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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丨方旭东:阳明杂考二则

阳明杂考二则






作者简介丨方旭东,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暨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


原文载丨《中国哲学史》,2018年04期。

 

 

摘要


严滩问答是王阳明生前最后一次重要的论学,但学界对于严滩在何处这一基本问题却莫衷一是,或以为在富阳,或以为即桐庐七里濑,本文考证出严滩即严陵濑,在桐庐县西三十五里,前人之说皆误。王阳明《次谦之韵》一诗是对邹守益《赠阳明先生》的唱和之作,《王文成公全书》将此诗排在嘉靖二年浮峰诸作之前,很容易让读者以为,它们是同一时期的作品。受其影响,后来论者将《赠阳明先生》与《次谦之韵》二诗均系于嘉靖二年。本文考证出《次谦之韵》实际写于嘉靖三年八月间。



一、严滩


严滩问答是阳明生前最后一次重要的论学,然而,一个基本问题:严滩在何处?论者莫衷一是。今试为考定。

 

先看诸家之说。陈荣捷先生云:严滩,一名七里滩,又名七里濑。在浙江桐庐县西。1邓艾民先生说又不同:(严滩)在今浙江富阳县境。2陈来先生在《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一书中,没有明确对严滩做注,但从有关表述来看,他是同意邓先生的意见的,即:严滩在富阳。

 

据过钓台诗序“嘉靖丁亥九月二十二日书,时从行进士钱德洪、王汝中,建德尹杨思臣,及元材,凡四人”,可知钱王二人送钓台在九月下旬,后在富阳一带分别。3

 

王畿《钱绪山行状》谓四句教之论,阳明在富阳“复申其说”,即指严滩问道一事。(同上书,230页,注①)

 

按,王畿《钱绪山行状》云:“【…】,自此,海内相传,天泉辨正之论始归于一。夫子赴两广,予与君送至严滩,夫子复申前说”(《龙溪王先生全集》卷二十,页五,明万历四十三年张汝霖校刊本)可以看到,王畿原文只说“(予与君送至严滩),夫子复申前说”,陈来先生转述作“阳明在富阳‘复申其说’”,显然是把严滩当成是在富阳。

 

不但王畿的说法不能提供严滩就在富阳的证据,从钱德洪的叙述也找不到严滩问道就在富阳的线索,后者也只是说“严滩”,没有将它与富阳连在一起,如《讣告同门》云:

 

前年秋,夫子将有广行,宽、畿各以所见未一,惧远离之无正也,因夜侍天泉桥而请质焉。夫子两是之,且进之以相益之义。冬初,追送于严滩请益,夫子又为究极之说。(《王阳明全集》卷三十八,1444-1445页)

 

王畿、钱德洪皆说送阳明至严滩,惟邹守益(字谦之,号东廓)始言钱、王二人送阳明于富阳:

 

阳明夫子之平两广也,钱、王二子送于富阳。夫子曰:“予别矣,盍各言所学。”徳洪对曰:“至善无恶者心,有善有恶者意,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畿对曰:“心无善无恶,意无善无恶,知无善无恶,物无善无恶。”夫子笑道:“洪甫须识汝中本体,汝中须识洪甫工夫,二子打并为一,不失吾传矣。”(《青原赠处》,《邹守益集》卷三,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103页)

 

然而,天泉证道与严滩答问,邹守益皆非身历,以至于《青原赠处》将二者混为一谈,陈来先生已发其误。

 

(陈先生)按:东廓非丁亥九月天泉证道的当事者,他把天泉证道与严滩有无之辩混为一事,故误以天泉为富阳,富阳即指严滩,盖钱、王送阳明至严滩,再论有无,其详亦见于《传习录》下。(《有无之境》,201页注①)

 

陈先生指出邹守益“误以天泉为富阳”,甚是。惜乎仍有一间未达:以为“富阳即指严滩”,昧于富阳、严滩之分。

 

有意思的是,吴震一方面采用了“在富阳一带分别”之说(即严滩在富阳),另一方面,又沿袭了陈荣捷对严滩的注(严滩在浙江桐庐县西),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其中矛盾之处。吴氏云:

 

《年谱》记录四句教后,又说“甲申渡钱塘。先生游吴山、月岩、严滩,俱有诗。过钓台……”其时,钱德洪、王畿等弟子一路相伴,追送至富阳一带而别。阳明逝世后,嘉靖八年钱、王两人在讣告同门的文章4中说道:前年秋,夫子将有广行,宽、畿各以所见未一,惧远离之无正也,因夜侍天泉桥而请质焉。夫子两是之,且进之以相益之义。冬初,追送于严滩(原按:在浙江省桐庐县西)请益,夫子又为究极之说。由是,退与四方同志更相切磨,一年之别,颇得所省,冀是见复得遂请益也,何遽有是邪!呜呼!别次严滩,逾年而闻讣复于是焉,云何一日判手,遂为终身永诀已乎!5

 

综上,关于严滩在何处,学界主要有两种意见:一说即桐庐七里滩,一说在富阳。那么,严滩究竟在何处呢?

