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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旭萍:故乡的那块向阳地
故乡的那块向阳地
文 / 杨旭萍
我家有一块最远也是最大的缓坡地。早晨,太阳刚刚爬上山坡,就把光芒给予了那块土地。于是,那块土地就在温暖的阳光下苏醒过来。
那块向阳地陪我走过了快乐而温暖的孩提时代。五六岁时,母亲在地里劳作,我在田间地头独自玩耍,常常捡石头来盖房子,几块大小不一厚薄不同的石头就成了我一上午的玩具。盖了拆,拆了再盖,玩得很有趣。
我还会就近采一些野花装点我的房子,再挽几把青草做几样菜,拿削铅笔的小刀,切切剁剁,一会儿就做好了。此时,我就会向远处劳作的母亲高兴地喊道:“妈——,我做好饭了,快过来吃吧!
母亲也在这时才会直起身子稍作休息,在远处说:“妈一会儿过去,你饿了吧?吃点干粮,喝点水!”或者走过来,摸摸我的小脑瓜:“啊呀!盖了这么漂亮的房子,还有好几样菜,妈妈真要享口福了!
母亲的笑容像一朵绽放在春日里的花。  
我往往是玩一会儿,就会蹦跳着到地里寻找母亲的身影——那个身着蓝布衫,头上围着块卡其色方头巾,弯着腰不停劳作、不时擦汗的身影。
那时的我全然不懂母亲的艰辛与疲惫,只是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就继续放心地玩。母亲也会时不时地嘱咐我小心石头碰了手、砸了脚,提醒我吃干粮、喝水。
时光欢快而温暖地流逝着。稍微大点,我才知道父母亲为啥整日辛勤劳作着:家里的那几亩沙梁薄地根本无法养活一大家子人,于是,父母亲便长年累月地兼磨豆腐维持生计。
从记事起,无论炎暑酷寒,每天早上,我一睁眼看到的场景,都是母亲站在一进门那口热气腾腾的豆腐锅旁,系着围裙,身子微倾,手里拿着水瓢,不紧不慢地点豆腐。母亲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一件丝毫不能马虎的大事。
贪睡的我竟不知道父母亲每天凌晨四点便起床!记不清有多少次,我看到母亲右手拿着水瓢,左手不住地捶打她的腰部。现在想来,母亲那时该是多么劳累啊!
做豆腐的工序繁琐:前一天提前把家里的三个大水缸挑满,然后泡上20斤已去皮的黄豆;第二天一早起来,在石磨上把泡好的黄豆磨成糊状,再掺入开水稀释后,接下来就在热锅上支一个结实的木制架子,把黄豆糊糊一瓢一瓢地装在一个比较细密的袋子里,放在架子上使劲地挤压,挤干了水分倒掉渣子,再装、再挤、再倒,这个过程往往得一个半小时……
母亲的手总是被烫得又红又肿,我经常看到母亲挤压两三下就把手放到冷水里浸一下,再挤、再浸,不知要重复多少次,再接着才是点豆腐的过程。
这是至关重要的环节,不仅得有耐心,更得掌握好火候,母亲总是不急不缓地让卤水一点点的轻轻地融入刚煮开的豆浆中。一会儿,舀入卤水的地方就出现了白白嫩嫩的豆腐脑。煮一会儿,最后捞出豆腐脑放在提前准备好的模子里压半个小时沥水——这样,豆腐才做好了。
母亲做出来的豆腐嫩滑、爽口,她是村里做豆腐的好手。
豆腐做好了,已到上午八点左右。我小时候,村民们的日子普遍还是贫困的,好多人家平时都舍不得买豆腐吃,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客人了才买二三斤。好几十斤豆腐在本村卖不完,父亲只得挑着满满两大模子豆腐到二十里外的好几个村子去叫卖。母亲则赶快洗完豆腐锅,草草地吃过早饭,也挑着二十几斤豆腐去村里卖,有时卖不完,还要顶着烈日去邻村卖。  
母亲不仅豆腐做得好,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庄稼地里的农活,母亲没有不会干的,更没有干不好的。
母亲在那块地上除了春种、夏锄与秋收,冬天还要去挑粪,堆积在地里,以备来年耕种时用。 每到农忙时节,母亲更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总是刚放下扁担就扛起农具去了那块向阳地。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块地还教给了我面对困难的勇气与毅力。
十来岁的我就帮父母干活了。农忙时,遇到周末,我便随母亲一块儿去那块地里。种谷子、锄杂草、刨土豆等农活,我都在母亲的指导下做得很好。
我还记得我和姐姐跟在母亲身后种土豆的情形:母亲用镢头刨坑,姐姐紧跟着撒入化肥,我随后放入土豆块。种完这一行,母亲又把另一行的土正好填在这行的坑里,还顺便踩一脚,一系列的动作非常娴熟。
