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雨飘摇的近代中国史上,曾有过五次悲壮而雄伟的人口大迁徙,分别是“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蹚古道”、“赴金山”。
在五次大迁徙中,数以千万的人背井离乡,抛家舍田,踏上一条布满荆棘、生死未卜的路,只为了奔一个福祸难测的前途。
说完闯关东,再来说说走西口。
和闯关东一样,走西口也并非短时间内才产生的移民潮,而是前后延续近三百年的一种习俗。
所谓西口,狭义上讲,是指山西右玉晋蒙交界的杀虎口,位于张家口以西,明代时,此处常有北方游牧民族南侵,是明朝发兵讨胡的起点,当时被称作是“杀胡口”,到了乾隆时期,民族一统大势已定,为缓和民族关系,此地才改名为杀虎口,从而沿用至今。而广义上说,西口则泛指通往塞外的长城关塞,大体上讲,就包括山西杀虎口、陕西府谷口、河北独石口等关口。
从后世对西口的地域划分上,也不难看出,当时走西口规模之大,至少覆盖晋、陕、冀三省,而经史料记载,明清以来,走西口的人数达数百万。
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选择去别处立族立宗,这显然和自古以来国人所崇尚的落叶归根有悖离,但五次迁徙,皆是无数人不远千里迁居别处,背后的原因值得探讨。
若要细究其渊源,则需要更认真地追溯和回望,在一些枝叶末节的片段中,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爬罗剔抉,或许能帮助我们驱散所有的迷惑,既而一片粲然。
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必然不会是盲然无序的,有社会学家概括出一种规律,叫“推拉模型”。
顾名思义,促使人口大规模迁徙的至少有两方面原因,即“推力”和“拉力”,也可以看作是“内因”和“外因”。
所谓“推力”,则是原居住地的诸多不利因素,比如战争、动乱、自然灾害、种族矛盾等;相反,“拉力”则是说迁入地的优越条件,比如肥沃的土地,更有利的政治环境和地理环境,这为我们理解走西口的成因,提供了一个理论支撑。
走西口的集中地主要出现在晋西北的河曲、保德、偏关,晋北的朔县、平鲁、左云、右玉以及陕北的府谷、神木、定边等县,地处黄土高原,沟壑纵横、土壤贫瘠,可耕地面积极为有限。《神木县志》有记载:
邑处极边,多沙冈石碛,幅员虽广,而可耕之地计以顷亩,诚不及沃野之十之二三耳。
《偏关县志》中也有提及:
晋北土质干燥,气候较寒,山田高耸,无川流灌溉,所凭借者雨泽耳,故晴雨稍有失时,便成灾歉。于西北地势最高,苦寒特甚。
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迫使人们不得不想别的办法谋生,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抛家舍业,开始千里谋生之路。
而内蒙,土地肥沃,雨水充沛,地广人稀,自然就成为了“走西口”的强大拉力。
从大致路线来看,走西口的人们大都从山西中部和北部出发,一条路向西,经杀虎口出关,进入蒙古草原;
实际上,走西口最早是从明朝就开始的,但早期不一样,那时候走西口的大多是一些商人。
明朝隆庆年间,大明和蒙古双方偃旗息鼓,上面所说的“杀胡口”成为了两地客商的互市之地,不少山西的汉族商人越过杀胡口,到蒙古地区用中原的手工业品贩卖马匹,他们靠着在草原和农耕带之间游走,积累了不少财富。
后来满清入关,清廷非常害怕汉族接触蒙古族,所以一度封禁蒙古,而且他们沿明长城划了一条南北宽五十里、东西长两千里的禁地,以分隔汉蒙。禁地内不准农耕放牧,每年烧荒,土壤乌黑,因此被称为“黑界地”,当时,走西口的商人也越来越少。到了康熙年间,朝廷取消禁令,允许山西人去蒙古地区定居耕种,这之后,大量的汉人开始涌入蒙古草原,掀起了走西口的第一波高潮。
当然,早期涌入蒙古的,大都还是商人,这些商人靠着贩卖货物而发家致富,成了日后晋商的鼻祖,到清中叶,晋商们的足迹不但遍布蒙古地区,甚至远到莫斯科。
到了晚清,走西口的主角变成了贫农老百姓。
光绪元年到四年,华北地区遭遇百年难遇的“丁戊奇荒”,晋陕一代整村整村死绝户,留在故土生机渺茫,而当时大清朝廷,腐朽不堪,强弩之末,根本拿不出钱来赈灾,百姓也只能自求多福。
于是,大量的贫苦百姓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去蒙古地区讨生活,正巧当时清廷为了凑集《辛丑条约》的欠款,全面开放蒙地,征收押荒银。
寻得生机的晋陕百姓,开始大量走西口,涌入内蒙,即便朝廷压榨,但还在,他们仍有一丝希望。
不同于早期的走西口,此时西口外,没有财富,只是蚁民们苟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内有朝廷压榨,外面也不安生。
当时,沙俄对北方虎视眈眈,毫不掩饰地步步蚕食,蒙古地区自古土地辽阔,人口稀少,正是俄国扩张的理想目的地,家国危机,生存难题,就这样一下子压在了那些刚刚走西口还填不饱肚子的老百姓身上。
清朝号召“移民实边”,鼓励内陆汉人定居边境,走西口的第二波高潮,显得更加凄惨。
到清末,本来了无人烟的蒙古地区,移民人数已经多达300多万人,远超当地的蒙古族人。
到了民国之后,山西地方的治理和经济开始好转,老百姓的生活也不那么困苦,再加上西口外面军阀混战,盗匪横行,走西口危险性大大增加,走西口的浪潮也才慢慢平息下来。
走西口持续几百年,过程不可谓不辛酸,但好在,结局是好的。
百万人口聚集内蒙,内陆的贫农有了耕地,能够安居乐业,也为当地带来了先进的农耕技术,口外农业发展加快,单一的游牧经济开始变得丰富起来,传统的农耕界线向北推移,汉蒙文化相互交融,逐渐形成了农牧并举、蒙汉共居之乡。
而大批商人在蒙定局,也刺激当地商业的繁荣和城镇的兴盛,“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足可见晋商对于蒙古地区经济发展,贡献之巨大。
如今,走西口已经成为一段历史传奇,没有人再在饥寒交迫下背井离乡,浩浩荡荡走西口,烙刻着无数汉族移民为了生存艰苦奋斗的足迹,也成为开启晋蒙两地蒙汉交汇区社会历史、生产生活方式剧烈变迁的钥匙,蒙汉融合,构成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重要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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