的变化,这种变化在生物进化的时间尺度上,有类似于基因突变的效果:造成身体、行为、生殖特征的变化,尤其是——脑组织的变化。
而最近两百万年来,脑组织变化最大的物种应该就是人类了……
强大的抗氧化剂
然而除了甲状腺之外,人体内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都需要碘——有碘的主动运输机制(从而会短暂聚集碘离子)的有:白细胞、唾液腺、泪腺、脉络丛、眼睛、肾皮质、肾上腺皮质、胃黏膜、肠黏膜、鼻咽、皮肤、乳腺、子宫、卵巢、胎盘……
这么多地方都需要碘,也许首先是因为:
碘(碘离子)能抗氧化,而且效率比尿酸、谷胱甘肽、维生素E、维生素C都要高……
细胞会主动吸纳碘离子,碘离子可以贡献出电子来中和细胞中产生的活性氧簇(然后变成碘原子);在过氧化酶的帮助下,碘离子还能将过氧化氢还原成水,同时释放出电子继续抗氧化。
2 I−(碘离子)→ I2(碘分子)+ 2 e−(电子)= − 0.54 Volt;
2 I− + Peroxidase(过氧化酶)+ H2O2(过氧化氢)+ 2 Tyrosine(酪氨酸)→ 2 Iodo-Tyrosine(碘化酪氨酸)+ H2O(水)+ 2 e−;
2 e− + H2O2 + 2 H+(氢离子)→ 2 H2O。
我们看到,在此过程中碘还会将氨基酸或者多不饱和脂肪酸碘化,从而产生碘蛋白或者碘化内酯(比如DHA碘化内酯、AA碘化内酯),后者在人体细胞的结构或代谢上有着重要的功能:
比如AA碘化内酯(还有δ碘化内酯)能抑制局部生长因子,调节细胞周期循环,抑制细胞(尤其是腺体细胞)增殖——这也许可以帮助理解,为何缺碘会导致各种腺体出现结节……
细胞还会吸纳T4、反T3、T2、T1,然后用脱碘酶从中提取出碘离子来抗氧化(一个T4分子可以贡献出1~2个碘离子)——从这个角度,可以将T4、反T3、T2、T1都看作是给全身输送碘离子,这个强效抗氧化剂的载具。
碘离子完成抗氧化任务后变成的碘原子,还可以与DHA和AA上的双键结合(与前述的碘化内酯不同),继续保护它们不受自由基的伤害。
由此,碘可以有效清除全身的活性氧簇,保护细胞膜上娇弱的脂类不被氧化;而在脂类,尤其是其中最为娇贵的多不饱和脂肪酸最为集中的脑部,更是需要大量的碘——这应该是人脑得以富集起海量的DHA(和AA)却还能保持稳定的关键。
碘高度集中于神经元之间的突触中——这里也是DHA最为密集的地方。
作为脑内也许最重要的抗氧化剂,碘可以减少脑内炎症,降低C反应蛋白水平,保证瘦素敏感。
缺碘会影响睡眠(睡眠是脑最“还原”的状态)。
碘与人脑进化
于是,除了DHA之外,要进化出大容量的脑、高密度的神经连接,还需要甲状腺素的驱动和碘离子的庇护,即,还需要碘——这可能是对人脑来说最重要的矿物质。
于是,人类进化的过程中,其周围环境中应该有稳定而丰富的碘。
那是哪儿呢?
一开始,地球上的碘主要集中在地下,不过这些碘会通过火山喷发和地壳裂隙进入大气——尤其是在地壳活动剧烈的上新世(530万年~260万年),海量的碘奔向天日——也是在这个时间,南方古猿们伴随着53号元素一起登场,揭开了人类演化的序幕。
大气中的碘随着雨水落下,进入溪流、江河、湖泊,最终汇入大海——海洋就这样在200万年前,成了地球生物圈的主力碘源——稳定而丰富。
滨海的水中,碘含量约为60μg/L,河流入海口则为5μg/L,河流上游则少于0.2μg/L。
海水中碘的主要形式是碘酸根离子、碘离子,还有小部分的碘原子和其他一些含碘化合物。
海鱼体内的碘往往是淡水鱼体内的40~100倍。
而人类也开始在不断变迁的环境中接触到越来越多的碘,并最终在富碘的海滨地带,完成了脑灰质的最后扩展。
已知的晚期海德堡人遗址、早期智人遗址(还有早期的尼安德特人遗址)多是在海滨地带——无论是在东非、南非、地中海沿岸还是摩洛哥……(以后再谈。)
上新世之后的海边——碘和DHA——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
唯人缺碘
于是,我们有了远超其他陆兽的相对脑容量,我们在脑内富集了远超其他陆兽的DHA——我们也有了远超其他陆兽的碘需求量。
我们成了唯一会缺碘的陆地哺乳动物……
除了会造成甲状腺和乳腺的问题,缺碘更还会(通过低的甲状腺素水平)抑制人类胎儿、婴儿的脑部发育。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通过对80个发展中国家(占世界人口的80%)的调查,在2002年的报道中说:缺碘会让儿童的智商平均下降13点。
现代智人的平均脑容量,比10万年前的少了130g(从1490g下降到1360g)——也许DHA和碘的普遍缺乏都不是其背后的原因,但也许是呢……
缺碘会降低人体的抗氧化能力。没有碘来有效清除活性氧簇时,身体会转而求诸那些后备选手:尿酸、谷胱甘肽、维生素E、维生素C……身体对这些抗氧化剂的需求量会大大增加,但因为它们的抗氧化效率不如碘高(尤其在保护脂类方面),许多器官(尤其是脑和甲状腺)的功能可能会因此加速衰退。
缺碘、甲减与高尿酸水平、痛风之间有正相关关系。
缺碘会降低女性的生育功能,使其更容易停经、流产等——即使甲状腺素水平是正常的。
缺碘会造成特定的免疫力缺陷——即使T4、T3、TSH水平是正常的。
……
就这样,我们再不能像猴子猩猩那样悠然自得于纯内陆的生活。
怎样补碘
那么我们应该摄入多少碘呢?
