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棵树的姿态，等风来

文/木棉

苏晓晓是浙江人，地地道道的江南妹子，家住钱塘江边。她出生的时候花团锦簇一派祥和，家里人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给她起了个和名妓苏小小差不多的名字——苏晓晓。

苏晓晓的爸爸解释说因为她是破晓时分出生的，觉得女孩子叫晓晓很好听。他哪里知道什么苏小小？就算知道也只是了解是个名人——跟名人沾亲带故总是好的，管她什么名人呢？

晓晓长大后倒也没有辜负这个名字，人生得眉眼俊俏，一派江南风韵。

晓晓从小读书就好，再加上样貌一流，从小学开始一直稳坐校花的宝座，她是无数小男生心里的女神。

她眼光颇高，每次找男朋友非富即帅，最不济也是个才子尖子生之流。她的“风流”惹来很多女生的不屑与嫉妒，一个个提起她都是撇嘴，仿佛这个女生要多水性杨花就多水性杨花。

但她是男生心中的宠儿，像意大利导演托纳托雷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一样，她是个女人憎恨男人喜欢的女人。

她对自己这一点似乎十分清楚，所以性格怪异，从不跟同性之间有太多来往。她独来独往，或者身边伴着某个神情或得意或谄媚的男生。

因而，等到她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后，她已经“阅男无数”,换过N个男朋友。她交往的男朋友，时间有长有短。短的一个月不到，长的约莫半年左右。

人人都说她花心，可是男生们依然趋之若鹜。

可见，这个看脸的世界毫无道理可言。人们总是容易原谅一个长得漂亮的人的错误。

同样的事情若放到某个容貌平凡的女生身上必定要被吐沫星淹死，然而换成晓晓，一切都变了。男人对待女人是双重标准的——其实，整个世界的标准都是这样，变来变去，看人下菜。

2

晓晓读中文，中文系阴盛阳衰，拢共几个歪瓜裂枣被争得头破血流，晓晓曾经亲眼目睹宿舍里两个长相蛮说得过去的女生，因为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男生老死不相往来。

晓晓看不上系里的男生，总觉得他们酸不拉几的，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的。有好几个男生在晓晓面前总是喜欢表现，三句话不离典故，仿佛非如此不能够展现他们的优秀。

晓晓面子上笑笑，心里唾骂他们不止一回。幼稚，姐姐什么样大场面没见过？她嗤之以鼻。这些毛孩子在她的眼里简直像刚从娘胎里拖出来的婴孩一样，软弱无力又天真幼稚。

在不多的几个歪瓜裂枣中有个西北男生显得有些不同。那男生总是沉默，很少说话，遇见晓晓的时候也只是微笑一下点个头就算打了招呼。偶尔晓晓主动跟他说句话，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不是不想理她，他只是紧张，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谈话，于是便惜字如金沉默如谜。

他这一沉默不得了，晓晓对他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她从问他叫什么名字开始，到喜欢什么样的女生结束。

前面的问题他还好答，大方告诉她叫秦安。后面的问题可难住了他，因为他实在无力告诉她说我喜欢的就是你这样活泼阳光的女生呀。

他支支吾吾，答非所问，晓晓意兴阑珊，马上对他失去了兴趣。

从此以后，他不再能引起她的任何兴致。当然，这样说未免有些绝对，他听课认真做事认真，所以笔记也认真，每当期末考试来临的时候，宿舍里派出晓晓做前锋，扮可怜扮无辜，一副哥哥可怜可怜我，赏口饭吃的样子。

她的美人计所向披靡，秦安从来不要给她什么复印本，直接跟她换书，让她拿着他写满方方正正小楷的书温习。

但秦安的作用仅限于此，她对他从来是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的态度。

那时的晓晓已经被一大波别的学院的男生包围，哪有空去想他那样的木疙瘩？

晓晓喜欢阳光帅气的男生，比如外语学院的校草李君平。李君平篮球打得好，又说一口所谓“伦敦腔”，所以他格外抢手。他压根不需要追求任何女生，凭借他那张卖相极好的脸，以及良好的家庭背景，总有让他应接不暇的女生涌进来。

他常年处于谈恋爱的状态中，压根没有精力去关注其他女生，直到遇见苏晓晓。

他比晓晓高一级，算起来也是师兄。晓晓的美貌声名远播，他想不关注也难。李君平跟苏晓晓在一起后，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了，他们像画报里的金童玉女，样样般配，走在校园里随时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引诱得人只有艳羡的份儿，真是专治各种不服。

3

晓晓跟李君平的恋爱持续了不到半年，期间她无数次发现李君平的绅士与友好原来不止对她一个人。

他会半夜三更陪着师姐讨论文学。有一次，他无意中带着得意的神情说他一个师姐深夜给他发信息。晓晓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说没有什么事儿，就是她问他徐志摩的诗歌问题。