母亲的腰随着镢头的起落不断地直起来、再弯下去,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母亲总是在大汗淋漓,累得直不起腰时才席地而坐,休息会儿。此时,母亲常会给我们讲她经历过的一些事情。诸如:我的姥爷好赌,大姨因姥爷赌输而抵了赌债被远嫁,姥姥四十多岁守寡……
由于这样的家境,母亲仅上了三年学便去放羊贴补家用。她一个小女孩去放羊招来同龄人的笑话,刚开始也很害羞,但她懂得姥姥的艰难,依然每天赶着羊去山坡,边放羊边捡柴或者挖野菜。
母亲在娘家缺吃少穿,帮姥姥照顾三姨、四姨和舅舅,后来和父亲结婚后的日子也很难。刚结婚,父亲就去大同服兵役三年,正是母亲的善良与宽容,坚韧与自强,才能在吃糠咽菜也填不饱肚子的岁月中孝敬爷爷奶奶,善待姑姑们,等待父亲回来……
在那块土地上,听着母亲的讲述,我深深地懂得了母亲的不易。那块土地上洒下了母亲的汗水,浇灌出了我心田上的善良坚韧之花、自强不息之花、宽容乐观之花,也让我懂得了生活的不易,下定决心努力学习,改变命运。
上初中后,我们兄妹几个只要周末或假期便随同母亲去地里劳作。在春种、夏锄、秋收中,母亲依然用她柔和的声音春风化雨般滋润着我们的心田。
母亲常说:“人勤地不懒,秋后粮仓满。”这话让我铭记于心,不断指引我的人生之路,激励我前进。
后来,随着我们的升学、工作、成家,我们渐渐远离了那块土地。而母亲依然如故,坚持与那块土地相伴,总把用汗水换来的收获亲自送到儿女家,直到她生病躺在炕上。    
如今,母亲远离了爱她想她的儿女们,与那块向阳地朝夕相伴,融入其中。
母亲生病九年,浑身疼痛,生活不能自理,一切都得年迈的父亲照料,但她从没有掉过一滴泪。我们只要得空就回家看她,每次离别,我都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我害怕母亲眼神中那无尽的不舍击垮我本已决定返回工作岗位的心。
母亲理解我们,总是嘱咐:“回去好好上班,照顾好自个儿和孩子,妈没事,不用担心!”我也总是低头接应一声,强忍着泪水走出家门,往往是一出家门便不敢回头,因为母亲总是让父亲坐在大门口那块石头上目送我离去。
一次次,我都是走得稍微远一点才不住地回头张望老屋,看到父亲依然坐在那里,而我,早已是泪雨滂沱。
想念母亲,想念至极,我便给母亲画像:天边的朝阳冉冉升起,在广袤的天幕下,母亲脚穿一双自己做的方口黑布鞋,身穿深灰色裤子、浅蓝色上衣,头裹一块卡其色方头巾,肩扛一把锄头,脚下是那块向阳地,地里的土豆花开得正盛,母亲慈眉善目中面带微笑……
有如土地般朴实而厚重的母亲虽没文化,但她却给了我们生命的教育。我们兄妹五人能在贫寒的家境中求学成材,怎能离开母亲的言传身教呢?母亲没有过上一天的享福日子,一天也没有!还在临终前饱受病痛折磨,这让我们做儿女的一想起来就心痛不已。
母亲离开我们快三年了,每每想起母亲,就想起那块向阳的土地,想起和母亲在土地上度过的点滴岁月。这份浓厚而深情的思念,母亲可曾知道?天地有情,母亲应该有知。不然,母亲为何频频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知道,这是母亲以另一种方式表达对我的关爱与思念。
那块向阳地——母亲的归宿。土地是永恒的,母亲也是永恒的。

我多想是那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照耀着那块向阳地;我多想是那暗夜里最亮的一颗星星,陪伴着那块向阳地……


《故乡的那片向阳地》我读了三遍。泪水涟涟。

作者用极其质朴的语言,把对母亲的想念,对母亲的挚爱流水般地呈现了出来。字里行间,渗透了一个女儿无限的思念和滴血的哀思。
母亲离去了,可是母亲却像那片向阳地,光照儿女,心暖花开。母亲的坚强、善良、勤劳、宽宏、坚韧融入了母亲短暂的一生,给了儿女方向,给了儿女力量。
我比作者幸运,母亲健在,尚有孝敬的机会。而作者只能洒酒祭天,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愿天下的爹娘安康,更愿那些爹娘健在的天下儿女,好好孝敬。
爹娘不在,千滴泪水,万里长卷,不敌爹娘健在的一杯清水,一口饭菜,一句“爹娘”的呼喊。
不要乞求来生和爹娘的缘分,这一辈子好好孝敬,足矣。
——侯俊华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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