 

实际上,严滩就在今桐庐县富春江镇严子陵钓台一带。邓艾民先生、陈来先生说在富阳,固误。6陈荣捷先生说严滩是七里滩、七里濑,亦非。盖严滩即严陵濑,而非七里濑(七里滩),后者在桐庐县西四十五里,前者在桐庐县西三十五里。

 

《乾隆桐庐县志》云:

 

七里滩,在县西四十五里。《图滩》云:七里滩距严前四十余里,又下数里乃至台(按:“台”字前后皆有空,原文如此,疑有阙文)。《志》:七里滩与严陵濑相接。《甘州记》:桐庐县有七里濑,下数里至严陵濑,两山夹峙,水驶如箭。谚云:有风七里,无风七十里。盖舟行艰于牵挽,惟视风以为迟速耳。(卷二,页二十二至二十三。《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县府志辑第十九册,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影印本,31页)

 

观此可知,七里濑与严陵濑判然有别。《光绪严州府志》“七里滩”条似对县志文字有所删节。

 

七里滩,在县西四十五里,又下数里乃至钓台。两山夹峙,水驶如箭。谚云:有风七里,无风七十里。盖舟行艰于牵挽,惟视风以为迟速耳。(卷三,页三十八,《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县府志辑第八册,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影印本,57页)

 

但与县志不同的是,其下又有“严陵濑”条:

 

严陵濑,在县西三十五里,钓台下。按子陵本传云: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同上)

 

子陵本传,即范晔(398-445)《后汉书》所载之严光传。

 

严光,字子陵,一名遵,会稽余姚人。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及光武即位,乃变名姓,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乃令以物色访之。后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帝疑其光,乃备安车玄纁,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舍于北军,给床褥,太官朝夕进膳。……除为谏议大夫,不屈,乃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焉。建武十七年,复特征,不至。年八十,终于家。帝伤惜之,诏下郡县赐钱百万、谷千斛。(卷八十三)

 

据此,严陵濑之名,在南北朝时即已有之。郦道元(约466-527)《水经注》云:

 

紫溪东南流迳桐庐县东为桐溪,孙权藉溪之名以为县目,割富春之地立桐庐县。自县至於潜,凡十有六濑,第二是严陵濑7,濑带山,山下有一石室,汉光武帝时严子陵之所居也。故山及濑,皆即人姓名之。(卷四十)

 

按:滩,本义为河道中水浅流急多沙石处。濑,意为沙石上流过的急水。二字之义有相通处,故七里滩而有七里濑。同理可推,既然有严陵濑,则有严陵滩(严滩)。

 

《水经注》称,桐庐自县至於潜,凡十有六濑,濑多则水急,不得不借风力,故桐江上下多帆影,《光绪严州府志》云:“桐庐县,桐君拱左,斗山居右,襟大江而趋吴会,带两浙而赴钱塘,濑水清深,帆樯上下,东南之要津也。”(卷三,页二。39页)

 

唐人亦有将严陵濑称为严子濑的:“月中严子濑,花际楚王城。”([唐]钱起《送虞说擢第东游》),“挂帆严子濑,酹酒敬亭祠。”([唐]钱起《送杨皞擢第游江南》)

 

另一方面,如同七里濑而有七里滩(七里泷)之称,严陵濑似乎也同时伴随了严滩之名,自唐至近代,严滩一名屡见于文人题咏:

 

实期归钓严滩,终栖郑谷。([唐]黄韬:《祭外舅》)

 

严滩一点舟中月,万里烟波也梦君。([唐]岑参:《送李明府赴睦州便拜觐太夫人》)

 

严滩一丝名,渭水一竿势。([明]袁宏道:《拟古乐府-钓竿行》)

 

我欲乘风归去也,严滩重理钓鱼竿。([民国]郁达夫:《无题》之三)

 

无论如何,严滩与钓台总是连在一起的。严滩之在钓台附近,决无可疑。

 