晓晓气得要死，什么探讨诗歌，要探讨找的也该是她这个中文系的呀。她恨恨不平，跟李君平大吵一架。李君平觉得她无理取闹，决定不予理睬。晓晓觉得他过于冷淡，终于在心里不平衡中抑郁分手。

校花与校草的分手令校园里许多心怀鬼胎的人们暗自开怀，他们用铁的定律证明俊男美女从来都是过眼云烟的亘古传言。

晓晓经此一役，好似突然间明白了所谓爱情，原来那些附着在表象的一切竟是那样不可靠，一旦遇到点儿风吹草动马上偃旗息鼓灰飞烟灭。

从前，总有人跟她说长得好能当饭吃吗？她不以为然，如今她只感到心力交瘁。跟李君平恋爱好似与半个人类为敌，根本不需要他“招惹”女生，自有勇敢追求他的人，还有大把吊着男友还要跟他暧昧的女生。

这多少让晓晓看不过去，她不能忍受要时刻战斗着的感觉。

她在宿舍里修整了半个多月，然后又满血复活般出现在图书馆、操场、小树林……

她失恋的那段时间，有个人比她还难过，这个人就是秦安。

秦安无数次想要打电话给她，电话号码拨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没有按下那绿色的通话键。

他想给她写一封信，因为这样便可以抒发他绵长的思念以及不安的心痛。可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样的念头，因为这是个觉得写信老土的年代了。

他给她编写了无数个信息，字斟句酌，每个字甚至每个标点都绞尽脑汁，好似用尽这么多年所学的一切，然而他能写好一万字的论文却写不好一百字的短信。

每一次他写好令自己满意的内容后，刚准备发送立刻觉得各种差劲以及不合适。他坐立不安，茶饭不思，苏晓晓因为失恋一个月瘦了八斤重的时候，他也瘦了——十斤！

当苏晓晓再次关注起他的时候，猛然间发现他眼窝深陷，头发凌乱，整个人像从饥饿的偏远地区而来，她惊奇地问他怎么突然间也像失恋了一样。

她是哈哈大笑说这句话的，那意思不过是自嘲，然而秦安听了却惨然一笑，因为他实在无法说出真实的感受。

后来她从男同学那边听到这样的传言，有人说不善言谈的秦安一直偷偷地暗恋着她，并且这一恋就是两年！

这样的话苏晓晓有些将信将疑，因为他从来不言不语，没有对她表示过多余的一分好。除了给她笔记之外，别的她再也想不到其他事情。

又过了一年，他跟她在一起的机会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有时，一起吃饭，有时，一起上自习。

但是他没有为她打过水，也没有跟她一起看过电影。

他似乎没有这样的需要和要求，而骄傲惯了的晓晓即便心中有一万种愿意在翻腾，面上还是老样子。

有时，同学们一起出去游玩，秦安倒是主动要帮她背包，给她端茶递水什么的，但是别的女生见了也要他这样做。他也照做，从来不拒绝。

晓晓开始隐隐有些不高兴。她不愿意承认这种不高兴其实就是嫉妒、吃醋，她想自己那样一个貌美如花的人怎能看上相貌如此平凡，各方面都不突出的他呢？

她以为秦安也许就像李君平一样，只不过他的性格更闷骚内敛一点。他对每个女生都好，不就是多情吗？

她气鼓鼓地这样想。

她对自己这样的想法颇为吃惊，她发现自己慢慢地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习惯他的关怀，就像他是个一直守在她身边的一株大树一样，不管她承受过怎样的风雨，他都愿意为她遮风挡雨。

她开始幻想他的表白，幻想他们的牵手——她见过他的手，他的手长得足够漂亮，修长白皙干净，那是一双艺术家的手，他的手的美抵消了他个性上的烦闷。

晓晓料不到自己竟会喜欢上这个不起眼的男生。

然而，正是这个不起眼的人，对她的态度却始终暧昧不明，没人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她好多次想开口，想要从他的嘴里探究竟，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变得谨慎慎重，再也不能如从前那样漫不经心地开始一段感情。

后来的她才明白，秦安之所以如此含蓄，一来性格使然，二来自卑作祟。

他在晓晓面前终究是不安的，仿佛她是条随时准备溜走的美人鱼。他怕自己一旦开口，连朋友也没得做。与其如此，倒不如维持现状。

人生总是有这样的时刻，一切都朦朦胧胧，像烟雨三月的江南，枝头的绿意带来春的希望，但雾气升腾的雨雾遮住了眼睛，我们变得喜悦而焦虑，心情也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忽上忽下忽明忽暗。

然而，日后回忆起这段不明朗的岁月，人人都觉得那是爱情中最美的一段。因为不确定，所以我们只会闷头生气闷头高兴，不敢大吼大叫，不会大打出手。

5

晓晓与秦安的关系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维持了近两年，直到大四最后一个学期。秦安大约意识到再不表白就没有机会了，哪怕被拒绝，至少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把自己的心意先告诉了自己的同乡，法学院一个名叫王志的男生。那男生为他出谋划策，要他买一束鲜花，然后在晓晓的楼下抱着吉他唱歌。秦安说这样老套，她能愿意？

