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艺术家工作室

   最近艺术家村、创意产业基地的项目特别多，从北京开始，蔓延到全国各个城市，因为制造业日益退潮，创意产业成了好多政府的主要发展诉求，因而项目也如雨后春笋一般的涌现出来了，最近去了一次桂林开项目会议，商讨的内容居然是在那里建造一个艺术家村。艺术家村、创意产业基地的形成需要多方面的条件综合促成，而并非政府、开发商可以自己完成的。

   在过去的几十年中间，我曾经去过好多城市中的艺术家村、画廊区、创意产业园区，比如纽约的索霍（SOHO），洛杉矶的拉古纳海滩（Laguna Beach），蒙特利尔、温哥华、柏林、巴黎、伦敦、北欧国家、东南亚，可以这些区之所以能够存在，是有综合条件促成的，但是大部分都感觉商业比较强势，文化就显得弱势一点了。越是出名的，艺术家、创意产业凝聚越少，而名牌商业集中，往往造成劣胜优退的情况，因此很警觉艺术家村的发展情况。在一些不那么有综合条件的地方建造艺术家村、创意产业园区，我总有点惴惴。因为自己见得多，知道这些艺术家村不是规划出来的，而是艺术家自由聚合的群落，背后的自然规律不容易把握。

   在美国，单纯艺术家的积聚中心不少，在城市中心的比较少，市中心的艺术家村、创意产业园大多数是有形成的历史原因，而不是最近打造的。我知道的现在的群落，以纽约最集中，其他大城市，比如芝加哥、洛杉矶、旧金山、波士顿等等也有类似的群落，但是还是纽约地区最集中。除了纽约市内的索霍、切尔希这些地方，还有最近刚刚冒出来没有多久的诺霍（Noho），这些地方原来是纽约曼哈顿的屠宰场，后来因为廉价，艺术家迁入做工作室，形成氛围，之后价格日益高涨，艺术家也都纷纷迁出了。

   1991年，我到纽约去，当时陈丹青在42街附近租了一个很小的画室，我去那里坐，他正在画一组静物。我们在画室聊天，谈到原来画家的SOHO，现在被时尚商业挤出去了，他十分忿忿不平，是名牌商业把艺术家的这么优秀的积聚地给毁了。我后来自己去SOHO看看，的确如此，名牌店林立，艺术家都因为铺租太贵，而迁移到附近的诺霍和切尔西去了。当然，还是有好多非常精彩的画廊在索霍，但是如果说要再维持1950年代、60年代那种纯粹文化、艺术的气息，我看是没有可能了。这个索霍是纽约曼克顿内的一个区域，大约由北面的侯斯顿街(HoustonStreet)，东面的鲍维利（Bowery）街，南面的运河街(CanalStreet)与西面的第六大道为界。索霍在1960年代至1970年代开始著名，原因是一群艺术家被此区的廉价租金吸引，开始进占租用渐渐搬走的工厂，变成办公室及摄影楼，其邻近区域也在其后的数十年内急速发展。最后，真正的艺术家又渐渐搬走，余下艺术馆、精品店、特色餐厅及年青专业人士留守。