嘉靖六年九月二十二日,阳明登钓台,有诗《复过钓台》,同游者四人:钱德洪、王畿、杨思臣(建德尹)、沈元材(桐庐尹)。8阳明就是在钓台(亦即严滩)9与钱德洪、王畿分手的,因为,第二天,阳明就到了衢州的西安。盖《年谱》云,丙申(二十三日),至衢。戊戌(二十五日),过常山。十月,至南昌。(《王阳明全集》卷三十五,1307-1308页)

 

所以,钱德洪《讣告同门》中的说法是不准确的:“冬初,追送于严滩请益,夫子又为究极之说。”(《王阳明全集》卷三十八,1445页)

 

而陈来先生为绪山“冬初”一语所误,以为严滩问答事在十月初。在引了《讣告同门》这段话后,陈先生乃作如下解释:

 

这是说,丁亥十月初钱德洪与王畿在严滩与阳明告别,在严滩他们再次讨论了四句教的问题。(《有无之境》,230页)

 

事实上,如上所揭,王阳明与钱德洪、王畿之别就在九月二十二日,次日,阳明到衢州,钱、王已不在侧,观《年谱》所云“西安(按:衢州府治)雨中,诸生出候,因寄徳洪、汝中,并示书院诸生”(1307页)便知。

 

从交通路线上看,从杭城至江西,必先过富阳,然后才是桐庐、衢州,不可能出现“钱王二人送阳明至钓台在九月下旬,后在富阳一带分别”(《有无之境》,229页)那样的情况。

 

总之,严滩就是严陵濑,就在今桐庐县西富春江严子陵钓台一带。

 

二、《次谦之韵》

《王文成公全书》卷二十“外集二”所载《居越诗三十四首(正德辛巳年归越后作)》,其中收有《次谦之韵》一首,诗云:

 

珍重江船冒暑行,一霄心话更分明。须从根本求生死,莫向支流辨浊清。久奈世儒横臆说,竞搜物理外人情。良知底用安排得?此物由来自混成。(《王阳明全集》,卷二十“外集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785页)

 

如题所示,《次谦之韵》是对邹守益的和诗,查得守益原诗为:

 

短棹三年冲盛暑,迷途万里睹重明。谶符沙井西山定,派接濂溪赣水清。傅野初关霖雨梦,东人谁慰绣裳情?瞻依多少丹邱兴,惭愧经时炼未成。(《赠阳明先生》,《邹守益集》,卷二六,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1302页)

 

可以看到,两诗均用平水韵中的下平“八庚”韵,韵脚“明、清、情、成”全同。

 

阳明文集的编者将《次谦之韵》置于嘉靖二年癸未(1523)浮峰诸作(即《再游浮峰次韵》、《夜宿浮峰次谦之韵》、《再游延寿寺次旧韵》)之前,很容易让读者以为,它们是同一时期的作品。事实上,就有论者将《赠阳明先生》与《次谦之韵》均系于嘉靖二年。10然而,邹守益的《赠阳明先生》与王阳明的《次谦之韵》并非作于嘉靖二年浮峰分别之际,而是写于次年——嘉靖三年甲申(1524)——守益再度来越之时。兹辨正如下。

 

嘉靖二年癸未(1523),王阳明送别邹守益于浮峰,事详《传习录》。

 

先生送别于浮峰。是夕,与希渊诸友移舟,宿延寿寺,秉烛夜坐。先生慨怅不已,曰:“江涛烟柳,故人倏在百里外矣!”一友问曰:“先生何念谦之之深也?”先生曰:“曾子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11,若谦之者,良近之矣!”(《王阳明全集》卷三,117页)

 

盖是年春,守益来越问学,停留时间甚长。(12)期间,守益随侍阳明左右。(13)阳明对其印象颇佳,别后怀之不已,《传习录》所记这一条即其证。这条材料,历来受到邹守益传记作者的重视,竞相采用,惟详略有所不同。(14)

 

阳明送别守益之地浮峰,原名牛峰。阳明有诗《游牛峰寺四首》,题下小字注云:“牛峰,今改名浮峰。”(《王阳明全集》卷十九,663页)改名浮峰,据史志,系阳明所为。牛峰,俗称牛头山,唐天宝时改为临江山,至阳明,又改为浮峰。

 

临江山,在(萧山)县东南二十里,旧牛头山,(唐)天宝(742-756)中改此名,谚云:“牛头苧萝,一日三过”,谓舟行信宿犹经旧处也。山南有石室。([宋]沈作宾修,施宿等纂:《嘉泰会稽志二十卷》,卷九,页三十一。《宋元方志丛刊》第七册,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6871页)

