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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空村——我爱这片土地

空村

文/渴望


“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艾青《我爱这土地》

 


〈一〉

深秋,风过村庄的声音,把我从夏日的燥热带入了秋的冰冷。我坐在轮椅上,风的声音在我耳边呼啸,风把树吹成了树干,犹如村庄的骨骼。风像扫帚一样把叶片扫到一边。空旷的村庄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它安详、沉寂,却让我忧伤。这个喂养我,陪伴我的村庄,此时,瘦骨嶙峋的身体和了无人烟的空寂,让我陷入寂寥中。

一个诗人曾说,空旷地带适合摆放思想,或许我的修炼不够深,我感觉空旷能让我滋生孤独。

和村庄相处久了,村庄长成了我身体里的一块骨头。可是,田园将芜,我的骨头空了,还有空洞的回响,上面也落满了灰尘,我的精神的水分干涸得只有风来风往。

我家的院落长满了荒草。前些年父母身体尚好的时候,隔三差五还要锄草,可父母老了,我颈椎骨折高位截瘫帮不上忙,荒草疯长的速度赶不上父母衰老的速度。我家房梁上的燕子窝空荡荡的,一只鸟飞来落在泥墙残垣上,凄凉的叫声回荡在山坳里。远处的邻村屋舍依稀可见,一间间土房,歪塌在山野里。土房的上空,如明镜,早已没有被炊烟熏蒸的痕迹。多年前,我放学回家,还没走进村庄,就看到上空的炊烟左拥右抱。如今,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镜像,只出现在梦中。

村里只剩下少许的老人,他们没有劳动能力,就在自己门前院子里种些蔬菜瓜果。金黄色的麦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挥洒如雨的艰辛,田间麦场的笑声,已成昨日旧景,我只能在回忆里打捞。

如今,村庄活着的人一年比一年少,地下的魂一年比一年多。地上和地下,两个不同的世界,地下的熙熙攘攘胜于地上的冷清、荒凉。

 

(父亲把远方的山峦和树木,望成码头、车站和飞机场)

〈二〉

邻居大叔,今年快七十岁了,脾气有点倔,以前身体好的时候,总走在朝霞和生活的前面。如今,他倔不过时间,已向生活低头了。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像刀刻的一样。两只深陷在眼窝的眼睛有点浑浊,牙齿也全部脱落了,凹陷的嘴上总不离烟。他的指头关节粗得有点弯不过来了,皮肤皱巴巴的,有点儿像树皮。他一头短寸发型,花白稀疏的头发数也数得清。他的女儿远嫁,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回来一趟。为了孙子孙女们上学方便,儿媳带着孩子们去镇上居住。老人的儿子在南方打工,很少归家。自从老伴前年得病走后,他只剩下自己和影子。他经常在院坝望着远方,把远方的山峦和树木,望成码头、车站和飞机场。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大叔,虽然身体不如以前,他想在土地上劳作点什么,不至于心也跟着荒芜。于是,他在屋前栽上核桃树,时常牵着两头牛到地里割割草。他和土地打交道的方式比年轻的时候要简化了一些,但是和土地的情感摆在那里。土地在,大叔就在。

山里的气温很低,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大叔穿上了那身已经泛白的老棉袄,驼着腰,把房前屋后杂草打扫干净了。大叔趁着午后的阳光,把牛牵出来拴在墙根晒晒太阳。两头老黄牛,从牛犊就跟着大叔,上山下地拉梨、拉磨、拉车子,如今两头老黄牛也和大叔一样,沧桑的脸上已挂不住泪。两头老黄牛躺在主人为它打扫干净的地上,微闭着双眼,晒着太阳。它们嚼着干草,偶尔还打个响鼻,伸长脖子对着天空叫上两声。

自从土地荒芜后,牛轻松了许多,不再拉犁,也不再拉磨拉车了。许是失去了自身的价值,整头牛偃旗息鼓,没有往日的神采。牛变得自卑起来,唉声叹气似的,牛脾气也消磨得无影无踪。

大叔一个人在房前屋后转悠个遍,实在没有人说话,就蹲在老黄牛跟前拍一拍牛屁股,摸一摸牛鼻子,兄弟,你好吗?老黄牛看了看大叔,“嗯”的一声,像在回应,也像在自言自语。

