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宁：母亲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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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美食

文/张宁宁

母亲的美食总是和年味不期而遇。

12月的第一天，飘了点小雪，突然就提醒我，旧年将逝，新年要来了。这一种暗示，在年轻的时候，会令人高兴起来。现在呢，却平添一份怅然。

不过想到母亲的美食，心里除了温暖，还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母亲的美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珍珠丸子。这道菜占据我们家年夜饭的餐桌，有五十年之久，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是这样的。而我从母亲的手里接过班，在年夜饭的这道菜上大展身手，也至少有十多年的时间了。

珍珠丸子在我们家只有年夜饭的时候才能吃到。它始终保持着年夜饭的尊贵身份。

在我儿时印象中，母亲并不常下厨做饭，她说过：“我一小出来参加革命，又不是为了做家庭妇女。”

母亲说这话时的表情，仿佛又回到了小姑娘的样子，多少带着点任性和倔强。这种性格和一身戎装的年轻时的母亲倒是十分地般配。母亲如果不是这般倔强，又怎么能走过战争的硝烟，又怎么能挺过她遭受的常人难以忍受的诸多劫难呢？

母亲虽然不常下厨房，但只要进了厨房，做起食物来就特别认真。比如这一道珍珠丸子，制作程序就挺复杂。要准备的食材有：鲜猪肉、糯米、葱姜盐、料酒，等等。

先要将猪肉洗净剁成肉糜，葱姜剁碎拌到肉里，撒些料酒、适量盐，搅拌均匀。搓成直径三公分左右的肉丸，放到事先泡胀的糯米里面滚一翻，糯米就都沾到了肉丸子上，然后装盘，上锅蒸15分钟即可。

小的时候看母亲做这道菜，感觉繁复无比。而我那时并不爱吃这道菜，因为那个年代很少有净瘦肉卖，所以丸子里带有不少肥肉。我从小不爱吃肉，更不要说肥肉了。我只是觉得这道菜很好看，雪白的糯米附着在肉丸子上，上锅一蒸，糯米熟了，膨胀开，晶莹剔透，真的像一粒粒的珍珠。

但是我们家其他人都爱吃，珍珠丸子一上桌，往往是最快被吃完的那一盘菜，所以母亲每年都做。这道菜给母亲的厨艺带来很大的成就感。

战争年代，母亲是个特别坚韧的人。和平年代，母亲又是一个特别富有想象力的人。在工作上，她的创新精神和超前思维，在那个没有改革开放的年代，往往是不受支持的。但是，在母亲领导的那一亩三分地里，她的创新思维和对属下的体恤，使得她格外受到职工们的爱戴。

我记得七十年代的时候，有一年春节前，吃过晚饭了，母亲想到单位再去看一下，我就陪她去。我听到她和职工们商量，说春节期间，我保证让你们每个人都能轮休十天，父母在外地的就可以回去探亲了。但你们也要向我保证，当班的时候必须认真负责，不能出差错，不能再随意请假。

母亲说完，我听到那些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一阵欢呼。回家的路上，我跟母亲说，你的员工好幸福哦，只是春节的法定假只有三天啊，你给他们放十天，好过份啊。母亲笑说，一年不是只有一个春节嘛，这种事又不是常有。

在我国实行商品房之前，一个人如果没有房子，那就要靠单位分房。但是单位分房也要论资排辈，有诸多的条件符合了才能分到房子。有的人工作了一辈子也没有分到房子。大约也是在七十年代末的时候吧，我母亲单位的一个小青工要结婚，但是没有房子。他家里很困难，一家六口人挤在一间十五平米的房子里，哪还有地方给儿子结婚呢？但小青工的工龄短，又不够分房的条件，婚期一拖再拖，年青人很苦恼。我母亲看他实在没有办法，就自己掏钱在单位的楼顶平台上，给他们搭建了一间简易房。母亲那时是单位的主任，相当于现在的经理。她的搭档书记听说了这事大为惊讶，找到母亲，说你怎么能让他们住到单位里来呢？母亲说，我又没让他们占用单位的房子。书记说，楼顶平台也是单位的房子。母亲的倔劲儿就上来了，说究竟是房子重要还是人重要？！听了这话，书记不吭声了，总不能说人不重要吧？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那个小青年就在那间简易房里把婚事给办了。

