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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宁宁:父亲的手稿《十字岭》

全文长约 4500 字,阅读大约需要 分钟 





父亲的手稿《十字岭》

文/张宁宁
父亲是十字岭突围战的亲历者。但是,在我的印象中,我从未听他对我说起过。也许是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亲不太愿意跟我谈及那一场惨烈的战斗。可父亲自己的心里呢,对那次战斗的经历,终其一生,刻骨铭心。
父亲从黄麻起义参加红军,经历了历次反围剿、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他的一生经历过多少次战斗啊,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他不写回忆录,对于经历的事情很少付诸于文字。但是,对于十字岭突围战,父亲却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五十年代的《炮兵文艺丛书》上。这也是听我大哥说起,我才知道的。
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家因为父亲工作的调动,辗转了好几个城市,那本登载有父亲文章的炮兵文艺丛书,也早已不知去向。
父亲因病在1991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一直遗憾在父亲生前没能多听听他的故事。在我开始整理父亲遗留下来的有限的文字时,我才得以从他的字里行间去更深地了解我的父亲。每读他的文章和日记,都让我更加地想念他、更多地回忆起父亲和我们在一起的岁月。
听我大哥说,父亲写的那篇《十字岭》,发表的时候,文章名改成了“雄伟的十字岭”,应该还有手稿在,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
今年年初,母亲生病了,我们姐妹在帮助母亲整理卧房时,打开了一扇父亲生前用过的写字台的小柜门,那里面都是母亲珍藏的有关父亲的物件。我姐姐在里面发现了一份手稿——《十字岭》。
当姐姐把这份父亲的手稿拿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真是无法形容我心里的感受。我的心在颤抖,不仅是因为我终于看到了父亲的这份手稿,更因为这份手稿中所记录下的内容,父亲亲历的那场残酷的战斗场面,一下子推到了我的眼前。我心疼他,在那样的枪林弹雨中死里逃生。生死关头,他想到的,仍然是要多带一些工作上需要用的东西,无论怎样都不能妨碍了工作。这是他在危难面前所具有的从容,更是他对自己所从事工作的高度的责任和担当。试想,要有着怎样的理想和信念,才能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保持冷静和果敢,勇往直前!
十字岭突围战,父亲失去了很多亲密战友,他所敬仰的左权将军壮烈牺牲。战斗的惨烈程度,恐怕不是我们今天的想象力所能再现的。父亲在文章中有一段这样的描述:“突围的当天晚上,总部的其他同志从另外的方向突围了,也都走散了。和彭总在一起的,只有我们这四十几个人。”
以下是父亲的手稿全文——

十字岭

作者:张天华(别名:李一)

