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旧闻》《春申续闻》周璇二则

     周璇崛起甚晚，民国廿二年余假李瑞九树德堂广播公司，为无敌牌宣传电台。开幕日由梅兰芳 （公主） 、十云 （四郎）、九云 （六郎）、七云（太后）、余（宗保）合唱 《四郎探母》开锣，次为苏少卿长期讲授谭派老生平剧，孙老元（佐臣）操琴，次为王人美、白虹、胡茄、张静（时号四大天王）合唱．最后为陈大悲之“观音戏”，所谓观音戏者即移话剧于电台．凡车、马、钟、鼓，以及喝茶、殴斗皆有声像真，听者如现剧于耳中，故曰现音戏。凡此节目，皆电台播音以前所未有。大悲所播观音戏，即其自撰小说 《红花瓶》，叙述南京女学生风气，而难主角之选。画师丁悚夹袋中最多人物．乃以周璇荐。周璇吴人，娇小而貌不甚美，吐音清脆，最宜电台，遂请兼任报告。时有苏州女儿以京白报告“无敌牌牙粉”者，即周璇也。樊樊山诗云“吴人京语美如莺”移蹭周璇，可谓恰当。

    周璇初不善歌， 闻人美、白虹而好之，性慧甚，每于电台．试唱一曲，电话即纷至，询：“为谁？" 其实．周璇发音甚低，无“麦克风”为助，几不能歌，其后成名，独以金嗓子称者，亦秘辛也。

    黎锦晖尝欲收周璇，列入门墙，周璇不欲，而独恋桃花太子严华。严华亦黎锦晖得意弟子，特为编 《桃花太子》 歌剧以荣之．以是得名。美丰仪而带女性，修饰入时，经常置象牙梳于怀，与人语，辄出梳梳发，令光泽。但有音乐天才，善作曲谱，周璇以是爱之，竟谐婚娶。周璇成名时所唱曲，皆严华亲自制谱，及后讹离，制谱者易人，璇之歌亦不复如前之回肠荡气，感动人心也。

    周璇在树德堂电台为期甚暂．不久， 即台空凤去，旋入柳中浩国泰影片公司．主演影片．与袁美云、陈云裳抗席。人谓好莱坞明星奥薇莉 · 哈佛兰甚矮小，一入镜头，便硕硕丰硕，周璇亦如此，盖于摄影有天缘．非人力也。

    严华与足球家徐惠明善，居同里，周璇亦常至其家，叉小麻将．布衣玄舄，每晨提筐自上西摩路小菜场买菜，御金丝边黑眼镜．黄月之面， 小于初三之豆蔻．见者几不辨为第一明星金嗓子周璇也。久之，夫妇勃谿之声屡起。严华温柔之性，一变而为暴厉，怒则折以梳齿、妆奁粉匝间，乃积断梳无数，而璇亦常期不归，归亦匆匆．易装欲出。祛其衣，拂袖而去。严华颇怏怏，乃为渔家女作曲，所谓《疯狂世界》者，正此时作也。意欲感悟周璇，而二人占脱幅矣。时抗日胜利之前夕，人言啧啧，皆言周璇将为柳家媳．既而寂然。严华不栉不洗，亲自提篮买菜于西摩路小菜场，璇闻而怜之，意欲往，终为第三者所沮。严华后经营唱盘钢针，后竟致富，然形容憔悴，至自毁弃其所作诸曲，并唱片蜡盘而亦毁之，或与之语，常答非所问。后不知所终。

    周璇以从影致富，初以严华潦倒，尝欲因徐惠明而赠以多金．严华拒之．璇亦内疚，浸疏柳氏。自视颇高，其于严华不能为匹布之缝者，初亦欲严华之屈膝相求耳。而华亦负气．终不得复合。璇后至香港，仍数还上海，盖犹有寻求故剑之意。后璇疯狂，长离世界。余每过繁街，于灯红酒绿间，闻歌“鸟儿正在唱，花儿正在开”者，如巫峡闻猿，辄为之肠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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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悲与周璇

        余识大悲，年才十四岁。其时杭州拱衰桥为日本租界，初有“文明戏”，城中仕女空城往观。剧名 《血泪牌》 ，演主角二小姐的便是陈大悲。大悲长我约三四岁，其时正是一个美少年，明眸皓齿，仪态万方，心向往之。次日相值于荟芳花园始得定交。其后，余居沪上而大悲游宦南京。陈陶遗开府江苏，罗致文人，姚鹤雏、陈大悲均为幕下名流，而同时产生两篇最有名的小说：姚著 《龙套人语》 、陈著 《红花瓶》 ．皆以官场现形作小说背景，姚著陈义稍高，不为一般时流称道，而大悲的 《红花瓶》 则不胫而走。

       然大悲非吏才，久客南京仍郁郁不得志，中间数度回复本行，从事话剧工作，而年华老大，非复张绪当年，当其时，大悲之潦倒可知矣。会余租用李树德堂电台，全日为无敌牌宣传广告，节目务求新颖，苏少卿电台教戏即于此时登场，佐以孙老元之胡琴，风靡一时，而大悲以观音戏献。观音戏者即现在流行普通的“播音话剧”，然以话剧播于电台，则尔时亦为初次首创。所播节目即为大悲名著小说《红花瓶》，而女主角难其人选，其时王人美、白虹、胡茄、黎莉莉已为四天王，每天在我家里翻筋斗、唱歌、弹琴、吃糖炒栗子，但无一人合于观音戏者。所谓观音戏，便是说这种音的技术，要从空气中传播出来，令人听了如看见她的动作一样。于是求之于老画师丁悚，他的干女儿真多，而且都是不出名的未来明星。丁悚说：“有一个乡下女孩叫周璇的，倒很可以造就，要不要让她来试试？”我征求大悲的意见，大悲说：“来罢。”

       第二天，周璇就到电台来了。她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头发齐齐的剪成同花头，面孔黄黄的，很瘦，两只大眼睛，闪闪地像两颗黑宝石，倒非常可爱。大悲问她会唱歌吗？她点点头，非常羞涩。

       拿了一本黎锦晖的歌谱给她，她选了一支《可怜的秋香》，大悲弹动钢琴，她只唱了一句，大悲摇摇头说：“这音带太低了，恐怕不成。”

       丁悚说：“不然。播音用不着高声带，我在百代灌片，有此经验。而且你是观音戏，不是唱歌，她的磁音很美，一定收效。”大悲又问我要了一张“无敌牌的广告”叫她当报告员。播了三天，反应来了。都说这个报告员是谁，声音好美呀。所以说，电台上的女报告员是从周璇开始的，后来才有三友实业社的唐小姐出尽风头。周璇担任了观音戏，从电台播音而渐渐跨到歌唱的首席，而奠定了明星的歌座。这是陈大悲一手提拔出来的，但是大悲事后没有和人提及，周璇也没有向人提起。抗战时期陈大悲客死武汉，而周璇正在上海和陈云裳、李香兰大拍《万世流芳》的时候，出尽风头。

      周璇生得很矮小，而在银幕上却不见她小，声带很低，而在麦克风里却不显她低。太史公云：“比殆天授，非人力也。”说者以为科学时代则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