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

 

        清晨微风徐徐，带着夏日里丁星的凉爽。翻开日历表，醒目的记号提醒漂泊在外的我，今天是父亲的生日。
　　
　　想起父亲，心不由一酸，泪儿恍如调皮的孩童于眼眶中跳动……
　　
　　一直都想写写自己的父亲，可每次提起笔，笔端的沉重迫使我一次又一次的搁置。今日鼓足了勇气，决意写下一些关于父亲的记忆，不为其他，只想以此作为一份贺礼，邮寄回遥远的故乡。
　　
　　我的父亲只是一个生长于农村的小角色，然在我的眼里，他却有着传奇般的故事。少不更事的父亲，冲动而又鲁莽，以至于在我爷爷的眼里，他不过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注定要穷困潦倒，甚至会领着妻儿沿街乞讨。
　　
　　听父亲说起当年，就像一点点在揭开他悲伤的记忆。父亲告诉我，他结婚一年后，母亲生下了我的姐姐，姐姐出生三个月，爷爷便与我父亲分了家。当时距离秋收还有断时间，而我爷爷分家时只给我父亲分了四斤米，三个碗头，一个盘，剩下的是需要等待上一两个月才能收割的一亩三分地。家才分完，爷爷带着用唾沫挫死我父亲的口吻讥讽我的父亲，就他那样子，等米吃完了，还不得带老婆孩子去乞讨？爷爷的话就像一记重拳，狠狠的砸在父亲的心坎，然而，这还不够，爷爷的弟弟说出的话，讽刺之味毫不逊色于爷爷，他说，他这样能活？到时候得把屋瓦都溜下来拿去卖了。两个对于我父亲来说都是至亲的人，却对他报以最为恶毒的讽刺，我不知道，那时候的父亲是怎样承受下来的。只知道父亲和我说起这事，声音是沙哑的，坚毅的脸庞瞬间忧郁起来，从未看过父亲流泪的眼睛尽然掉下了眼泪。于是我知道，这段记忆在父亲的心里有着怎样的痕迹。
　　
　　你爷爷和二公就是这样看不起你爸爸的，那个时候，我咬着牙，下了狠心，一定要让他们看看，我不仅不会去乞讨，还会过得很好。父亲说起这个故事时，总会带上这些话。经历了爷爷和二公讽刺的父亲，就像破茧而出的蝶，脱胎换骨，完全换了一个人。从那之后，父亲起早摸黑，半夜跟着娴熟的屠夫去邻村的老乡家学习怎样杀猪，清晨带着肉回来，在村里支起一个肉摊卖肉。早餐过后，父亲便划着船，到河里去捞沙，满满的一船沙捞回来，下到岸上，之后便由我母亲负责挑到路边，而我的父亲需要继续守着肉摊，直到中午。中午过后，父亲会到瓦房做瓦片。所以，有时候，父亲总是忙碌，尤其到了烧制瓦窑的时候，父亲几乎是一宿一宿的不能睡觉。上半夜守着瓦窑，下半夜跟着别人去杀猪。在我父亲立志为一口气活的时候，母亲也默默的陪着父亲，一道感受生活的艰涩。
　　
　　当年我父亲酷爱烹饪，十八九岁时，厨艺便在乡野间有着很好的影响。所以，乡间邻里人家办红白喜事便会叫上父亲去做厨官，当然忙过之后，他们会给父亲一个厨官礼。每当遇上这种事，父亲依旧跟人去学杀猪，只是把要白天卖的肉都送到办喜事的人家里去。送完肉后，父亲便会折回，划上船捞沙而去，待沙捞好回家，父亲匆忙的吃上饭，便赶到做他的厨官，开始他的忙碌。忙完了中餐，父亲会赶到瓦铺做瓦，做好几百上千个瓦片后又折回去做厨官。
　　
　　父亲很相信一句话，勤劳致富。所以，他多少年来，一如既往的劳作。我不知道汗水湿透了父亲多少次的背，不知汗水流满了多少次他的脸庞，也不知道他的手上磨起了多少老茧。我只知道，后来的父亲不但没有带着妻儿去乞讨，也没有落个揭房卖瓦的下场，而是在我们方圆十里的小地方，盖起了第一栋楼房，虽然只是两层的瓦房，可在八十年代，在小小的农村里，这实属不易。记得我父亲跟我说起过，他盖房子的时候，我爷爷却百般的阻挠，本来我父亲是想把房子盖外一些的，可爷爷却不愿遂我父亲的愿。于是，我父亲无奈，只能开山挖土，一点一点的挖出房子的面积。父亲每次说到这，总会很伤心，他说，不知道你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分家时，把好东西都揽给你大伯，要盖房子了，我就想省一些钱，想把老房子拆了盖一下，他也不愿意。不管我爷爷当年如何讽刺于他，又如何阻挠于他，父亲对我爷爷却不记恨。记得我八岁那年，一颗树被风刮倒，刚好砸在爷爷的身上。当您得知后，急忙把爷爷送到医院抢救，尽一切力量去挽救爷爷的生命，可最终爷爷还是离开了。爷爷去世时，您并没有因为爷爷当年对您的鄙视而嫉恨他，而是隆重的为爷爷举办了丧礼。