大叔无奈地叹了叹气,嘟囔着,这究竟是怎么了?村子的人,说没有就没有了。人的心,说散就散了。

年轻人向往城市里的生活,无心守村。留下来的老年人,逃不过时光和命,走着走着,只剩下一个人。开启村庄的钥匙,丢弃在去大城市的路上。只剩下生锈的锁,在原地等待主人归来。

大叔的儿子早就劝他把老黄牛卖了,不能让父亲再风里来雨里去的走在放牛的路上,可大叔哪舍得呀。牛是大叔的另一个儿子,大叔是牛的爹——他们彼此折磨,又相互依赖。他和牛的情感,别人永远不懂。


(墙角的野花,带着村庄走向诗意和远方)

〈三〉

村庄真的荒芜了。荒芜的不仅仅是老屋庄院,荒芜的还有村前的那条小河,往日的哗哗流水声隐匿起来,一片一片的杂草丛中,只有河沟在山坳间沉默。河水没有喧哗的声音,河两岸的植被也焉了。大片的农田荒着,村庄里安静的只剩下风和回忆。黄昏时分,几缕清瘦的炊烟零星地飘在夜空,偶尔从那紧闭的窗户缝隙里抽出一丝昏暗的亮光,显得那么凸兀。


往日热闹的村庄,像夜色一样暗下来。

原本二十多户,近百人口的村庄,现在仅剩下十几个老弱残兵在家守着。前院的大娘一个人守着一座大院多年了,她无人说话,经常对着养的十几只鸡和一头猪叨叨叨个没完。有时,她咧着嘴,对着空荡的村庄,浑浊的泪水落下来,显得无尽的凄凉。大娘想说话了,就捧一把米向院坝一洒,一群鸡“咯噔咯噔”的围了过来——你们慢慢吃,慢慢吃啊。

大娘想把猪卖了换几个钱,买件过冬的棉衣。买猪的人开个三轮车来了,可大娘前村后院找了个遍,愣是没找到一个年轻力壮的人来帮忙,几个老人站在那儿看着猪圈里足足有三四百斤的大肥猪,叹息的声音颤动着村庄的魂。

回想过去,村子里每逢端节,中秋节,腊八节时都要杀猪,根本不愁劳动力,几家人一合计杀一头猪分了过节吃。特别是腊八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杀一头猪,村里的杀猪师傅早早就开始忙活了,今天东家的,明天西家的,一家一户排着队等着杀猪师傅上门。像大娘养的这一头猪,或卖或杀,来帮忙的年轻人很多。可现在不同了,整个村里,只剩下两个手指都能数得清的年迈的老人,只能站在猪圈边“望猪兴叹”。

时光能把一个人的孤独熬出来,也把村庄的命熬出来。


(父亲和一捆柴对话,也在和村庄对话)

〈四〉

寒冷的冬天,老人或蜷缩在炕头,或围着火堆,亦或站在荒芜的田野边迎着风流泪。年轻人走了,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村庄,即使归乡,也是蜻蜓点水似的,把故乡当异乡,只有留守的老人陷入回忆和孤独。不久的将来,当这些老人们相继去世,像一面面土墙倒塌成灰,谁还能扶住村庄的腰杆?谁又会在年三十给祖先们奠上一壶浑浊的老酒?到那时,荒芜的村庄啊,只剩下挂在树杈上的一只鸟巢,盛满了空寂和一阵过夜的风。

今年已八十岁的父亲,已无力耕种那几亩田地了,但始终放不下对土地难以割舍的情感。父亲经常念叨,这一块平地,曾经是全家十多口人的主要口粮来源,那一块坡地,虽然土层薄些,可是种豆种谷非常好……如今,每当他步履蹒跚地走在乡间的田埂上,看见遍地半人高的荒草时,就会停下来,边收拾荒草边自言自语着:作孽啊,土地都荒芜了,将来吃什么呀?

