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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资料
 四、贾母
  贾母是一品诰命夫人,娘家姓史,是金陵名门望族千金,嫁入贾府安享富贵一生,被尊称“史老太君”,还有“老祖宗”、“老寿星”、“老太太”、“老菩萨”等诸多称谓。这些称谓,彰显身份地位影响力,各尽其妙,用最简化的方式生动地揭示了贾母在家族中的威望和地位。她是贾代善之妻,贾赦贾政贾敏之母,贾琏贾宝玉贾环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的祖母,贾兰的曾祖母,林黛玉的外祖母,史湘云是其娘家兄弟的孙女。在整部小说中,她一直是或明或暗的主角,所在的场合必然花团锦簇,热闹喜庆,有群芳相伴,有丫鬟媳妇并婆子听差跟随,生活场景如同孔雀开屏、烟花绽放般繁华绚烂。
贾母的才华和能干是贾府最突出的,然而这是悲剧性的比照,突显贾家后辈尤其是男辈太不成器了。她从顽皮的小丫头,转身贾府新媳妇,再成为两府一园的最高权位者,贾母亲历并见证了这个封建大族的兴衰。对于封建统治势力内部洗牌重整的大势,她是无力抗拒的。但在她的努力经营下,贾府能够保持内部稳定,积极维持贵族世家间的礼仪人情往来,保持住大家族的地位和颜面,这是值得肯定的成绩。贾家以军功立家,三世之后,家族武道传统中断,后继无人。她支持贾政苦读,原本指望以诗书功名兴家,却被任性的皇权打乱计划,贾政被钦点入官,她只能顺势而为,全力协助二儿子治家,对外联姻聚力,她的智谋和机变是无可挑剔的。贾母的丰富阅历和长袖善舞使得同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媳妇王夫人不得不收敛锋芒,终日吃斋念佛,相夫教子,克尽本分。在贾母的带领下,家族内部秩序井然,一派和谐,只待宝玉贾兰成长成才,家族中兴。
纵观贾母一生,她乐观知达,胸襟宽阔,慈祥仁爱,善良宽厚,博爱多才,一直以福禄喜善的形象示人。她的文艺修养、生活品位和享受是高人一等的,她的能力才干和管理理念是相当先进的,部分可为今用。她知人善任,抓大放小,适时退居二线,在一切场合力挺新主事人凤姐,既能耐心扶持,放权享受,又能统领全局,处处维护家族利益。贾母对宝玉黛玉的宠爱呵护自不用提,小说中相关描写贯穿始终;对腐化堕落、无可救药的大儿子和大儿媳一家放任不理,只要他们不来搅扰家统秩序,她是不干涉的(如贾赦强娶鸳鸯);对才庸智短、中正居仁的二儿子一家则是处处指导关怀,用心扶持,维护家统;对待晚辈孙男嫡女,更是和蔼可亲,每天说说笑笑养身子,很少摆出“老祖宗”的架子。对待丫鬟仆从,常显菩萨心肠,怜贫惜老,又嫉恶如仇,见不得持强凌弱。她培养出的人才,有被贾雨村敬服的贾敏(善礼),有贵为皇妃的元春(善琴,由二等丫鬟抱琴服侍),有各具才情的迎春(善棋,由二等丫鬟司棋服侍)探春(善书,由二等丫鬟待书服侍)惜春(善画,由二等丫鬟入画服侍)等孙辈,还有鸳鸯(善义,一等丫鬟)袭人(善忠,一等丫鬟)等出类拔萃的丫鬟。她的形象,是高大丰满的,威权光芒下处处展现人性光辉亮点。即使在描写到贾府被抄,全族上上下下都惊慌失措的时候,只有贾母临危不乱,镇定自若,显示出种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气度。贾母说:“你们别当我是只享得富贵受不了穷的人!”她叫人开箱倒笼,将做媳妇到如今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一分派。老太太思维敏捷,条理清晰,把危局下把贾府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通观《红楼梦》,这是一部规模宏大,结构严谨,笔法细腻,事件繁纷,明暗相间,主附相合,耐人回味的长篇悲剧小说,其中的贾母是中国古典小说中塑造得最完美的的家族代表,她富贵不矜,恃才不傲,宽以待人,安享荣华,让读者在一派抑郁中有一丝欣赏舒展。有红粉尝言,生子当如孙仲谋,享福当如史太君,我很赞同。

读红楼,悟人生,常省常新!