　　
　　或许是因为爷爷的缘故，父亲对我们兄弟姐妹很是疼爱。我记忆非常深刻，父亲说过的一些话，当年我没有读什么书，在家种地。现在你们要好好读书，不管家里多难，只要你们争气，好好读书，砸锅卖铁都要供你们读。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是你姐姐，当时她很聪明，可因为看家里苦，还有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她主动不读，而我却答应了。我对不住你姐姐，如果当年让她读书，她的生活不会这么苦。每次想起父亲的这些话，便会想起诸多的往事来。
　　
　　清晰的记得，读小学时，只因为冬天里学校没有热水，把我们赶到河里去洗脸，结果我父亲看到了这一幕，硬是火了，他觉得学校对我们这些还是孩子的人太不负责了，结果我父亲给我转了学。
　　
　　也还能清晰的记得，读初二的那年，姐姐出嫁了。出嫁的当天夜里，父亲把我拉到房间，跟我说，你姐姐出嫁了，可我看到你姐夫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心里难过，以后你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小时候在家里就吃了很多苦，现在嫁人了，还得吃苦，还可能吃更多的苦，爸爸心疼哪。父亲说完这话，眼泪掉了下来，这是从我记事开始第二次看到坚强的父亲掉泪。父亲带着哭腔，把手放在我头上，对我寄予厚望的说，你从小聪明，懂事，不像你弟弟调皮，也不像你哥哥不喜欢读书，你一定好好好读书，考大学，别像爸爸一样，过得这么辛苦。等以后有出息了，一定要记得帮助你姐姐。我知道，父亲说这话的原因，他是想让我一起来弥补他心中对我姐姐的那份愧疚。
　　
　　这个夜里，父亲说了很多话，说着说着，从未哭出过声的父亲哭了起来，在外听到了父亲哭声的二姐，赶了进来，见父亲抱着我哭，她也跟着哭了起来；在厨房忙活的奶奶听到了哭声赶了过来，见我们父子三人抱成一团哭，奶奶也哭了。刚从外面田里干活回来的母亲，以为出了什么事，慌忙的跑了进来，只见父亲和我们在哭。母亲便问，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父亲低沉的，带着哭腔说，秀嫁了，是我无能，不能给她选个好人家。父亲的话就像一根引线，牵出了母亲的泪水，母亲无法控制眼泪，哭了起来，安慰我父亲，人都已经嫁了，难受又有什么用？只怪她命不好，不能嫁个好老公。母亲说的这话，事后我还能感觉得出来，她的心像碎了一般。这一夜，不管奶奶和我母亲怎么劝慰我父亲，他的眼泪总是控制不住。奶奶见这样哭下去，知会越哭越难受，便找来了我大婶，可我大婶见了也跟着哭了起来。因为在我大婶的眼里，我父亲很不容易，也很坚强，一个人拉扯几个小孩，盖起了房子，还要供孩子们读书。记得清楚，这个夜里，我父亲总重复着几句话，秀是爸对不起你，没能给你找个好人家，秀，爸对不起你。
　　
　　关于我的父亲，有太多的记忆，而笔端尚浅的我无法用深刻的语言来表达我对父亲的敬爱，只能胡乱的扯上一些文字。但不管文字怎样的生涩，在我的心里，父亲就是那座高高的山，又像辽阔的天空，给予我依靠，赋予我无私般的爱。
　　
　　亲爱的父亲，你就是我心中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