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信带给李雪琴
杜骏飞
如今大家都知道，你叫李雪琴，你是一个网红。前些天，为了做研究，你的脱口秀，我大都看了，包括“地大物博，还有王建国”。
以我对脱口秀的肤浅认识，你应该是深刻地领会了脱口秀。你的垂头丧气里，有着喜剧的基本原理：看到一个人真心不想笑，别人会真心想笑，因为你越紧张，观众越不紧张；而在笑话的人生里，你的故事越平淡，“笑果”就越荒诞，比如你的无可奈何，就藏着不少心惊胆战；还有，越不像是说段子的家常话，就越像是灵魂的脱口秀。
我总觉得，喜剧让人变轻，但不是为了让人相信。说笑话，不一定会是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有时候自我矛盾才是一个典型的脱口秀——你看，越没有王建国，你就越提王建国，而我们越说王建国，就越没有王建国。人生也是如此。
去年你被采访时说，你很痛苦，但你想让别人快乐。我今天读了，心情很不好，于是以你习惯的语言，写了这封信。想想看，作为一个时常抑郁的人，你有这么个高尚的习惯，看上去是名人名言，其实是走在危险的边缘。你说，那时候你自杀过，我在想，其中，不只是你自己说的你有抑郁症，你会不会还有讨好型人格？
人，还是首先要愉悦自己，再愉悦别人，才有持久力；自己站得住了，让别人放松，才有说服力。你说，要是有个尼姑，自己不结婚，还老是催你去相亲，你会去吗？——你恐怕还是会去。但那肯定是因为，你是自己想去。
心理学上说，讨好型人格，大多有一个过度敏感的童年，和一个脆弱无助的青少年。别人成年前，都像幼儿园，他成年之前，都是解放前。
至于成年之后，他心理上是不是就一定康复了呢？其实也未必，演员、公务员，还有许多公众人物，如果小时候养成了讨好型人格，成年后也就容易成为抑郁者。这也就像是你说的，漂亮女生，其实不容易上北大。因为她们的注意力，往往都在聚焦于身外之人。
当年，你倒是上了北大。因为天赋不错，心理压力把你逼进了北大，所以说，那时候进北大，你也是因为实在没办法。可是上了大学，又并不见得能健康，你看，现在很多大学连自己都不健康。我见过不少大学生，原本是生性快乐，后来，在中小学被老师辛勤教育多年，终于抑郁了。之后，在大学里学习认真，抑郁严重加深，我还救助过他们中的几个，从死亡边缘。
有些人小时候不快乐，便天真地以为，考第一就能一了百了了，事业成功就能解决人生的一切烦恼了，结果，他们迟早会发现，这个想法错了，是太想讨巧了。因为真正的烦恼都是内生性的，与外部评价无关。人生中，总有些东西，得自己修炼，别人帮不了——比如笑，真正的笑是真心想笑，被人逗着笑，只能算是高兴地吃药。
就你而言，如果小时候过度敏感，是不是因为环境不安全？如果曾经脆弱无助，是不是因为家里需要你帮助，但你那时候其实还没来得及成熟。如果真是这样，你得记住，这不是你的错，因为小时候你没有选择。而你现在成年了，成熟了，也从各种不快乐的学校毕业了，甚至，也有成就感了，那就别停留在从前的习惯里了。推而广之地说，所有抑郁过的女生，能不能从思维定式里坚决走出来，关系到今后的人生，也关系到许许多多王建国的人生。
读到这里，你肯定以为我不是给你写信，是在作报告，其实，我就是作报告。如果这封信还有类似的读者，我想说，你们最重要的任务，是要摆脱过度的内心焦虑，就像我常说的，用脑焦虑，不如用手，这意思是：努力做点有意义的事，但别多想；如果内心的带宽不足，别去承担过多的责任，更不试图去讨好所有人；还有，要挖掘一些自己的爱好，纵容一点独特的怪癖，因为人有自我，才不会抑郁。
今天，既然是带信给你，还要送上几句诚恳的个人建议：现如今，你渐渐卷入娱乐中心，但以你的性格，其实，边缘一点，小众一点，生活会更好；不要轻易开业，不要亲自做管理，娱乐圈人人都喜欢自立门户，但李诞那样全面的人，其实非常少；要刻意远离五花八门的“合作者”，力求做得少一点，并且多接近少数人，特别是能让自己充盈的身边人；还有——好的人生，都是一半生活，一半工作，当然，你知道的，好的脱口秀，也是如此。
我看了你对表演的态度，还有你与记者的对话，我觉得，作为一个新闻传播专业的毕业生，你很了解媒体，很了解粉丝，也很了解娱乐新闻。以我之见，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至少包括以下认识：如今大部分媒体，没有专业性，所以越是专业的艺人，越要适度与媒体保持距离；大部分粉丝，只为消费明星，所以越是敬业的艺人，越不会为粉丝着迷；大部分娱乐新闻，其实都没有真新闻，而新闻对所有娱乐又都不会太认真。说这些，我也是在说明，为什么建议你要接触少数人。要知道，即使是朋友，也是少一点会更美好。
最后，你或许知道，波兹曼曾经说过：印第安人的烟雾信号里，一定没有任何哲学思想。我认为，脱口秀也是这样。脱口秀表演毕竟是娱乐，不可能过于深刻。但我觉得，脱口秀演员自己，不能活成娱乐，他的生活方式可以稍多一点思想。换言之，印第安人的烟雾信号里没有哲学，但印第安人自己，可以有思想。
这就像你说的“天赋异饼”。其实生活的真谛，就在于此：人可以没天赋，但是，要有饼。我猜想，幸福健康的印第安人，也都会给自己画一个思想的饼，有了饼，他们的人生，就有了可以仰望的星空。
匆匆就说这些，请代我问候王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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