 

牛头山,在(绍兴)府城西六十五里,小江(引者按:以其与钱塘江比为小,故名。以其在绍兴之西,又称西小江)萦其西。唐天宝间改名临江山。山产石,可作假山,其小碎者取为盆山,尤宜草木,皆葱蓓耐久,与昆山所出相埒。东坡先生所谓“盆山不见日,草木自苍然”是也。(引者按:“山产石”至“是也”这段文字抄自《嘉泰会稽志》卷七“延福院”条)《县志》云:“石疏理,入水则浮,名浮石。近者,王新建(引者按:即王阳明,正德十六年十月二日,阳明被封新建伯,参见《年谱》,《王阳明全集》卷三十四,1282页)改山名为浮峰,以此。或云,以其临江瞰海,山势若浮云。”峰南有石如台,曰石台。江之西为萧山县界。(以下小字,疑为后世递修时所加——引者注)明王守仁诗:“翠壁看无厌,山池坐益清。深林落轻叶,不道是秋声。”又,“怪石有千窟,老松多半枝。清风洒岩洞,是我再来时。”(引者按:此二诗为阳明《又四绝句》之一、二,见《王阳明全集》卷十九,664页)([明]萧良幹、张元汴等纂修:《万历绍兴府志五十卷》,卷四,《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00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年,401-402页)

 

牛头山至今仍存,在今绍兴市柯桥区杨汛桥镇蒲塘下行政村。12牛峰(浮峰)旧有寺13,阳明尝过其地,有诗咏之。(《游牛峰寺四首》,《王阳明全集》卷十九,663页)

 

弘治十六年(1503)春、秋,王阳明曾两访浮峰,宿于寺中,留诗八首,除了前揭《游牛峰寺四首》,另有《又四绝句》(《王阳明全集》卷十九,664页)。14正德十年前后,阳明又有诗《寄浮峰诗社》。15据《嘉庆山阴县志》,牛峰寺在山阴县西六十里。延寿寺(按:全称为延寿教寺),又名延寿院,在山阴县西八十二里,地名江塘16。(《嘉庆山阴县志》卷二十四,956页)两处相距不远,西小江萦其侧,可由水路上下。

 

浮峰(牛头山)临江,江之西即萧山县界,邹守益由此渡钱塘到杭州,北上甚便。更兼其地风景清绝,阳明素爱。送邹守益至此,良有以也。从《夜宿浮峰次谦之韵》的诗题来看,阳明一行17在浮峰住了一宿,次日才与守益作别。送走守益,当晚,阳明又顺流而至延寿寺。《再游浮峰次韵》、《夜宿浮峰次谦之韵》作于浮峰,《再游延寿寺次旧韵》则作于延寿寺,前后相继,姑称为“浮峰诸作”。三首诗题均有“次韵”字样,说明其为和诗。其中,《再游浮峰次韵》,用的是平水韵中的上平“十灰”韵,查阳明弘治十六年所作《游牛峰寺四首》、《又四绝句》,未见有同韵者,未知阳明所次何诗,或文集所录诗题有误。《夜宿浮峰次谦之韵》和的是邹守益《同郭善夫、魏师颜宿阳明洞》。18《再游延寿寺次旧韵》和的是《游牛峰寺四首》前三首所用的平水韵中的上平“二冬”韵。

 

那么,浮峰之别具体又在何时呢?检浮峰诸作,《再游浮峰次韵》云:“偶怀胜事乘春到,况有良朋自远来”(《王阳明全集》卷二十,785页),《夜宿浮峰次谦之韵》云:“日日春山不厌寻”“夹岸桃花溪水深”(同上,785页),可知其在春间无疑。又,据《明世宗实录》,邹守益于嘉靖二年五月十五抵京官复原职。19因此,邹守益离开越城的时间最晚不会超过五月,这是因为,守益与阳明在浮峰分手后,沿水路进京,途中至少需要十天半月。故浮峰之别,时当春末,最有可能是四月下旬。四月下旬,无论天气如何炎热,也不会称之为“冒暑行”,更不用说“冲盛暑”。总之,描写暑天情景的《赠阳明先生》与《次谦之韵》两诗,不可能写于嘉靖二年春末的浮峰分别之际。20

 

再来看邹守益嘉靖三年行事。是年四月,守益以言下狱21。五月,有旨降广德州判官。守益随后赴

 