贾代善之妻,出嫁前为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在贾家从重孙媳妇做起,一直到有了重孙媳妇。她凭着自己的精明能干,才坐稳了贾家大家长的位置。她喜欢众孙女,溺爱孙子宝玉,从前80回的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贾母是支持宝黛爱情的,但高鹗续本中却说贾母并不支持宝玉与黛玉的爱情。她的思想也受到了宝玉和黛玉的影响,有了一些前卫的想法。总之贾母能受到众人的尊敬,说明她的地位是不可忽视的,且她是有能耐的。

贾母,贾代善之妻,出嫁前为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她在贾家从重孙媳妇做起,一直到有了重孙媳妇,凭著她的精明能干,才坐稳了贾家最高统治者的位置。她虽已 年老,也不管家,但余威犹在。当她发现有下人在园中聚赌时,便立即一一查实,并作严厉的处罚。她是个典型的享乐主义者,她的儿孙成了淫棍、赌徒,只要他们 不来搅扰她的享乐,她是不干涉的。她不大喜欢大儿子贾赦和大儿媳邢夫人,偏爱小儿子贾政和小儿媳王夫人。她喜欢众孙女,溺爱孙子宝玉,但并不支持宝黛的爱 情。她批准了王熙凤的“掉包计”,使宝玉被迫娶了薛宝钗。后以八十三岁高龄去世。
首先,贾母王夫人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所以他们的关系不会坏到哪里去。