   索霍出了个安迪.沃霍尔，是很多人挂在口上讲的轶事。沃霍尔在纽约换过五次工作室，他称自己的工作室为“工厂”（factory），都在纽约曼哈顿，第一个在列克星敦大街1342号（Factory: 1342 Lexington Avenue）；东47街231号（TheFactory: 231 East 47thstreet，这是沃霍尔1963–1967年期间工作的地方，但是建筑已经不存在了）；第二个在联盟广场33号（33Union Square），在“德克大厦”（DeckerBuilding）里面，沃霍尔于1967-73年在这里工作，是很关键的时代；第三个离开上面那个联盟广场33号德克大赛不远的百老汇大街860号（860Broadway），这个建筑我最近去看过，完全装修一新，一点沃霍尔时代的痕迹都看不见了；第四个在33街东22号（22East 33rdStreet），这是沃霍尔后期的工作室，时间在1984–1987年间；这个建筑也不存在了。他最后的私人工作室在麦迪逊大道148号（158MadisonAvenue）。在纽约他曾经有两个家，一个在列克星敦大街1342号（1342LexingtonAvenue），最后一个家在66街东57号（57East 66th street），也就是他第一个“工厂”所在地。沃霍尔成功的主要画廊是卡斯特里画廊（LeoCastelli Gallery ），安迪·沃霍尔和其他几个波普大师主要靠索霍附近的卡斯特里画廊（LeoCastelli Gallery）卖画，因此他的工作室也离开那里很近，后来几个工作室都在曼哈顿中城周边，围绕这索霍的画廊，他的“工厂“，除了做画室之外，还兼做各种活动，拍电影、摄影、人体表演、晚上通宵达旦的狂欢，抽大麻，酗酒，性行为无所不有，用世俗的眼光来说，是很乱的一个窝，因此也特别大，到处都是破烂家具，凳子都是缺腿的，到处都是油漆，连天花板都好像打过仗一样，当时国内的前卫艺术刚刚冒头，我想国内年轻艺术家会很喜欢他的这几个“工厂”的。

 

   虽然很多人都喜欢索霍这种氛围，但是寸土尺金，这里已经不是一般艺术家可以进驻的地方了，现在纽约的艺术村、创意产业园区基本都不在城市里面，而在城郊。艺术家一般喜欢比较清静的工作环境，因此往往在市郊聚集。美国的艺术家工作室是以群落形成的，著名的艺术家往往把工作室放在一起，好往来，也方便经纪人来看作品。这几个在纽约下城和中城交接地方之外，主要围绕在纽约的外围，有几个比较重要的。

  纽约外围的艺术家工作室群落中，比较重要的在纽约州苏佛克县（SuffolkCounty and New York State）几个小镇，其中一个叫做南汉普顿（Southampton）和水磨（WaterMill）这个地方周围，那里集中的艺术家有故世的里亨斯坦、拉里·里维斯（Larry Rivers）、罗伯特·威尔逊（Robert Wilson）、亨利·科勒（Henry Koehler ）、珍·佛莱里奇（Jane Freilicher）、艾利克·佛里曼（EricFreeman）、珍·威尔逊（JaneWilson）和约翰·格鲁恩（JohnJonas Gruen）等人。这里离开纽约不远，但是完全是一派自然景观，空气清新，交通也方便，因此好长时期以来都是纽约的成功艺术家的群居中心地点。

   另一个中心在纽约附近的斯普林（Spring），全名叫做萨拉托加的斯普林（SaratogaSprings）在纽约州的萨拉托加县内，这里也是大师群集，其中有大名鼎鼎的威廉·德库宁（Willemde Kooning ），已经去世了，但是工作室还是保留原样，这里还有彼得·戴顿（PeterDayton）、李·克拉斯奈（Lee Krasner）、贝奇·彼得逊（PaigePeterson）、依布拉姆·拉索（Ibram Lassaw）等等。其他地方还有几个这里的聚焦点，就是我们称为创意园的地方了。

   “工作室”这个词来自英语的studio，这个词的翻译其实是有点困难的，因为英语中的studio一方面可以是指工作空间，特别是艺术家、设计师的工作空间，但是同时也是一种单房的住宅形式，指那种只有一个大房间，厨房、浴室都包括在里面的住宅单位。我早期在美国住的“工作室”，就是单身公寓了。1987年年底，我刚刚从美国东部的费城搬到西部的洛杉矶，开始住在妹妹家，因为在大学教书，自己的生活规律和妹妹家不同，因此找地方住，刚好遇到原来在广州美术学院的老同事、油画家司徒绵，他说他正要搬到加拿大去，自己在市中心租了一个studio，价格不错，建议我接过来用，我去看了看，虽然区不是那么好，但是房间很大，左邻右舍也都是上班一族，很单纯，厨房和浴室隔开，是典型的studio公寓，就租下了，居然在那里住了好像两年之久，那个studio就难翻译为“工作室”，而是单间公寓而已了。一词多意，中英对译不容易。