工作单位里，母亲出的类似这样的奇招，不止这一桩，这说明她的思维不受拘束，她认为是对的事情，是帮人解决困难的事情，她就会去做。但是在家里，她的这种奇思妙想，也会闹出笑话。

五十年代后期，我们家在洛阳，住在军队大院儿里，邻居之间的小院儿都只隔着一道栅栏，谁家养了鸡，谁家养了猫，大家都知道。开春了，我们家隔壁的一位叔叔就买了几只小鸡雏在院子里养，我妈妈看着毛茸茸的小鸡可爱又好玩，也买了几只放在院子里养。我妈妈每天都给小鸡做好吃的，油盐酱醋一样不少，做得跟人吃的味道一样。两、三个月后，邻家叔叔的鸡长得又大又肥，我妈妈养的鸡，体型不仅长不过大叔家的鸡，连一身毛都脱光了。我妈妈就奇怪了，问邻家叔叔：“怎么你的鸡长得这么好，我养的鸡连一身毛都掉了呢？”

邻家叔叔笑得不行，说：“你给它们做好的吃哎。”

在洛阳的时候还没有我。这件事是我妈妈自己告诉我的。她一边说一边自己忍不住笑，她说：“你说我那个邻居他阴吧？他看我喂鸡的方法不对他就不告诉我。”末了还加一句：“你爸爸也阴着不告诉我，看我笑话。”我爸爸无辜躺枪。

我呢，能想象出那位邻居大叔的心态，估计他心里憋着笑又憋着好奇，“我倒要看看你能把鸡养成个啥样？”

这个事情，成了我们家的经典笑话。我妈妈的奇思妙想也始终在翻着新花样。比如哪盆花的叶子出现了毛病，我妈妈就会把花的根挖出来，在水里冲洗干净后再栽到土里，花居然就长好了。一次实验成功，后来花再生病，她就如法炮制。有时成功，有时失败，功败对半吧。

 

再说回到我妈妈做的美食吧。除了珍珠丸子之外，我妈妈还有个绝活儿，就是她做的牛肉汤，味道独特。我家那位先生特别爱吃丈母娘做的牛肉汤，回来之后也试着自己做，但就不是那个味儿。他就纳闷，说妈妈那个牛肉汤是怎么做的？我怎么就做不出那个味儿呢？

说实话，这牛肉汤我也不知道我妈妈是怎么做的，我在旁边看她做过。灶台上的一溜排的调味品，她挨个儿打开闻一闻，觉得好的就往汤里撒一点，她是凭着感觉在做。哈哈！而我就算再看她做十次，也记不住她究竟放了哪些调味品啊。

不过，珍珠丸子我是学会了。

母亲的珍珠丸子的做法也在逐年地改进，食材也变了。主要的食材——带肥带瘦的猪肉，改成了梅条肉，没有肥肉了，这合了我的口味。丸子馅里加了鸡蛋和嫩豆腐，这样更加鲜嫩一些。葱姜盐、料酒、少许的醋和酱油起鲜，其他程序不变。珍珠丸子继续雄踞我家年夜饭保留菜品之首。

我接过母亲的真传之后，又加了一点改进，在丸子馅里加一点黑胡椒粉，这样做出来的珍珠丸子，味道更加鲜美了。

珍珠丸子年年有，这是母亲的菜。母亲年事高了，不做菜以后，每年我们忙年夜饭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看我们做。我们家的年夜饭从来不到饭馆里吃，那样没有年味。

年味，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忙出来的。我会一直让这道珍珠丸子如约出现在我们家的年夜饭上。

今年，母亲已经九十六岁高龄，阿尔兹海默症使她的思维一时糊涂一时清楚。但是我们和她说话她都会有反应，会很开心地笑，会说“好孩子”，会突然说“谢谢你。”

我们可爱的妈妈，您一辈子辛苦了！我们对您的爱、对您的感恩、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祝福母亲，健康！快乐！

202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