其次,王夫人安分随时,虽然性格方面不是贾母的菜,但是挑不出什么错处,对贾母也算孝敬,和邢夫人赵姨娘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第三,王夫人的老公是贾母最喜欢的,儿子是贾母最疼爱的,女儿还是宫里的妃子,地位背景不可动摇
王夫人是贾府中的阴谋家,可以说是权倾荣国府。表面上看起来王夫人身居贾母之下,其实不甘示弱的她,早已在内心深处与婆母势不两力。王夫人外表随和,以念佛诵经为每日的功课,但是内心深处委实得城府不小,王夫人绝不是简单的王夫人。王夫人比王熙凤厉害不知多少倍,她不仅机关算尽,而且枉费了贾府多少无辜的生命。王夫人野心不小,祸心也不一般。
为了巩固自己在贾府中的势力,王夫人不惜拉拢亲信——让娘家内侄女王熙凤做自己的侄媳妇,又预谋迎娶自己的外甥女——薛宝钗做自己的儿媳妇。与其说贾府是贾家的天下,不如说是王夫人的名利场。王夫人除了出身显贵以外,肚子也十分争气,先生了儿子贾珠,又生了二儿子贾宝玉。在那个母以子贵的时代,王夫人已经领先刑夫人、尤氏不止多少倍了。但她仍然不能满足,继续扩张野心,还杜撰出所谓衔玉而涎的谎言,迷惑贾府众人,并竭力撮合所谓的“金玉良缘。”
如此集显贵、荣华为一身的王夫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苦苦折腾呢?按说她的权力优势已是贾家氏族当中无人可及的了。王夫人从来都没有将赵姨娘、刑夫人等人看成自己的对手,而是将贾母——这位善良、慈祥的婆母当成了阻碍自己在贾家呼风唤雨的绊脚石。贾母爱孙及母,给了王夫人别人不可企及的地位和权力。相对于刑夫人,王夫人处处得利,步步受宠。吃的住的穿的,样样都让刑夫人汗颜。
王夫人占尽了贾府的风光,但是仍然不甘寄身于贾母之下。只借助一个小小绣春囊事件,就化解了刑夫人的挑战,还借机扩大起势力范围——收服了王熙凤,利用了王善保家里,搅得整个贾府上下翻江倒海。闹得探春大嚷:“唯恐外面的杀不死,先从里面杀起来……”试想,贾府聪明志大的探春尚且无奈,更何况他人乎!可见,王夫人的手段是何其厉害也!
王夫人在《红楼梦》中一发怒,便会冒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故事。只因金钏与贾宝玉之间的几句暧昧,便可以闹出桩人命案来。王夫人简直是贾家的一位尊神,她的喜怒哀乐始终牵连着家族成员们的命运。王夫人笑了,袭人受宠;王夫人怒了,晴雯病死;王夫人先在贾府撒网,而后在贾府收网。连聪明无比狠毒无比的王熙凤,都变成了她手下的一颗棋子。王夫人架空贾母的确是费了一番心思,可以说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王夫人驾空贾母基本上使用了以下手段。
1、先礼后兵。表面的随和对王夫人来说,只是一种应筹,内心里她是决不答应,当然她也不敢对贾母动手脚,但却敢于在贾家众人面前施淫威。王夫人凭借自己娘家优势以及母以子贵的地位,在贾母面前不露声色,暗地里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2、装神弄鬼,欺上瞒下。利用贾母及贾府众人迷信的特点,大造衔玉而涎及金玉良缘的舆论,以至迷惑众人,为自己在贾家取得得天独厚的地位奠定了基础。
3、暗施离间计,使袭人与晴雯争斗起来,然后将二人逐一赶出贾府,立自己所信任的人做宝玉的未来侍妾。表面看起来,袭人在王夫人面前得到了无限恩宠,成为默认的宝二爷的通房大丫头。王夫人甚至还私自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给袭人增加工资,甚至在袭人母亲逝世时,破例上了重礼。乍看王夫人对袭人伸出了橄榄枝,实际上不然。王夫人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向贾母示威,另一面方面向晴雯施加压力。经过这样一喜一厌的安排,无形之中打击了晴雯,而后将晴雯被赶出贾府。之后王夫人只单单收拾袭人就可以了。要知道,袭人和晴雯都是贾母的人,她王夫人怎么容得下呢?自然,袭人被赶出贾府也是早晚的事了。
4、收伏王熙凤。王夫人深知凤姐的手段厉害,只是她表面是上只装糊涂。当绣春囊的把柄握在手中时,她立即亮出自己的棋子。按说鸳鸯在假山前撞见过司琪偷情,绣春囊又在假山前捡到,而且司琪表哥在信里也提到附上香袋两个……这事与司琪相关,而与他人无关。然而绣春囊这东西一出现,却吓得凤姐百口莫辩。一会说是别的房里媳妇的、丫环的、小姐的……实际上的贾家堕落的私人生活中,绣春囊这东西其实是很普遍的。谁也不能说,王熙凤与贾琏手里没有绣春囊,而凤姐会不会也丢过绣春囊?或者说,即使没有丢,这个隐私,是不是也害怕被人发现呢?何况凤姐跟贾蓉、贾珍、贾蔷也说不清楚呢!正是这一招,王熙凤被王夫人狠狠地套牢。
5、抄检大观园,震慑众人。王夫人下令抄检大观园,众人敢怒不敢言。探春在正月十五晚上陪贾母赏月,只静静地呆坐在那儿,却终究没有机会向贾母汇报,可见王夫人一手遮天,已经是势不可挡,贾家已经完全置于她的掌控之下,而贾母的权利,已经在悄无声息的明急暗斗中被驾空。
当凤姐被王夫人制服之后,以后的事情勿庸讳言。王夫人的命令,便是王熙凤的圣旨。凡是王夫人的安排,王熙凤必然服从。凡是贾母阻止的事情,王熙凤都能够从中周旋化解。宝黛身边没有了信使,沟通交流也成了问题。贾家的一切大权掌握在王夫人的手中,贾母的权力则成了空架子,自然王夫人成就“金玉良缘”的梦想,也水到渠成

贾母再有天伦之乐,终是老了。同龄人已去的去,走的走。那些老了才有的思绪和担忧,没人心领神会。当刘姥姥闯入她的生活,她对这个积古的人,有纯粹的好奇。刘姥姥真有能耐,在贾母这个诰命夫人面前,一点都不怯场,能说会道,俚俗并不鄙俗。一场天聊下来,贾母变得更热情,亲自带她逛园子。如果她们身份差不多,估计会成为闺蜜,犹如可卿与凤姐。如今,她们虽然身份悬殊,也像宝玉和琪官一样,一见如故,只想掏心窝地与对方亲热。除了元春省亲,贾母陪哪个如此热情,竟然将偌大的园子逛了大半个?