   在美国，工作室类型的住宅，其实属于小空间住宅，虽然小，但是却有其优点，首先是做清洁简单，不象大房子，做一次清洁都要好长时间，我现在在美国住的一栋大洋房，每个礼拜请专业公司来做清洁，三个人做足三小时，才能粗略做一次，想起当年那个小小的studio，我半个小时就能够打扫得干干净净了。不过地方小，储存东西的空间就少，而艺术家、设计师的杂七杂八东西就是多，因此如何利用studio，也是一个学问。那些拿仓库改造成studio的工作和居住混合的空间，就叫loft，如果比较大，改做几个空间，把住的和工作的地方分开，是艺术家和设计师中很流行的方式。早年见到的都是1960年代的几个大师的工作室，他们的工作室基本都在纽约的曼哈顿，曼哈顿好多高层的公寓大楼，都是20世纪前半叶建造的，空间大，并且尽空高，一般都有6、7米，现在的住宅绝对没有这么高的天花板了。建筑是钢筋水泥的，很坚实，电梯大，可以上下搬运东西，地点在曼哈顿中城、下城都有，上东城比较高级一点，艺术家不好晚上闹，所以反而比较少人在那里开工作室。

   工作室一般对艺术家来说就叫画室了，国内现在讲讲如何装修才象工作室，其实最主要的倒不是装修如何，而是两个条件：一个是必须群居，一批艺术家在一个地方，都有工作室，才成气候，画商和艺术代理人找作品也比较方便，附近一定有大城市，便于展览和销售；其二是工作室必须内部空间高大，有厂房的空间，才能够形成氛围。至于如何装修，一般是工作方便，生活在旁边就行了，我看了好多美国大师的工作室，其实都仅仅是大，方便，装修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真正特别的工作室，都是设计师的，因为他们的工作室，其实是公司业务所在地，拿来谈生意的，要表现自己的品味，还有员工上班，一般在城市内部，和艺术家的工作室就不是一类了。

 

 

   所谓studio，其实有几种功能不同的，一种是艺术家纯粹拿来做创作空间的，就是一个大库房，不对外，不请人来，作品创作好了，拿出去画廊展销；好像抽象表现主义的大师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Pollock）的纽约长岛的工作室就属于这类，在住宅旁边的车库里面，随便怎么乱都无所谓，反正不接待任何人；第二种是具有工作室和起居室两个功能，因此一边是创作的空间，一边是生活的空间，马谢·杜尚（MarcelDuchamp）在纽约索霍旁边的格林威治村（GreenwichVillage ）就是这种类型的。就是在自己的公寓中隔出一个大房间做工作室，这样比较方便。这类工作室比较适合画家，因为画家要求的空间比较有限，一间大房间就差不多了，要印刷，拿到外面的专业工场做，无需在自己家里进行，好像抽象表现主义的另外一个大师巴涅特·纽曼（BarnettNewman）、波普的贾斯伯·琼斯（JasperJohns）、都是这类，我去过琼斯的工作室，在南卡罗莱纳州的埃迪斯托海滩（EdistoBeach, South Carolina），从外面看，就是一座很一般的住宅而已，里面也是个住家的样子，就是旁边隔开一个独立的画室空间，他的很多作品就是在那个房间完成的。波普的一个大师肯尼斯·诺兰（KennethNoland）虽然是北卡罗莱纳人，但是工作室和家都在新英格兰的佛蒙特州，也是一栋貌不惊人的民房，里面隔出一个大空间画画；这个人的画室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我特别喜欢，因为我从来不认为大艺术家的画室就必须是肮脏、杂乱无章的。波普的另外一个大师罗伊·里亨斯坦（RoyLichtenstein）是纽约人，自己的画室就在住宅里面，我去看过，是车房改的，就是一间大概100平方米左右的大房间，天花板大概5米，墙上钉了木头的架子，画可以挂在上面，因为他们这些人的画都很大，因此画室里面很空，就是要腾出工作的空间来。他去世之后，整个住宅和工作室还保留原样，我去看的时候，他用过的颜色、画笔、画架、完全原样，好像他还在那里一样。佛兰克·斯提拉（FrankStella）的工作室也是这种尽空特别高的公寓建筑，纽约这类房子很多，原来价格很便宜，现在才贵起来的。