父亲热爱村庄,眷恋泥土,挚爱着曾经给予辛劳付出而收获满满的每一寸土地,哪怕被蚂蝗咬、被蚊子叮,被枯枝把衣袖撕烂,父亲也愿意把自己的一生交给村庄。这让我想起了《飘》里的女主人公斯嘉丽的父亲杰拉尔德对他的女儿说过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只有土地与日月同在。土地是世上唯一值得你为它奉献,值得为它奋斗、牺牲的事物,因为它是唯一永存的东西!”这句话,在我心灵引起的震动不亚于一串串春雷在耳边滚动所带来的震撼。

父亲热爱土地,是土地能给予他生活上的基本满足,为他的儿女们提供了生命的保障,使他疼爱的儿女不至于在困顿的日子里挨饿。这片土地,不仅生长着小麦和玉米,还有各种瓜果蔬菜。每当丰收季节,我们提着篮子边采摘边贪婪地猛吃时,便会对父亲生出一份敬意。

父亲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土地成了他的魂。长年累月的春种秋收已使他头顶一团棉花,但父亲依旧乐此不疲。父亲说,他喜欢春天,当土地苏醒后,便是种下希望的时候。但是,我苍老的父亲再也无力去挽救这些荒草丛生的土地了,他的脸上已落满土地的颜色,身上已结满风霜,可他依旧会力所能及地在土地上劳作。有时,父亲一个人走到田边,在地上坐一下午,望着田野发呆,我知道父亲不是消磨时光,而是和田野离得近一些,他心里便踏实一些。

可能现在的年轻人无法体会父辈们依赖土地的心境,只有诗人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有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最能诠释父辈们对土地的虔诚与依赖。


(大地上的生灵,你们是我的乡亲,我的伙伴。)

〈五〉

童年的日子,童年的天空和风景,还有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如今已消失得无踪无影。我们踏着月光捉迷藏,在一堆玉米杆里等着他们来找我,大伙儿打闹着像一群老鼠一样的追逐着,那些欢乐,那些青春,已被岁月抽干了。经常端着饭碗,四处串门的左邻左舍,去追寻让皱巴巴的日子过得舒展的另一种活法去了。只有我,瘫痪在床,守着许多年前的生活,就像守着一个遥远的故事。有时候我在想,我若不瘫痪,我会不会也和大伙一样,远走他乡,把故乡甩在远方。

村庄像被掏空的口袋,空落落的遗落在山沟里,岁月再也别想从里面摸出几缕黝黑的青丝。故乡仅剩的咳嗽声,像寒号鸟一样把几声叹息丢进梦里。唯有村口那几棵站了数百年的老橡树,春暖时还会在枝头抽出稀疏的嫩芽和在风中发出爽朗的笑声。

村里那些人的名字和他们名字里塞满的人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流走,荒芜的灶台上,尘埃一年一年的积在了一起。废弃的农具,檐下的鸡笼,像个传说,把自己活成古董。村后祖辈们的坟茔,遥望着后人们将旧日子碾碎,看着村庄日渐风化为尘,谁来为守候故土的他们安魂?

寂寞的村庄,再也没有从前的袅袅炊烟升起的景象,那些远走的人们,可否记得返乡的路?他们从哪来?又去往何方?村庄还有没有的明天,如果有,村庄的未来在哪里?

暮色越过山岗,我的村庄我的田野,一半活在我的文字里,一半活在我的灵魂里。我在村庄里救赎自己,也在故乡里获取幸福。


(村头的老树,裹满了白雪)

注:此文原发于《风铃的后花园》原创文学平台。

作者· 简介

作者简介:渴望:本名毋宝群,70后,河南三门峡人。灵宝市作协会员,《云水涧》原创文学平台总编。一个热爱文学的农者,作品散见于公众平台和纸媒。本人颈椎骨折压迫神经致高位截瘫,瘫痪在床已十五年,且伴有并发症。雪砸在我的身上,但我要拼尽全力,把覆盖在我身上的雪,一点一点抹去。我选择了文学,我要在苦难的盐碱地里,提取生活的甜。写作改变不了我的命运,但能安顿我的灵魂。

编语

编语:遇见不需要理由,无需刻意的追求。关注《云水涧》原创文学平台,用文字温暖您的梦,给心灵点燃一盏希望的明灯。墨香的书院,温馨的港湾,诗文的驿站。忆往事如烟,走过的路,芳菲四溢。俱往矣,岁寒三友,红尘客栈,风雨同行,一梦翩跹!让文字凝聚成风景,散发出温馨和热情,让激情在墨香中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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