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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珉:邓名先生自由诗集《煮雪》读后(戊)

(原载邓名著《一诗一吟》,上海三联书店2020年6月第1版)

戊  返回初心(体)

当我反复朗诵《煮雪》诗集开篇的《相见》一诗,一种浑元阔大的感应力慢慢契入心底,仿佛一位见道圣哲在与我对话,于是渐渐突破诗人方便起“用”的情爱外“相”。情爱的印象和感觉最后消失殆尽,一种道交感应的磅礴之力徐徐从诗中涌现出来。三十年前,当我把修行纳入生命历程之始,那正是一种“急于想见”的心情,期待勇猛精进而成佛成仙于朝夕之间,结果毫无所成。你见过花开的动态吗?绝对没有,你从来不会看到花开的量变,因为量变太慢了。

“为一瓣湿润心花”的“静静绽开”,便能“让初心躺在祥云”而“不急于相见”,这是非常难于做到的。很多人走错路、做错事,然后返回到起点上来,这叫吃一堑长一智,历经曲折而有成;一直站立在对、错两条路口起点上不动的人,几乎没有。然而这种人,却又是存在的,他就是“让初心躺在祥云”中的人。能够知道一切变化如常的人,已经不是常人。能够明白渐悟道理的人,其实是顿悟高人。能够恒定初心的人,其实是勇猛精进的超人。意会至此,方知写这首诗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当我生心无住地反复念诵“让初心躺在祥云”这句诗,忽一日恍然而悟,即刻明白《中庸》所说“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这句经文的深刻含义。正是因为人有“初心”,所以“道不远人”,那么你急急忙忙去寻道而丢失初心,道便离人很远了,这就叫“人之为道而远人”。因为你急,周遭便乱作一团,已经没有一朵“祥云”环绕心际,丢失了初心,你还求什么道呢?道的影子都没有了。难道不正是因为《中庸》告诫“不可以为道”,所以邓名先生才说“不急于想见”吗!你急于想见,或许也能见着的,那是道吗!

退一步说,有相见的必要吗?诗的第二节明白告知:如果“只是为相见”,那就“让灵魂携禅入行囊”,还是保持清净初心,还是需要定力加持,把初心放入行囊出发吧。其实根本不用出发,一念之动,转念之间,弹指之际,局面已经彻底改观,“净慧之水倘佯,满眼是佛的慈光”了!历史上有好多经典名句,可以用来诠释邓名先生揭示的这个见道境界。如唐朝一个尼姑的禅诗说:尽日寻春春不见,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如南宋词人辛弃疾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同为南宋词人的夏元鼎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明朝儿童启蒙课本《增广贤文》说:“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最经典者,莫过禅宗徒弟问师父“如何修行?”师父回答说:“不修行!”

注意啊——“春在枝头已十分”、“人在灯火阑珊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无心插柳柳成阴”、“不修行”等,并非空穴来风。前提还是邓名先生最关键的这句诗眼——“让初心躺在祥云”,否则,便不会有这等好事!

既然如此,第三节诗进一步强调,“还是不急相见”好,只要初心不改,便“一生是幸福的重叠”。当下该做的,事功也好,修行也罢,尽心尽力做好,“待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一切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一切道场便都“永恒是梵音流淌”了。犹如《楞严经》所说,“十方薄伽梵,一路涅盘门”,还愁不见道、见不到吗?

第四节诗总括一种明确期待的结果。常人常时总是忘不了“相见”的念头,那么“最终或能相见”,那是什么景象呢?没有什么啊,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看青山隐隐/碧水东流/默默的/是一个点头”,如此而已。这个看似轻描淡写、平常不过的意境,实则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声处胜有声,直切幽幽冥冥、恍然大悟的道交禅意。

老子《道德经》第40章说:“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相见》一诗“不急于相见”、“让初心躺在祥云”、“让灵魂携禅入行囊”、“看青山隐隐/碧水东流/默默的/是一个点头”之意境,充分展现了老子“反(返)”这个“道之动”的本体内涵和外用旋律。

人的本性并不要做无为之“弱者”,而是要充当“为道”、“相见”的有为强者。那么诗人并不阻止、难为你,而是让“为道”的行为在想象中展开,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把“有”充分呈现出来,让你看到,的确是“天下万物生于有”。然而“有”从哪里来呢?“有生于无”啊,这不就“反”成功了吗!

在诗集中,紧接着开篇《相见》的,是《假如》一诗。《相见》告诫修行者要恒守初心,然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后,行者已经三三四四、加减乘除地游离和远离道了。那要怎么办呢?《假如》一诗告诉我们:转身返回初心吧,老子不是讲“反者道之动”吗?

假如/我到了/你栖居的地方/迷离彷徨的眼神/象雾中流淌的悲伤

假如/我到了/你温润的心房/低头不语的回眸/彻照了夕光

假如/我到了/你泪湿的梦乡/凄美的花蕊/祈祷星空的天堂

假如/我还没到/心勿须忧伤/流云细雨的窗问/轻抚黛眉的颤慌

假如/一个转身千年/一声叹息清芳/爱不增不减/情无生无灭/一眼秋水/地老天荒

《假如》一诗的关键词是“假如”。在邓名先生的见道诗章中,修行之路追寻到正点和顶峰之际,都是用“假如”,而不用“必须”、“一定”之类的关键词。这里的“假如”并非二选,“假如”正是“唯一”、“返道”的强调。只是因为尚未真正和完全返回初心,才用“假如”一词。如果坚信那个“泪湿梦乡”、“祈祷星空”的天堂就在那里,你还会来个“假如”二选吗?绝对不会,即刻勇猛精进唯恐不及,怎么还会“假如”呢!套用《金刚经》的经文句式,可谓“假如者,非假如也,是为假如”,因此这里的“假如”,其实是“非假如”。