百团大战之后,我八路军总部(后改为十八集团军)由砖壁、西营镇一带移住在太行山区的辽县。总部机关分住在麻田、桐峪、五军寺几个村镇。这里就成了我们的老据点。日寇来扫荡,我们就转移出去。日寇走了我们就仍回原地。当时我在总部三科任副科长。三科是做情报工作的,是紧跟随首长行动的。
一九四二年春季,日寇三万多人分几路对我们实行了“铁壁合围、梳篦、拉网”等新的战术来进行扫荡,来势凶猛。看看情况紧急,我们开始沿漳河向东转移。
五月二十三日傍晚,情况危急,我们转移到了小泉时,敌机发现了我们。因为是机关,辎重、牲口多。敌机就低飞袭击扫射。好在天很快黑下来了,我们进到了小泉村。此刻总部还没有太大损失,只被打死了一匹马。
看来这次扫荡不比寻常,首长就动员我们大轻装,把机关笨重的物品都安插下去,个人也只能带简单的衣物、背包。我想,过去反扫荡时带的用品少,工作起来不方便,原想这次还多带一些。但看这种情况,也不得不轻装了。
轻装后,半夜从小泉出发,天黑路窄,磕磕绊绊走得很慢。最多走了十五 里路,天亮时分来到了一个小村里。还没住下,日寇的飞机又出现在我们上空,盯住了我们,盘旋扫射,一批走了又来一批。我们不能行动,就隐蔽在村子里和树林里。这时候,彭德怀司令员、左权参谋长、罗瑞卿主任等首长都在我们附近的村子里。据侦查,日寇的尖兵已到了南艾铺、石灰窑一带。看来,日寇是按照老习惯,向着飞机盘旋的地方集结。上级通知我们向北转移。这时已是下午一点钟光景,大家原以为对日寇的扫荡摸到了一些规律,所以仍沉着不动。
突然,彭总骑着他的枣红马从村里退出来了,他的警卫员跟在后面。彭总看见我们就勒住了马,对我们说:“哎!怎么还不走?!”
大家不明白当时的情况已经紧张到了什么程度,就说:“有飞机。”
彭总一边用力拉住摇摆着身子、蹬着前蹄的马,一边厉声地说:“飞机?还管飞机?!赶快走!”
大家这才紧张起来,顺着沟向北转移。
左权参谋长没有走。他在后面一面指挥人员转移,一面指挥仅有的武装部队抵御敌人,掩护转移的总部机关。同志们劝他:“14号,你快走吧!”他坚持不走,决然地回答:“你们快走!向西北走!”
这条沟很长,足有十里。沟尽头就是横贯东南西北的高岭,这就是十字岭。
我个头高腿长,很快就爬上岭去。到了山坳处停下来看看,不见彭总。我问别人:“13号到哪里去了?”这时正见他在后面的一个山头上喊我,我三步并作两步就跑过去。彭总说:“你赶快去叫警卫连上来!”我立刻跑下岭去叫警卫连,又赶紧返回岭上。我估计一定是日寇把我们包围了。彭总叫警卫连去前面侦查一下敌情,应付不测的情况,掩护整个机关。
这时,我看到岭南坡上有部队,我以为是769团三营的人,我的堂兄弟在三营当教导员,我想去向他打听一下情况。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营。一营长见了我就说:“你们怎么还不快走?!鬼子上来了!”我问:“三营呢?”一营长说:“三营另有任务,不在这里。你快走吧!”
情况越来越紧急。
我们上了十字岭,日寇的飞机也出现在我们的上空。
我们和彭总又向前走了两个山头,彭总坐下来,让身边的参谋给罗瑞卿主任写个信,要政治部从东南方向突围。信写好,派人送去。彭总向后面看了看,问作战科长:“左参谋长上来了没有?”作战科长回答没有,说参谋长在后面指挥部队。彭总听了非常焦急。他看了一下地形,用手指着前面说:“顺岭突围!”
天上有日寇的飞机,岭下有大沟,沟东面有鬼子的小炮,炮弹不断地打过来,岭南的鬼子也已经围上来了。我们唯一的重型武器就是一门机关炮,驮炮的牲口挂彩了。不得已,我们只能在岭上把这唯一的重武器迅速埋起来。同志们又一次轻装,扔了行李,有的人把背包也丢了。握在手里的,只有枪和子弹。
彭总担文件箱的一个同志,很不容易。无论情况多么危险,他始终担着文件箱紧跟着彭总,一步不落。这位同志也是个老红军,经历过长征,很令人佩服。
形势更加危机了。
又走了几里路,转过几个山头,远远地看到岭南坡的鬼子一边疯狂扫射一边运动上来。东面的鬼子也横插过来,企图切断我们前进的道路。
大家的心里都很着急。走到一个山头处,彭总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了下来。他翘起了腿,双手抱着膝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在思考对策。
大家都看着彭总,时间好像凝固了。但其实只过了几秒钟,彭总就站了起来。他指着西北方向说:“从这走!”
只差三分钟,我们和彭总一起突出包围后,鬼子就从东面插过来了。鬼子发现了我们,向我们扫射。彭总的马身子抖了一下,彭总跳下马查看,他拍了拍马背说:“我以为你带彩了,噢,还没有。”
我们突出去后,和彭总一道来到一个小村子。可谁能想到,后面来的同志向彭总报告了一个悲痛的消息:“左参谋长牺牲了!”
当时在场的指战员们无不万分悲痛。我们都忍不住痛哭失声。在场同志个个掉下眼泪,悲愤难抑。
彭总站在那里,嘴唇紧闭着,半天没说一句话。谁都明白,失去了左参谋长,他的好战友,彭总心里的悲痛可想而知。我在总部工作几年,此刻从彭总的脸上可以看出,他是在用尽全力克制着心里的悲愤。
日寇此次围剿我八路军总部,动用了三万兵力,在飞机的侦查引领、轰炸和掩护下,从四面包围了我们。左权同志已知情况万分危急,他不顾个人安危,指挥仅有的作战部队顶住三万多日寇的攻击,掩护总部机关突围。同志们一再要他撤退,他为了总部机关安全突出去,他说:“你们快走!保障德怀同志脱险,只要他能脱险,总部就主动了!我在这里掩护!”
在彭总率领我们突出去的时候,左参谋长率领警卫部队与日寇在十字岭上展开了激战。他不幸被弹片击中,身负重伤,牺牲在这十字岭上。