深入荣府内问的刘姥姥深感礼出大家,而这正是贾母治家时始终坚持的结果。刘姥姥走后的这个元宵节,贾母又当众重申了这一点。

在体恤袭人和宠爱孙子之间,贾母选择了宝玉。这会子,她肯体恤人的一面又冒了出来,戏班们也唱了好一会了,打赏后,贾母令将戏歇歇,又命人将滚汤、热菜、果子、元宵赏优伶们吃。

这个空场,常来的女先儿便上场了。女先儿讲的是《凤求鸾》,男主角名字重了凤姐,女先儿陪罪时,凤姐却说不要紧,世上重名重姓的多呢。不得不说凤姐真是懂事的好孩子。试想,如果她面有愠色,女先儿是讲还是不讲呢,贾母等长辈还要不要听说书呢。心中丘壑步王熙凤后尘的夏金桂,就不像她这么识大体。香菱只是说到了桂花,夏金桂表面上说不要紧,随即就把香菱的名字改成了秋菱,作为试探香菱性格的第一步。

活了快八十的贾母,一辈子看戏听书,便有资格不按常理出牌。女先儿开讲前,贾母先要女先儿介绍故事梗概。女先儿便说,两朝宰辅家的公子王熙凤,赶考遇上了世家老爷的小姐李雏鸾……贾母便猜这王公子要娶这李小姐。得知猜着后,贾母便发了一通文艺批评的宏论,将才子佳人风月戏文都批了。一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不知礼。公子小姐既然都出自书香门第,连夫人丫头都通文知礼,为什么公子小姐一遇见就想起终身大事来?还私订终身,淫邀艳约,各种越礼逾矩,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完全违背了编剧自己对人物的设定;二是公子小姐们都门第高贵,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编剧却让这样的人家寒素到只有一个丫头服侍,奶母丫鬟都不知哪去了。

最重要的是,贾母顺便又为她手下一帮孙子澄清,就是我们贾家这样的中等人家,也没这样的事。

不得不说贾母的头脑真是清醒。因为此时需要有人澄清——大观园里不仅住着姑娘们,还住着十多岁的贾宝玉。若任人想象的话,谁知道会生出什么热门话题来上今日头条。

大家世族男女七岁分门别院,黛玉刚入贾府时,便以为她肯定和贾宝玉分开居住,二人是没什么接触机会的。谁知宝玉的乖僻,贾母溺爱,他便一直和姐妹们同吃同住。十多岁了,宝玉又因元春的溺爱和姐妹们一同搬入大观园。古代的风月戏文才子佳人小说,公子小姐都在花园出事。宝玉黛玉也不例外,才搬入园几个月,袭人撞见宝玉发痴表白,吓得她如被雷劈。宝玉那痴迷的样子,加上平时又是疯傻起来便言行没有忌讳的人,保不定他还有下一次发作。下次若是别人撞见,嚷出来了可怎生得了。宝玉和一大帮小姐姑娘住在大观园,绯闻一起,黛玉、宝钗、湘云甚至守寡的李纨,都可能被人恶意猜测和毁谤。悠悠众口,这世上饶过了谁。

中国人把人往坏里想的超高能力,《甄嬛传》有极好的塑造。这部剧里的人,自己一不小心,一个眼神一个字便能让人疑心陡起,随后就招来大祸。反之,别人的一个不慎不到位,便也往最坏里推想,抓着便狠狠地反击。完全就如袭人说的:“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只是《甄嬛传》里的人自己是主子,自己和心腹会主动搜罗别人的不慎,目的就是搞垮对方。而《红楼梦》里的下人犹如今天的吃瓜群众,无权无心机无目的,听到看到个什么,评论想象一番,发泄便完了事。流言绯闻会发酵到什么程度,他们不关心,也概不负责。若有严重后果,他们就一脸懵逼,我什么也没说呀。

借着宝玉挨打,袭人建议王夫人将宝玉挪出去。与其到时防洪抢险,不如先修堤筑坝。袭人果然是贾母最看重的丫头。从今晚贾母批《凤求鸾》可知,如果当时误听宝玉表白的人是贾母,不出一个月,她就令宝玉搬出去了。回头随便找个理由和元春通一下气:宝玉年纪大了,该以读书为正事,我已经叫他搬出园子去了。一切便消弥于无形。幸好作者的写作构思里,还要宝玉在园子里做园丁,当几年闺阁良友。

