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中亭街

算起来，我已拥有四十多年的福州“市龄”了。如今，说起市内的许多大街小巷的名字，虽不能做到张口就来，但有不少地方，倒也悉数在心。

比如中亭街，记得来福州工作后，就听许多人介绍过。后来，慕名去过多次，有时是购物，有时是与文友相约，骑车或坐车去江边看夜景，中亭街也成了经常勾留的去处。现在要我讲，这个街区之所以闻名，关键词大约有三：一是繁忙的要道；二是商家云集的地方；三是购物和观光的去处。若要进而归纳，是否可以讲，这是一块不断积淀历史和文化所转化的独特商业价值的地方。因此，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白天夜晚，这里的传统建筑和现代建筑风格描绘出的一幅幅色彩艳丽的图画，都是那样吸引人；加上如今各种商业名牌和休闲融洽共存，中亭街不仅成了福州人爱去的地方，也是外地旅游者的追寻之处。

前些日子，我又一次走过中亭街，闪烁在记忆内存里的是一次釆访。记得那天，陪同我的是一位当地社区的主任，她知道我想更深入了解一下中亭街的过往，特意请了一位已有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依姆前来。我一听就有点焦急，心想这怎么担待得起呢？没想到，老依姆居然兴致勃勃地提前来到约定的一个街口等候。更没想到已是耄耋之年的她，身体健康硬朗，话声爽快热情。当她领我们沿街走寻，指指划划，多少有点担心的我几次想伸手去搀她一把，都被她笑着谢绝了：“我天天都这么走路呢，你走好！”走了半天，来到一家茶室坐下喝茶，老人仍兴致勃勃，谈笑自若，对我更是有问必答，记忆清晰，语言活泼，使大家恍觉是在家里聊天，心里倍感敬佩。说话间，我不由地仔细打量起这位姓吴的老依姆：她个子不高，且有些驼背，但一举一动，慈温有加。她说：“我一直生活在中亭街，现在呢，儿孙满堂，生活安适，这不就是老百姓想过的日子？”问到中亭街在她记忆中有哪几个有名的店铺，当年曾当过小会计的老人一口气答道：“云锦裳、德馀津果行、恒生典当……哎哟，很多、很多啊！”这时，我看见她的眼睛有一些静穆，似乎想要时光慢下来，再慢下来。而大家的思绪，也随着老人的话声，在中亭街的历史记忆中不断飘拂着……

原来，中亭街不独是一条街，而是福州城的象征。福州历史上一些事件，都与中亭街密切相关，在福州近代斗争史上书写了光辉的一页。老依姆说，她的父亲曾告诉她：五四运动爆发的第三天，中亭街商人愤起销毁日货，国货路的命名和“请用国货”碑的竖立，就是这个历史的见证。同年11月，日本侵略者组织浪人敢死队挑起事端，在中亭街用武力击伤学生、教师10余人，并动用兵舰驶入闽江口，激起全国人民的愤怒而触发的“台江事件”，在中亭街留下深重的印记。老依姆回忆说，商业繁茂的中亭街，每次历史的风云激荡，总是首当其冲。直至1949年“8·17”解放枪声骤响之际，福州最惨烈的战斗，也是在中亭街之临江的大桥进行……