任,途中迂道越城,拜见阳明。其入越、离越时间不详。笔者认为,其事必在七月之后,盖守益《祭王改斋文》曰:

 

(王思)虽请以南归兮,宁伏阙以即戮。奚虎豹之唁唁兮,竟骈首以就狱。时予舣舟于潞河(引者按:潞河在通州)兮,亟遣讯于桁阳。辱手书以驰报兮,曰心安而无伤。味词旨之闲雅兮,玩笔势之飞扬,羡进德之日新兮,虽颠沛而弗爽。放吾缆以徐行兮,将迟子于阙里(引者按:阙里即曲阜孔府)。登宫墙以四望兮,耿幽怀而莫语。忽凶闻之日至兮,予悼首而不信,征兆朕于梦寐兮,尚对案而交咏。及姑苏而得实兮,肠一夕而九廻。(《邹守益集》卷二〇,945页)

 

则守益接获王思(改斋)讣讯尚未到姑苏22。查《明史》王思传:

 

(嘉靖三年七月)(思)偕廷臣伏左顺门哭谏。(嘉靖)帝大怒,系之诏狱,杖三十。逾旬,再杖之。思与同官王相,给事中张原、毛玉、裴绍宗,御史张曰韬、胡琼,郎中杨淮、胡琏,员外郎申良、张澯,主事安玺、仵瑜、臧应奎、余祯、殷承叙,司务李可登,凡十有七人,皆病创先后卒。(《明史》卷192)

 

又,邹守益撰《改斋王君墓志铭》云:“嘉靖甲申秋七月二十五,改斋王君以谏卒于位。”(《邹守益集》卷二一,973页)

 

可知,王思卒日(七月二十五),邹守益尚未抵姑苏,则其到越城当更晚,约在七月下旬,其离开越城,当在八月初。

 

易言之,王阳明《次谦之韵》一诗当作于嘉靖三年八月间,是时,因议礼而被谪的邹守益,在越城得到阳明面授机宜后,前往广德赴任。

 

厘定这首诗的写作年代,对于我们了解“大礼议”时期王阳明的思想动态至为重要。

 

 

注释:


1、陈荣捷:《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228页,注。


2、邓艾民:《传习录注疏》,台北:法严出版社,2000年,426页,注。


3、陈来:《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人民出版社,1991年,229页。着重号为引者所加,下同,不再一一说明。


4、《讣告同门》署名惟钱德洪一人(参见《王阳明全集》1444页)。


5、吴震:《〈传习录〉精读》,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209页。


6、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严滩今属桐庐,昔(比如明代王阳明时)属富阳呢?回答是:没有这种可能,因为自古严滩(严子陵钓台)就为桐庐所辖,详下正文。


7、今人陈桥驿为此段中“严陵濑”做注云:“严陵濑,当为今七里泷,系沿江一著名峡谷,峡谷从梅城以下约五公里开始,全长约二十四公里,两岸为建德系火山岩山地,严子陵钓台即在北岸钓台附近,两岸高山耸峙,北岸如化坪山、天堂坪等,都在海拔三百米以上,南岸的大块山,超过海拔五百米,钓台上下河段长约七华里,故称七里泷。峡谷中水平而深,舟人有‘有风七里,无风七十里’之谚。目前此峡谷已建坝发电,即富春江水电站。”(郦道元著,陈桥驿校证:《水经注校证》,中华书局,2007年,964页)似亦昧于严陵濑与七里濑(七里泷)之分。


8、参见《复过钓台》诗跋:“书此,付桐庐尹沈元材刻置石壁,聊以纪行岁月耳。嘉靖丁亥九月廿二日书,时从行进士钱德洪、王汝中、建德尹杨思臣及元材,凡四人。”(《王阳明全集》卷二十,794页)这里没有提到任何跟富阳有关的人,比如富阳尹之类官员,这从一个方面也证明,严滩与富阳远不相及。