有时想想,这个情节真不好安排。宝黛一见如故,此后同吃同住,同声同气,青春到来又住进大观园,更能两相厮守,感情更是炽热到了喷发之时。不表白体现不了二人的深情。但真要是互诉衷肠,又搪突了黛玉,更不像是守礼的公子小姐。那天若是二玉互诉衷肠,纯粹是给贾母打嘴,读者看到此处贾母掰谎,又该怎么窃笑。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就是各种难题,他能信手解决。安排袭人无意中闯来听见,多好的解决方案!袭人的人设就是解语花,一是她会无条件维护宝玉;二是她作为怡红院的老大,管理中解决矛盾和平儿如出一辙,大事化小,能捂就捂;三是“和气里夹着刚硬要强”,是个有主见的人。故袭人误听了表白,虽然吓得半死,却并没有声张。即使是能和袭人撞出心灵火花的宝钗相问,她也掩饰过去,不露一字。这天晚上和王夫人建议搬出,也是一个字都没露,只是泛泛地讲预防的大道理。不过,也正是因为袭人一个字都不露,王夫人这个摊上大事就爆炭的人,才没把搬出园子当成头等要事大事,作者才能合情合理的继续让贾宝玉呆在大观园。

作者如此安排,就是一面要写礼出大家,一面又不能让宝玉搬走。搬了可怎么实现他将儿女真情发之一二的宏愿。然而,以二玉之情,若真搬了,小说就要走贾母批的风月戏文中的路子了:公子小姐相思苦,丫头牵线后花园。家长发现誓读书,高中状元娶潇湘……向天捂脸,这哪是《红楼梦》。

和王府、皇宫比,贾府当然是中等人家。但主子十来个,荣府主仆却有上千人。专门侍候宝玉的不下四十人,因此他极不自由——吃饭喝酒有人盯着;睡晚了有人干涉;想撵个脾气大的丫头,袭人带着一屋子下人下跪逼宫,只好放弃。出门更不自由,随时都有好几个随从。宝玉去看袭人只带了茗烟,袭人知道后惊得先教训茗烟:必是你调唆的,回去我就叫嬷嬷们打你。小姐出门更不用说了,黛玉初进荣府时,一门谁抬,二门谁抬,落轿时谁上谁退,小厮与婆子如何进行工作接交,丫头什么时候上前侍候,满满的细节,真实得像偷拍的纪录片。才子佳人小说风月戏文里只有一个丫头的小姐,放《红楼梦》里,还不如袭人这个未转正的姨娘,她回娘家一探,婆子丫头共八个人跟着。深知大家规矩的贾母,自然对《凤求鸾》一类的说书,深恶痛绝。

超多的下人配制、明确的分工和等级,使得宝玉即使与女儿们同住偌大的大观园,也没有私密的时间空间。安安静静说话可以,想做出违礼逾矩的事情根本不可能。26回,宝玉走进黛玉的闺房才几秒钟,奶妈和两个婆子就请宝玉走人:“妹妹睡觉呢,等醒了再请来。”黛玉翻身说她已醒了,婆子马上吩咐丫头:姑娘醒了,进来侍候。宝玉才和黛玉独处看一会书,丫头走来叫走了宝玉。宝玉好容易才有机会向黛玉表白,结果被别人撞听。倒是丫头,反有机会和少爷亲密。宝玉强要了袭人,和碧痕洗澡能洗N久,晴雯穿着睡衣钻过宝玉的被窝。但宝玉和丫头可以胡来,就是不可能和小姐有啥事。他只能精神恋爱,而且,还只能像阮籍孙登那样,有隔了半个山岭的长啸。虽彼此致意,终身铭记,外人却以为是毫不相干的两声发癫狂呼。真是白鹭立雪,雪泥鸿爪。

宝黛的爱情如此深情而外人又如此难以辨认,以致袭人都没有丝毫察觉,误听宝玉表白时,竟如鸳鸯误撞了司棋潘又安亲热一般,失魂落魄。小红贾芸传帕,即使读者心细如发,聪明过人,也要反复翻书斟酌分析,才能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小红要回了丢失的手帕,竟是二人互换手帕以表心迹。但宝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便察觉了小红贾芸的“勾当”。然而,聪明到如此境地的薛宝钗,竟然也没有察觉宝黛之间的私情。撞见小红贾芸的私情前,她见宝玉先进了潇湘馆,便改变计划不找林黛玉了,抽身走开。而她走开的理由,并不是察觉宝黛的私情,为免黛玉吃醋而走开,而是认为他兄妹间相处一向不遵守和睦的原则,黛玉又如湘云骂的骂的那样,“小性儿、行动爱恼”,为免自己进去引起二人误会,才走开了。不然,只怕比生日那天更大的争吵也会发生。宝钗是被小红贾芸启发后,才反过来明白了宝黛之间那缥缈的仿佛风儿从空中刮过,只有树叶在微微颤动的爱情。