王志就说之所以老套就是用的人多，为什么用的人多，就是因为女生吃这一套。秦安不禁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法学院高材生，这逻辑推理能力非他所及。

他精心准备了一周，王志有天神神秘秘地说自己特意为他准备了礼物，一个高音喇叭，负责帮他呼喊。秦安一听赶紧摇头，他说这样太招摇，如今弹吉他已经十分张扬，哪能像电影里那样呢？

他们俩因为都是西安人的缘故，所以第一时间想到的皆是张艺谋电影中，姜文花钱请人拿着喇叭高呼“安红，我爱你”的画面。两人交换一个颜色，默契一笑。王志说你管它呢，反正这次不成功就成仁，而且据我估计你多半是要挂了，所以与其这样，不如“死得其所”，这样多悲壮，所有人都记得你，保证她一辈子忘不了这别开生面的求爱。

秦安是怀着“必死无疑”的决心的，听他这样忽悠一通，竟然同意了，只是有一条，他只负责抱着吉他唱歌，而喊人的活儿全留给王志。王志拍拍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你负责高大上文艺范儿，我负责矮矬穷二逼范儿，绝对衬托你的威仪。

秦安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约定无论怎样将会请他好好搓一顿。

秦安将日子选定在周五的晚上，因为他知道她每周五有躺在床上看小说的习惯。他觉得一个人读书的时候是她心绪最为宁静的一刻，他时候来表白合适。

那晚晓晓在宿舍里正看着钱钟书的《围城》，看得兴起时禁不住哈哈大笑，正笑得起劲，猛然间听见宿舍楼下一片笑声，笑声中夹在着清泠的吉他声，不时有人鼓掌。

她忍不住走到窗前想一探究竟，她的头刚伸出窗口就听见人群里发出一阵欢呼：“苏晓晓，快下来！”她在围住的人群里看见那个抱吉他的人正是秦安。她这一惊不得了，四年相处她竟不知道他还会弹吉他唱歌。

她听不清他在唱什么，只听见一群人起哄喊着她的名字，然后一起喊我爱你。

楼下的人焦虑不安，不知她会不会下楼，更不知她下楼来会说些怎样的话。就在这犹疑的时刻，王志拿出他的高音喇叭准备对着楼上高呼一句苏晓晓快下来，秦安很爱很爱你。

他摸出喇叭煞有介事地对周围围观的同学说了句，都闪开，让我来！他的必杀器让一众同学笑得前仰后合，等到他亮出嗓子后，人群更是爆笑不止。因为喇叭里喊出这样一句话：高价回收彩电、冰箱……

秦安听了冲他横眉，顷刻间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正准备大骂王志一顿，见王志抓耳挠腮解释说，我真不懂这玩意儿，我找学校旁边那个收垃圾的借的，我以为只要一打开喊话就可以了，哪知道还有这回事……

两个人面面相觑，周围人嘿嘿笑着的时候，只见苏晓晓款款摆摆地走了来，她穿着一条格子棉布裙，脸上带着吟吟的笑意。

秦安的脸红极了，他不安地抱住吉他，只会冲她像个傻子般微笑。他说你来啦……

苏晓晓说不是有人要回收旧家电吗？她说着眼睛瞟向了秦安和王志两个人。王志赶紧说真对不住我兄弟，明明一场浪漫的告白会，让我给搞砸了。

晓晓说这花是送给我的吗？

秦安这才缓过神来，一把将花递给她。晓晓冲上来抱住了秦安。

6

有些爱情就像雷电，电光火石，耀眼璀璨，在相逢的一霎已经心驰神往。有些爱情就像静默的一株树，不声不响不言不语。

我们容易被烟花的绚烂所吸引，但疲倦时我们只想靠着一株树歇息。

最后，烟花留在记忆里，那株树陪伴我们终老。

选自《把爱留在最好的时光里》

致我们都曾路过的美好，致旧时光里想念却无法再见的人。

作者：木棉，江苏人，原名李敏，曾用名张野秋、李愚，双鱼座。毕业于公安大学，同学持枪她拿笔；与世界交手这么多年，她依然固执相信爱情与理想；她说，文学是原配，音乐是情人，旅行与电影则是一场充满灵感的外遇，代表作有《那时临水照花人》《她们如画亦如诗》《甜蜜蜜》（豆瓣）等。

《把爱留在最好的时光里》是一本有小说质感的散文集：恋上师妹的纠结怪才、“演唱会“单曲循环的痴情哥、温柔姑娘转身成文案女汉子、梦想着将她素手轻牵的种种爱情……有关中文系闺蜜和故乡好友的那些不大不小的秘密，在纸上可以天长地久，就像在红尘里走散的情侣，可以在字里行间求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