9、关于严滩就在钓台一带,还可以从王阳明赴任途中给王正宪的一封信得到证明:“即日舟已过严滩。足疮尚未愈,然亦渐轻减矣。家中事凡百,与魏廷豹相计议而行。……我至前途,更有书报也。九月廿三日,严州舟次,父守付正宪收。……”(参见计文渊编《王阳明法书集》所收“即日舟已过严滩”书,杭州:西泠印社,1996年。按,此信为《王文成公全书》所收,参见卷二十六续编一《寄正宪男手墨二卷》之一,惟“九月廿三日”以下三十一字为原编者略去,今人所编《王阳明全集》一遵《王文成公全书》之旧,参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990页。近年所出《王阳明全集(新编本)》亦未增补,参见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三册1038页。此书言阳明九月二十三日舟已过严滩,则二十二日其舟尚在严滩可知,又,据前揭《复过钓台》诗跋,二十二日阳明与钱德洪、王畿等人游钓台,则严滩指钓台一带水域,明矣。日本学者永富青地注意到王阳明手迹与《王文成公全书》所收者的差异,参见所著:《〈王文成公年谱〉订补》,《版本目录学研究》第四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456页。但他据此推定“‘严滩问答’的时间应该在九月二十二日以前”却未必是,因为它完全可能发生在九月二十二日,所以只能说严滩问答至迟不会晚于九月二十三日。)


10、如张卫红,参见所著:《邹东廓年谱》,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51页。


11、语出《论语·泰伯》:“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曾子此处所云“吾友”,马融以为,即颜渊。(《论语集注》卷四,《四书章句集注》,104页)


12、一说月余,见宋仪望所作东廓《行状》:“明年癸未,复谒王公于越中,参订月余。”(《邹守益集》卷二七,1368页);一说数日,见《传习录》:“癸未春,邹谦之来越问学,居数日。”(《王阳明全集》卷三,117页)。


13、《年谱》“嘉靖二年二月”条:“邹守益、薛侃、黄宗明、马明衡、王艮等侍,因言谤议日炽。”(《王阳明全集》卷三十五,1287页)如守益之孙德涵(字汝海,号聚所,隆庆五年进士)为守益所作《传》云:临行,王公送之浮峰。至夕,秉烛而坐,慨怅不已,曰:“江涛烟柳,故人倏在千里之外矣。”门人问曰:“夫子何念之深也?”公曰:“所称若无若虚,彼近之矣。”(《邹守益集》卷二七,1362页)德涵为守益所作《行略》则相对简单:“阳明公称其‘若无若虚’,盖比之颜氏矣。”(《邹守益集》卷二七,1366页)守益门人宋仪望(字望之,号阳山,晚号华阳,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著有《华阳馆文集》,《明史》卷227有传)为守益所撰《行状》作:“既别,王公怅望不已。门人问曰:‘夫子何念谦之之深也?’公曰:‘曾子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云云,若谦之者,可谓近之矣。’”(《邹守益集》卷二七,1368页)罗洪先为守益写的《墓志铭》云:“癸未,如越,既别,(阳明公)怅望不已,门人问之,公曰:‘曾子羡友,所谓以能问不能,彼几之矣。’”(《邹守益集》卷二七,1375页)耿定向所撰《东廓邹先生传》引用相对完整:“既别,王公怅望不已。门人问曰:‘夫子何念谦之之深也?’王公曰:‘曾子云: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谦之近之矣。’”(《邹守益集》卷二七,1383页)《明史》本传更取阳明评语来作守益的盖棺定论:“守益天资纯粹。守仁尝曰:‘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谦之近之矣。’”(《邹守益集》卷二七,1360页)


14、如守益之孙德涵(字汝海,号聚所,隆庆五年进士)为守益所作《传》云:临行,王公送之浮峰。至夕,秉烛而坐,慨怅不已,曰:“江涛烟柳,故人倏在千里之外矣。”门人问曰:“夫子何念之深也?”公曰:“所称若无若虚,彼近之矣。”(《邹守益集》卷二七,1362页)德涵为守益所作《行略》则相对简单:“阳明公称其‘若无若虚’,盖比之颜氏矣。”(《邹守益集》卷二七,1366页)守益门人宋仪望(字望之,号阳山,晚号华阳,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著有《华阳馆文集》,《明史》卷227有传)为守益所撰《行状》作:“既别,王公怅望不已。门人问曰:‘夫子何念谦之之深也?’公曰:‘曾子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云云,若谦之者,可谓近之矣。’”(《邹守益集》卷二七,1368页)罗洪先为守益写的《墓志铭》云:“癸未,如越,既别,(阳明公)怅望不已,门人问之,公曰:‘曾子羡友,所谓以能问不能,彼几之矣。’”(《邹守益集》卷二七,1375页)耿定向所撰《东廓邹先生传》引用相对完整:“既别,王公怅望不已。门人问曰:‘夫子何念谦之之深也?’王公曰:‘曾子云: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谦之近之矣。’”(《邹守益集》卷二七,1383页)《明史》本传更取阳明评语来作守益的盖棺定论:“守益天资纯粹。守仁尝曰:‘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谦之近之矣。’”(《邹守益集》卷二七,1360页)