说到底,作者用它真实的笔触,无声支持着贾母的批评。第一回,作者借石头的口,批评当时的文坛的坏习气:“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屠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又说“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又自言《红楼梦》“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一味淫邀艳约,私订偷盟之可比。”

既要不自相矛盾,又要近情入理,这是作者对创作真实性原则的坚守。作者用超多的细节写出了荣府的生活细节,写出礼对公子小姐、主子仆人、亲友往来的约束和规范。而贾母,作为贾府的最高长辈,则在治家中将礼落到了实处。不论是自己为人处事,主持贾府家务,还是教育儿孙,她都一以贯之。她宠爱贾宝玉到溺爱的地步,但是,她又说,如果宝玉不知礼懂礼守礼,也是要打死的。作者让贾母批评佳人才子小说和戏文,不是作者的硬塞,而是这个老太太在此时自己开口说话,作者不让她说都不行。

贾母的批评,貌似批评当时的说书和戏文的风气,但却是对同族和亲戚们说的。在座的亲友、下人,谁还去嚼舌传话呢。若是读者心较黛玉多一窍,自然能想到,在这批评前,黛玉才拿自己喝残的酒杯放到宝玉嘴边,而宝玉是一饮而尽,凤姐赶紧以喝冷酒影响拉弓写字转移在座者的注意力。贾母的批评与凤姐的打岔,完全是一唱一合的保护墙。保护的是谁,自然是贾府诸位姑娘和宝玉的名声

关宝钗什么事吗?肯定无关,宝玉宝钗没有一见如故,也没有一见钟情,更没有同看《会真记》,宝钗看到宝玉,没什么亲热劲,不是讽刺宝玉就是谏劝惹得宝玉抬脚就走。世上若有流言滑入大观园,那肯定是先从怡红院流向潇湘馆,而不是流向蘅芜苑。

但是,贾母和作者的话,不论贾母还是作者,都并不反对止乎礼的真情,真正恶的只是“淫邀艳约,私订偷盟”,恶的是建立在以讹传讹的涂毒笔墨。以此为标准来看整部小说,宝玉黛玉没有山盟海誓,没有月下成双,没有小人拔乱,也没有红娘牵线。作者说那些笔墨千篇一律,贾母说那些都是一个套子,在黛玉宝玉身上并没有发生。

这或许是黛玉宝玉的爱情最动人的原因之一:虽是一见如故,却不是一见钟情。

小姐虽是绝世佳人,才华过人,但却不是公子爱她的真正理由。若论美丽多才,园子里的人公认宝钗宝琴更超黛玉。宝玉虽是玉树临风佳公子,但黛玉爱他却与此无关。他们相爱,当然有互相吸引的外貌才华,但却是从小一粥一饭朝夕相处的常情,是我认他是个知己的灵魂碰撞,是你的病好了我才能好的同呼吸共命运。这样的的爱情,才能不逾矩,不违礼,才能全身心投入,并能穿越大家之礼构筑的铜墙铁壁,穿越时空,即使在获得了恋爱自由权的今天,依旧动人心魄,荡气回肠又久久不绝。

然而,正是这深藏不能露,正是贾母贯彻的礼出大家,宝玉送黛玉旧手帕后,作者不能再推进二人之间的关系。若有,那就成了尤氏说的“我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假礼假体面,究竟作出来的事都够使的了。”

宝黛恋爱的故事线自此开始若有若无。紫鹃看二人关系毫无进展,才急坏了要试玉;也因为如此,当宝玉为黛玉要回苏州死了半个时,贾母才轻描淡写地说:我当是什么大事,慈姨妈才会紧接过话题,和贾母一唱一和:“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剌剌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还不放心,作者又加一句:“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