既然碘远远不止为甲状腺所需要,我们需要的量就应该高于标准的推荐量(每天150μg)——后者更多地是为了预防明显的缺碘问题(比如甲状腺肿大)而设置的底限。
高水平的碘除了能促进生成碘内酯化的产生,还能提高周边组织内T4向T3的转化率。
加上:许多植物性食品(比如玉米、大豆、卷心菜、油菜)中都有甲状腺肿素,会与碘结合,促进碘的尿出……
再加上:人在现代生活中会接触到大量有害的卤族元素(氟、溴),会与碘在体内竞争……
又加上:现代人的身体面临的氧化压力会不会比以前要大多了……
所以我们在确保体内没有会让免疫系统攻击甲状腺的自身抗体(甲状腺球蛋白抗体、甲状腺过氧化物酶抗体)的情况下,在保险的范围内,宁可多摄入一些碘。
那是多少呢?
许多极端的医学实践,会使用每天10mg以上(甚至50mg)的碘来作为一种治疗手段;之前也有论文称,日本人每天的碘摄入量也在同样的数量级上——由此,我曾推荐过每天13mg的碘摄入量……
有一种古老的医治痛风的方法:将卢戈氏碘液(碘和碘化钾的水溶液)涂抹在痛风患处(皮肤会迅速吸收碘),可以在几小时内消除急性症状。
但要达到这样的水平,只有每天吃海带,别无其他选择。而对海带的这般依赖,看上去的确不是那么自然当然……
每天10mg以上的碘摄入量,应该不是人类饮食的正常状态……
后来有新的论文说,日本人凭借吃海藻每天摄入的碘其实是在1~3mg间(或者说平均每天1.2mg)——这个数量级看起来确实合理多了。
再看一下:
海洋食品中,含碘最多的就是海藻(紫菜、裙带菜、海带、红藻),每100g新鲜藻类(非干品)往往就含有500~2000μg左右的碘;
海藻天然会大量聚集碘和硒,海带所属的褐藻更是其中翘楚:其含碘密度往往能达到海水中的3万倍。达到其干重的1~3%。
其次是海贝(贻贝、牡蛎、鲍鱼、花蛤),每100g贝肉一般含有50~100μg的碘(贻贝能达到346μg);
再次是各种海鱼(鳀鱼、马鲛鱼、秋刀鱼、沙丁鱼、鳗鱼),每100g一般含有5~50μg的碘(太平洋鳕鱼能达到350μg,明太鱼有131μg)。
设想早期智人在潮汐带采集大量的贝类来食用(吃上海鱼则要晚多了),那么他们每天摄入的碘量可能会在500~1000μg之间——也许偶尔会超出1mg,但应该很难达到3mg。
到底要摄入多少碘,才能满足人体的全面需求?
我们暂时没有答案,只能说:
500~1000μg是目前看起来还算合理的区间;
这甚至都没有超出营养官方认为的安全上限:每天1100μg——虽然我们不在乎这个上限……
或者说:如果能每天吃一两斤海贝肉,或者随便吃点什么海藻,那么就不必计较碘的摄入量——不过最好还是粗略估计着,宁可偏多一点……
虽然碘盐中的碘含量也还可以——在国内,一般每1g加碘盐含有20~30μg的碘,于是每天摄入5g碘盐的话,理论上也能补充100~150μg的碘——但还是推荐吃海盐或岩盐,然后从完整的食物中摄入碘(因为碘极易挥发,晒出的海盐中碘含量并不可观)。
另外,人类的皮肤也能直接吸收碘——越是缺碘,吸收就越快——泡海水应该也算不错的补碘方式。
虽然人体的呼吸系统也能摄入海边空气中的碘,但是量很少——据估计,一般只会占人整体碘摄入量的5%左右——所以只是生活在海边,并不能保证不会缺碘。
人体的消化系统还能直接吸收食物里现成的甲状腺素(来自动物的甲状腺和血液)——这很可能是早期人类获取碘的主要方式。
海贝、海藻、海水——作为唯一会缺碘的“陆兽”,还是像这样沾些“海气”吧。
和水溶性维生素一样,碘在人体内也不会被刻意保存,所以“尿碘高”是完全正常的(低则反而有问题),即使这个指标超过了所谓的“正常值”——300μg/L。
50万年前,人类走向海滨,走向DHA和碘——这两种来自海洋与火山的元素解除了智慧的封印,完全释放了人脑发展的基因潜力。
获得了小小聪明的人类,却从此自觉可以无所不往,渐渐背离了海滨;数万年后,他们早已忘了潮汐带的恩泽,只是记得要吃碘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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