最后最精彩的一个“假如”,是“一个转身千年/一声叹息清芳”。转身、返回是质变吗?然而“爱不增不减/情无生无灭/一眼秋水/地老天荒”。这个“转身”,就是“反者”的“道之动”。

“假如”的第一层含义是“非假如”,然而“假如”最重要的含义,就正是“假如”本身,是对转身、返回的“假如”。只有“假如”,才会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多样扩展;如果不是“假如”,而是“必须”、“一定”,那便是非此即彼的直线取向。“假如/我到了”——“你栖居的地方”、“你温润的心房”、“你泪湿的梦乡”——于是五彩缤纷、百花齐放的人间世界就出现了,这里有天堂,也有地狱。然而“假如/我还没到”,“流云细雨的窗问/轻抚黛眉的颤慌”,也很美啊。

很多人不习惯这个“假如”、“转身”。人们习惯好坏、对错是对立和唯一的,这不是道法,也不是佛法。道法、佛法是什么呢?在中国历史上,惠能是把佛法、道法精髓看得最清楚、掌握得最好的人,因此他的《坛经》是中国人所写唯一进入《中华大藏经》正卷的著作。《坛经》第十章《付嘱》篇记录,惠能在去世之前召集十位入室弟子,告诉他们禅宗顿教法门的宗旨精髓。惠能嘱咐他们在说法时,要动用“三十六对”。“三十六对”分三组,第一组是天与地对、日与月对等“外境无情五对”,第二组是有与无对、色与空对等“法相语言十二对”,第三组是长与短对、邪与正对等“自性起用十九对”。惠能说:“此三十六对法,若解用即通贯一切经法。”惠能告诫弟子,必须“出入即离两边”,他说“忽有人问汝法,出语尽双,皆取对法”, 如果有人问法,你说话都要成双成对,两方面都要说到。如果没有“假如”概念,如何能做到“出语尽双”呢?因此用惠能大师的话来讲,邓名先生的“假如”,其实就是“对法”。

惠能举例道:“若有人问汝义,问有将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问圣以凡对。”这就是说,有人问老阳,就用老阴来回答,有人问老阴,就用老阳来回答;同样有人说少阳,就用少阴来回答,有人说少阴,就用少阳来回答。这种相反的对答,并非是执着矛盾对立的两端,而是通过对立面的相互剥离、破除,就能产生不落两边、不偏不倚的中道真意,于是与人言语、造诗作文,便是波动“价格”正负抵消的“价值”作品。所以最终这个“假如”,就变成了“非假如”,变成了中道真意的“必须”和“一定”。

这种剥离、破除和抵消两端的中道真意,在《金刚经》中有生动体现。例如:

如来说有我者,则非有我。

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

佛说般若波罗蜜,则非般若波罗蜜。

以上是“肯定—否定”句式。相反还有“否定—肯定”句式:

如来说非众生,是名众生。

如来说即非善法,是名善法。

如来说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此外,还有最多、最精彩的“肯定—否定—肯定”句式,这里仅举三例:

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

如来说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如来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

无论是“先肯定,后否定”句式,还是“先否定,后肯定”句式,抑或“先肯定,后否定,再肯定”句式,都可以换用邓名先生《假如》诗中的“假如”一词来连接,逻辑关系更加明白、清晰。先看“肯定—否定”逻辑句式:

“假如”如来说有我者,则非有我。

“假如”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

“假如”佛说般若波罗蜜,则非般若波罗蜜。

再看“否定—肯定”逻辑句式:

“假如”如来说非众生,是名众生。

“假如”如来说即非善法,是名善法。

“假如”如来说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最后看“肯定—否定—肯定”逻辑句式:

如来说三十二相,“假如”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

如来说具足色身,“假如”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如来说第一波罗蜜,“假如”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

把这个“假如”连接的“是非”问题搞清楚,并修成正果,就得道成佛了。西方人永远不会懂得这个中国文化、中国哲学、中国逻辑。我跟邓名先生学站桩,他说面容要似笑非笑,嘴唇要似闭非闭,眼睛要似睁非睁,而且站桩的最高境界是站而不站、不站而站,在站桩中休息,在休息中站桩;邓名先生写诗,刚说“要相见”,接着又“不相见”了,一会“假如”这个,一会又“假如”那个。西方人不明白,他要问到底“YES”还是“NO”,因为他们的文化是要么“YES”、要么“NO”的文化。

中国的道法、佛法有两个重要法门:一是说事物的一面,也包括了另一面;二是把两面都说到,但并不执着两个极端,而是要超越两面,实现中道真意,即“反者道之动”。为什么呢?因为一个人生气的时候(老阴),不会见到如来、不会得道;而高兴的时候(老阳),也不会见到如来、不会得道。如来究竟是什么?《金刚经》说:“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这就是如来的中道真意。如果执着于来、去两端,便不会见到如来;而去掉两端,如来智慧就显现了,正如《金刚经》所说:“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这个“若”字,完全可以翻译成邓名先生的“假如”一词。进一步讲,“如来”一词,又何尝不能翻译成邓名先生的“假如”一词呢!

知道这个中道真意,才能破除邓名先生诱惑人的诗句外相、诗情表象,才会读懂他“用”文学艺术修饰起来的“体”认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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