老人话语连缀的时光，令人沉浸在一段历史长河的浪涛之中。事实上，中亭街的形成可谓源远流长。原来，闽江东流至福州平原时，因南台岛之隔，水道分为南北两支。南支即南港，别称“乌龙江”；北支即北港，仍名闽江，一作台江，别称白龙江。白龙江江面开阔，从大庙山（今福州四中）起，一直到南台岛的北岸为止。到了北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年），因江沙会合中长出楞岩洲，其实就是江水拥趸出的一片淤泥沙洲。时间一久，人来人往，零星摊点便在这里搭建，随之出现一座供人歇脚躲雨的凉亭；再之后，便以此亭派生出街名。经历史变迁，此地终于绵延发展为热闹的商业街。特别是清道光年间“五口通商”之后，福州商业开始兴盛，中亭街商埠更是发展成为规模壮观、繁华的地方。那时街的两侧，西为苍霞洲，东为后洲，均为水域形成的陆洲，并有许多巷、弄，将这两个陆洲与中亭街互通，用现在的话讲，像激光一样向左右辐射联通。这其中有名的如后洲巷、观岐巷、透龙巷；麻油弄、铁线弄、道士弄、姚厝弄、仁和弄、重光弄、三成弄、欧厝弄等。特别是古朴里弄与近代街区相串并存，相映成趣，愈发彰显出中亭街商贾文化的底蕴。关于这一点，从前人吟咏台江的诗句“苍烟巷陌青榕老，白露园林紫蔗甜。百货随潮船入市，千家沽酒户垂帘”，可见当时此地的古榕、巷陌、园林风貌，以及物产丰富、商贸发达的景象，是多么吸引人。

后来，我又从有关史料上看到：光绪三十年（1905年），南台上杭就成立了福州商务总会。到了民国时期，中亭街成为全省各类土特、水产品等商品的集散地，车水马龙，人潮如涌，“三十六行”应有尽有。这一带的繁华，自然没逃过现代著名作家郁达夫的眼睛。他曾三次来闽，第二次居住时间最长。那是1936年2月，郁达夫应福建省主席陈仪之邀抵达福州。那夜，他住在江滨，站在窗前，只看一会，便忍不住赞叹起窗外流过的江水和微漾的夜景。到了白天，他四处闲逛，又赞叹起江边那些工农佣妇，说她们“也一例地有着那种嫩白微红，象刚施过脂粉似的皮肤。大约日夕灌溉的温泉浴是一种关系，吃的闽江江水，总也是一种关系”。当然，他不止羡赞福州女人，也羡赞福州的食品，说“向来就很为外省人所赏识。福建菜之所以著名，原因是天然物产的富足，又加以地气温暖，土地腴厚，森林蔬菜随处都可以培植，随时都可以采撷”。至于“福州的水果花木，终年不断。橙柑、福橘、佛手、荔枝、龙眼、甘蔗、香蕉，以及茉莉、兰花、橄榄等等，都是全国闻名的物品”。

无疑，像中亭街这样别具地方特色的性格街区，许多年来，总会给人们以一种归属感、认同感和亲近感。因为，作为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福州商埠重地，中亭街厚重的历史文化、典型的位置和建筑风格等等，无不彰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闽都气象”。

20世纪80年代，中亭街开始规划着保护与改造。2002年春，工程全面竣工。许多人发现，新兴的中亭街堪与上海南京路相媲美。中亭街由此定位为以批发为中心，形成特有的品牌，吸引了近千家国内外知名企业和品牌入驻。“万寿桥”边的千年商业老中亭街，终于在旧址上蜕变出魅力四射的新中亭街。

平心而论，我对中亭街是熟稔的，但每一次经过这里，总会发现中亭街还在不断发展和变化中。因为，随着工业化和信息化的日渐融合，生产服务化和服务生产化也在冲击着中亭街传统商户，同时也为他们转型升级开辟新的出路。更令人感佩的是，这里的人已从中亭街的艰辛历程、优良传统中深刻领悟到：事业发展永无止境，奋斗初心不能改变。唯有不忘初心，方可告慰历史，善作善成，一往无前。

当夜，我又一次穿梭在中亭街上，感觉这里的夜空，收集的是云霓彩虹，江畔翠微；这里的橱窗，凝聚的是皎洁圆月，温馨爱意；这里，也是彰显台江物质富裕、精神富有的一方宝地。正是这方宝地，内化于心，外化于行，从而使它在奋斗的新时代中，蜕变为一个更加完美的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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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载自 | 福州晚报

新媒体编辑 | 温温 龚晗璐

监制 | 林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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