   波普运动最著名的画家就是安迪·沃霍尔（AndyWarhol）了，他和其他几个波普大师主要靠索霍附近的卡斯特里画廊（LeoCastelli Gallery ）卖画，因此自己的工作室也离开那里很近，就是现在的索霍里面。他的工作室叫做“工厂“（ factory），除了做画室之外，还有各种活动，晚上通宵达旦的狂欢，抽大麻，酗酒，性行为无所不有，很乱的一个窝，因此也特别大，到处都是破烂家具，凳子都是缺腿的，到处都是油漆，连天花板都好像打过仗一样，很前卫，我想国内的艺术家就羡慕这样的乱。虽然说美国自由，但是在住宅公寓里面如果太吵，还是会有人报警的。安迪·沃霍尔曾经在自己那个开晚会，通宵达旦，邻居觉得太闹了，报警，于是纽约的警察就来强行封闭了这个晚会，很没趣。

需要单独设立自己工作室的艺术家，主要是做装置、概念艺术、现代雕塑的那些，比如波普的克利斯·奥登堡（ClaesThure Oldenburg）是个做大型雕塑的艺术家，作品尺寸巨大，并且全部是金属焊接、翻铸的，因此工作室也就特别大，并且远离居民区，其实他没有出名的时候，还是在纽约现在很牛的切尔希（Chelsea）租房子住和做工作室，后来出名了，就在工厂区租大车间，创作就得心应手了。这类的人不少，他们的工作室就是工厂，可以翻砂、焊接，机械也很多。这类艺术家都往往接公共艺术项目，因此尺寸大，要考虑工作的空间，当然，如果不是有太多收入，也可以租工场用的。

21世纪以来，出名的画家的市场运作日益纯熟，因此收入也高，工作室的也大了，但是基本还是保持一种工场的形式，虽然宽大得多。我去看罗伯特·威尔逊（Robert Wilson）的工作室，起码150米长，25米宽，可以说是巨大，正好适合他做各种装置用。纽约外围原来很便宜，我在1980年代去那边看里亨斯坦、沃霍尔的工作室，附近的很大的农舍，连谷仓、车房在一起，也就10来万美元，现在因为大艺术家趋之若骛，房价水涨船高，过百万的有的是，已经不是刚刚出道的艺术家可以住的了。城里的索霍，甚至切尔希就更不用提了。1990年代，陈丹青陪我走索霍，对于把索霍这个原来是纽约屠宰场、仓库的便宜的艺术家村弄得如此价格高昂，艺术家进不去，有点咬牙切齿的痛恨呢！

工作室是工作用的，既然是工作的空间，自然就是宽敞为主，无需弄虚作假的扮“酷“，随意而做，舒服、自由、宽敞，比娇柔做作的装修好得多。如果不得已要住在里面，注意起居和工作分开，不要弄得配偶好像整天在跟你上班一样。前几年看见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上海艺术家工作室》丛书中提到：根据保守的估计，中国的艺术家的工作室已经在10万户以上。仅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四个城市的工作室数量，就占了总量的80％。我看了有点吃惊，不过一个13亿人口的国家，这个数目也是合理的。当然有艺术家、设计师、建筑师、室内设计师、时装设计师的工作室，并非全部是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