15、有关牛头山及其周边的风景名胜,佚名:《杨汛桥杨柳西江畔汛汐几多回》(http://www.sohu.com/a/55249393_353939)介绍甚详,可参。


16、牛头山旧有二寺,一曰延福院,一曰临江寺。《嘉泰会稽志》云:“延福院在(山阴)县西六十里新安乡牛头山之麓”(卷七,36页。《宋元方志丛刊》第七册,6835页)。《万历绍兴府志》始据旧县志而著录临江寺(一名牛峰寺),以两寺俱在牛头山,同年建,又同有宋陆轸及石室遗疏,遂疑两寺为一寺。(卷二十一,721页)。《嘉庆山阴县志》云:“临江寺在牛头山下平原临溪,延福院在牛头山之浮峰下,盖古今移建之不同矣。”(《嘉庆山阴县志》,卷二十四,成文出版社1983年据清嘉庆八年徐元梅等修、朱文翰等辑,民国二十五年绍兴县修志委员会校刊铅印本影印,956页)


17、《游牛峰寺四首》、《又四绝句》皆收入“归越诗三十五首”。“归越诗”,原编者题下小字注云:“弘治壬戌年以刑部主事告病归越并楚游作”(《王阳明全集》卷十九,663页)。查《年谱》,弘治十五年壬戌(1502),阳明三十一岁,在京师,八月,疏请告。(《王阳明全集》卷三十三,1225页)则“归越诗”不会早于弘治十五年八月。《游牛峰寺四首》其一云“洞门春霭蔽深松”,其二云“春风萝薜隔重重”,其三云“偶寻春寺入层峰”(以上皆见《王阳明全集》卷十九,663页),其四云“石床春尽雨花深”(《王阳明全集》卷十九,664页),可知其时在春间。《又四绝句》其三云“清风洒岩洞,是我再来时”,其四云“两到浮峰兴转剧,醉眠三日不知还”(以上皆见《王阳明全集》卷十九,664页),可知阳明此番为再来,且盘桓了数日,斯时,已改称牛峰为浮峰。四绝句其一云“深林落轻叶,不道是秋声”,其二云“人间酷暑避不得,清风都在深山中。池边一坐即三日,忽见岩头碧树红”(以上皆见《王阳明全集》卷十九,664页),可知时当秋令。综上可推,阳明于弘治十六年春、秋两至浮峰。阳明游浮峰是在弘治十六年(1503),这一点还可以从阳明嘉靖二年(1523)《再游浮峰次韵》得到证实,该诗云:“廿载风尘始一回,登高心在力全衰。”(《王阳明全集》卷二十,785页)嘉靖二年距离弘治十六年正好二十年。有论者曾认为:“从时间看,‘一卧禅房隔岁心’(引者按:《游牛峰寺四首》之四),可能是正德七年十二月进入此地;‘深林落轻叶,不道是深秋’(引者按:《又四绝句》之一)正是八九月之秋,是他离越赴滁州上任之时(引者按:正德八年癸酉,1513)。”(余德永:《王阳明与浮峰诗社》,《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14年第4期,11页),显误。又,弘治十六年秋,王阳明游浮峰之时,徐爱似同行,后者有诗《浮峰次韵》:“西云洞口锁双松,天末秋云数点峰。海内尘氛今日远,江南奇气此山钟。林深草木诸贤化,郡复书堂太傅踪。欲挟天风洒然去,振衣直入紫霞重。”(徐爱:《横山遗集》卷上,《徐爱钱德洪董澐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19页)此诗用上平“二冬”韵,似乎次的是王阳明《游牛峰寺四首》前两首(《王阳明全集》卷十九,663页)的韵。后者的一、二、四、六、八句末用了同样的字:松、峰、钟、踪、重。