也因为如此,57回试玉之后,作者再没正面写过宝黛爱情的进展。私情是禁忌,但婚姻却是可以开玩笑拿到台面上来谈的人伦。公子们可以像薛蟠一样,公开提亲,评说婚姻,“今儿张家的(姑娘)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议论王家的”,但薛蟠可不敢今儿给张、李、王家任何一个姑娘捎个口信,或带封情书,或递个鲛帕什么的。

作者对真实的推崇与礼出大家的深刻认识,就如硬币的两面。一面精致诱人,作者津津乐道,写来如行云流水不着痕迹;读者也沉湎其中不能自拔。他的书写,开启和哺育了后世书写上层贵族的作家。另一面,这又是世上最沉重的镣铐,宝黛爱情只能怅然地停步于57回的“不疑到别事上去”。

天才如曹雪芹,宝黛爱情的书写到此为止,若要登录爱情网站,只能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获得密码。这是多么令人痛心和纠结,礼让他们如此精致优雅,但这优雅精致又让人隐隐听到爱情碎裂的声音。

贾母不拘一格,当夜深凤姐提议搬进屋去后,她打破长幼的界限,大家团团围坐一起继续享受节日的欢乐。贾母不拘一格,掰谎让千篇一律无处藏身。

然而,贾母的不拘一格还在于,她反对淫邀艳约,却并不反对止乎礼的情愫。大观园的戏班时练习《牡丹亭》,《游园》《惊梦》就深深打动过路过梨香院的林黛玉。就在贾母掰谎后,她点戏却点了《寻梦》。《寻梦》出自汤显祖的《牡丹亭》,讲的是太守千金杜丽娘,十六岁了,才第一次到家里的后花园游玩。春心被启,在花园小憩时梦见和意中人云雨。《寻梦》说的是杜丽娘醒后,对意中人念念不忘,于是偷空来到当日做梦的地方……

《寻梦》曲词深情典雅,音乐惆怅深情,又夹着遍寻不见的失落和自伤。为了更能让听的人理解其中的深情,贾母还吩咐,不用抹脸,也不用太多的配乐,等于就是清唱。

清唱在明末文人中非常时兴,因为清唱能更好地欣赏曲词、音乐和歌唱本身,也更能体现昆剧最能曲情的特点。所谓曲情,用今天的话就是走心。歌唱技巧再好再全,不能走心,听众也不买帐。昆曲曲情的极致代表,是杭州女艺人商小玲,以色艺著名当时,尤其擅长演《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有一天,她演到《寻梦》,当唱到“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时,她竟随声扑倒台上。春香的扮演者上来一看,商小玲已经气绝身亡。

但贾母是真懂的。但她的懂是一个戏曲导演的懂,她策划、调配,知道昆曲的真正功夫在哪。四十回刘姥姥逛园子,贾母要她也享受一回,便叫家里的戏班也演习演习,但她并没有要盛大的排场让刘姥姥见见世面。而是借此机会,要让大家听听,什么才是能让耳朵怀孕的好声音,她吩咐戏班:“就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音更好听。回来咱们就在缀锦阁底下吃酒,又宽阔,又听的近。”这与此回她要求的不抹脸,配乐只用最少的乐器是一样的。到了七十六回中秋节,贾母想赏乐,也是一样的要求;“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凤姐奉承贾母,点戏捡热闹的,其实并不全懂贾母。宝钗生日,因才来,大约也是听凤姐说的,也只捡热闹的。可见在没有家班前,贾母和宝钗一样“随分从时”,大家在一起,就图个热闹,那就点热闹的看呗。久了,大家就以为她老人真爱热闹。其实,真到了不需要应付的场合,她爱听的却如宝钗的打扮和屋子,越素越简越好。繁华隐去,才能见到心灵深处幽居的灵魂。

妙玉在栊翠庵,不看人脸色,也不奉承谁,贾府能吸纳黛钗湘琴香菱等一干日月之精秀,实是因为上面有这么一位有情趣有品位灵魂有趣的老太太。

只是,不拘一格的老太太,你破陈腐旧套批风月戏文,偏又点了《寻梦》是啥意思。不按一般的编排上演《寻梦》,要叫人听得清清楚楚是啥意思。虽然点的是《惠明下书》,但终究出自《西厢记》,又是啥意思。

作者终究是天才,这就像现在电视剧的第一部第二部之间,要留下令人捉摸不定的情节,为下一部留下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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