十字岭位于麻田东部约20公里处,海拔1000多米,山峦起伏,松柏苍翠,气势雄伟。因山岭纵横,状如十字,故名十字岭。该岭是山西、河北两省交界岭,岭西属山西省左权县,岭东属河北省涉县。
1942年5月25日,八路军总部及后勤机关2000余人被日军3万余人合围在十字岭上。危急关头,彭德怀、左权、罗瑞卿决定分路突围。左权将军在指挥最后一批人员即将突出重围时,被一块弹片击中头部,壮烈牺牲,年仅37岁。

我和左参谋长共事几年,基本没有离开他的周围。我深知他对革命无限忠诚,他在历次的战斗中,都是英勇善战、不惧牺牲。工作上他任劳任怨、不怕艰苦,常常工作到深夜,甚至通宵不眠,却还要关心我们的休息。他对上级从不违抗命令,党指到哪里,他就战斗到哪里。对同级精诚团结、尊重同志。对下级十分爱惜、关怀备至。
无论日寇扫荡如何疯狂,也从未影响过他的工作。一天紧张工作之后,夜深之时,他会走出屋子,到各个工作间去转转看看,检查一下安全。有时见到我们屋子里灯还亮着,他就会走进来说:“咦?你们怎么还没睡?来,打几把扑克。”他刚学会打扑克,正在新鲜头上。但他从不多打,打两、三把就走,说:“你们快睡吧,我还有点事要办,走了。”
左权同志也爱运动,爱踢足球,也爱打网球。
工作时,左权同志和我们三科接近很多,有事就和我们一起研究,或者找我个别讨论。我们干的是情报工作,科里人员不少,工作性质特殊,他经常参加我们科里开会。他说:“你们的情报工作很重要,这是坐在玻璃间里和敌人斗宝。”教育我们要重视这项工作。记得住在南会时,有一次我科里几位同志闹情绪,左权同志就召集我们全科人员到他办公室开会解决问题,他亲自主持。他白天工作忙,就晚上开会。开了三个晚上会,直到把问题彻底解决。
左权同志的事迹太多,得知他牺牲的消息后,和他一起工作的情形不断浮现在我眼前。一想到他和我们永别了,心里沉重得透不过气来。同事们也是很久都不能从这种悲痛中缓过劲来。
突围的当天晚上,总部的其他同志从另外的方向突围了,也都走散了。和彭总在一起的,只有我们这四十几个人。我们和彭总住在一个十八房人家的小村子里,当晚有同志又回到十字岭去找回掩埋的物品。
当日寇得知在十字岭上的部队是八路军总部之后,第二天一早就调集重兵压上来围住了十字岭。但我们已不在那里了。
我们继续向前转移了,走到一个山沟就放岗哨,大家休息下来。警卫员开始给彭总做饭,可是我们随身带的只有一些米,没有别的。警卫员到山上采来一些野菜,生起火来,在盆里炒一炒,放点盐。大家吃饭的时候,彭总指着放在地上的一小碗菜说:“我比你们强得多哦,你们没有菜,我还有个菜。”彭总的话终于把大家逗得有了点笑容。彭总平时从不说玩笑话的,他也是为了缓解一下左参谋长的牺牲给大家带来的沉重心情。
下午三点,我们又向前走了四、五里路,过了西漳河,到了特务团的驻地。看到左边山头上有部队,日寇的步兵在东面上来了。右侧的鬼子从右侧插上来了。敌人的炮从东面又打过来了。
太阳丈把高,我们已脱离了十字岭敌人的包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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