18、此诗收入“正德癸酉年到太仆寺作”“滁州诗三十六首”,疑非是。按:其前一首为《滁阳别诸友》,查《年谱》,阳明于正德八年癸酉冬十月至滁州(《王阳明全集》卷三十三,1236页),正德九年甲戌四月升南京鸿胪寺卿,滁阳诸友送至乌衣,不能别,留居江浦,阳明以诗促之归(参见《王阳明全集》卷三十三,1236页),此即《滁阳别诸友》。则《滁阳别诸友》作于正德九年四月。“滁州诗”不应晚于此诗。然《寄浮峰诗社》云“晚凉庭院坐新秋”,可知时当新秋,与阳明在滁州的时段(正德八年冬十月至正德九年四月)不合。又,诗中云“千里故人谁命驾?百年多病有孤舟。风霜草木惊时态,砧杵关河动远愁”(《王阳明全集》卷二十,733页),似有羁旅思归之意,疑为正德十年乙亥秋在京思乡之作,据《年谱》,正德十年乙亥,阳明在京师,是年祖母岑太夫人年九十有六,阳明思乞恩归一见为诀,疏凡再上,辞甚恳切。(《王阳明全集》卷三十三,1237-1238页)《寄浮峰诗社》后一首《棲云楼坐雪二首》,其作于冬日无疑,诗中云“但得诸生通宵坐,不妨老子半酣吟”(《王阳明全集》卷二十,734页),合乎阳明在滁时诸生环绕讲学情景,疑其作于正德八年冬,似应置于《滁阳别诸友》前,阳明诗集编者失之不审矣。


19、今绍兴市柯桥区杨汛桥镇有江塘村(2006年后与桃园村合并为江桃行政村,参见中国行政区划网http://www.xzqh.org/html/show/zj/7053.html),然已无延寿寺。该镇联众村(2006年后与马社村合并为联社行政村,参见中国行政区划网http://www.xzqh.org/html/show/zj/7053.html)内有延寿寺,沿革不详。


20、由邹守益《侍阳明先生及蔡希渊、王世瑞登浮峰书别》(《邹守益集》卷二六,1309页)诗可知,阳明一行,除了他跟邹守益,还有蔡宗兖(字希渊)与王琥(字世瑞)。关于王琥,钱明考其生平及其与阳明交往甚详,见所著:《浙中王学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85-86页。


21、阳明《夜宿浮峰次谦之韵》云:“日日春山不厌寻,野情原自懒朝簪。几家茅屋山村静,夹岸桃花溪水深。石路草香随鹿去,洞门箩月听猿吟。禅堂坐久发清磬,却笑山僧亦有心。”(《王阳明全集》卷二十,785页)守益《同郭善夫、魏师颜宿阳明洞》云:“蹑足青霄石万寻,谢墩何处更投簪?云穿草树春亭静,水点桃花洞口深。屋漏拂尘参秘诀,匡床剪烛动幽吟。千年射的(原注:山名,在阳明洞中)谁能中?莫遣桑蓬负壮心。”(《邹守益集》卷二六,1308页)两诗皆用平水韵中的下平“十二侵”韵,韵脚“簪、深、吟、心”全同。张卫红以为阳明《夜宿浮峰次谦之韵》和的是守益《侍阳明先生及蔡希渊、王世瑞登浮峰书别》(《邹东廓年谱》,51页),非是,盖《侍阳明先生及蔡希渊、王世瑞登浮峰书别》云:“远随谢屐出东皋,直访梅岩(原注:子真常隐于此)未惮劳。杯酒百年几胜践,初晴千里见秋毫。沙光映日开平野,石势连云涌海涛。醉下长林生别思,烟汀回首越山高。”(《邹守益集》卷二六,1309页)用的是平水韵中的下平“四豪”韵,与《夜宿浮峰次谦之韵》明显不合。


22、参见《明世宗实录》卷二七“嘉靖二年癸未五月甲申”条:“复除翰林院编修邹守益原职”(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759页)本月庚午朔(初一),可知甲申为十五日。


23、在笔者之前,已有学者注意到,《次谦之韵》所云“珍重江船冒暑行”,与嘉靖二年“送别于浮峰”的季节不合,疑其非作于此时,但没有进一步考证具体作于何时。(参见任文利:《治道的历史之维——明代政治世界中的儒家》,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94页注)


24、《明世宗实录》卷三八“嘉靖三年四月辛酉”条:“编修邹守益言:‘皇上欲隆本生之恩,……,今日入继大统,独不能容群臣尽忠于陛下者乎?’(引者按:此疏即《大礼疏》,邹守益文集有收,参见《邹守益集》卷一,13-16页),疏入,上怒,以为出位渎慢,诏锦衣卫逮下镇抚司考讯。”(981-982页)是月乙未朔(初一)(《明世宗实录》卷三八,949页),可推辛酉为二十七日,即:邹守益于嘉靖三年四月二十七下狱。张卫红《邹东廓年谱》引吕柟《狱里双况集》诗云:“四月十七公系狱,五月一日我同群。”(58页),其中“十七”当为“廿七”之误。


25、从北京至浙江,经姑苏驿,在吴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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