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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半农:亦谈《醒梦骈言》与吴方言

——兼论蒲松龄不可能是该书作者(上)

笔者在撰写《明清文学中的吴语词研究》①时,曾将“三言两拍”、《三刻拍案惊奇》、《型世言》和《醒梦骈言》(又名《醒世奇言》)等作为重点参阅书目及书证摘录对象。

除了书中小说都有明显的话本特点、写作风格也有很多相似之处外,最重要的一点是,文中都有大量特征明显的吴语词。

虽然我当时没有想到要去考证《醒梦骈言》作者“菊畦子”、“守朴翁”是谁,但感到他一定是吴地人,或一定是在吴地生活极长时间、极了解吴地习俗、方言的人才能写出来的。

得知邹宗良先生发表在《蒲松龄研究》的论文中引用拙作两段文字,待拜读了邹先生大作后才知道,《醒梦骈言》的作者是不是吴地人,还是个问题呢。

邹宗良先生从方言学的角度,论证《醒梦骈言》作者不可能是蒲松龄。笔者同意邹先生观点,感到文中举的例子也是恰当的。

只是可能跟作者的出生籍贯、生活区域有关,《醒梦骈言》中大量更具吴语特征的词语,邹先生未能拈出来。

邹先生大作从“语法和词汇”两个方面确定书中的吴语词,笔者将从语音、词汇、排印本径改等角度作些研究。

邹先生文中列举的吴词语,如必要的外,本文一般不再重复。 

一、《醒梦骈言》中的吴语音特征

确定方言词语最重要的特征应是语音,虽然当年不可能像今天这样用拼音或

音标等来标注,但从字里行间仍然可以找到一些痕迹的。

如《金瓶梅词话》中有大量的山东方言,但文中也出现了“黄、王”不分、“水、四”不分,甚至“何、胡、河、湖”都不分的吴语语音现象,这些不都是很能说明作者的地域身份吗?

《醒梦骈言》体量虽然相对较小,又全是短篇小说,书中用词的吴语音特征也不像《金瓶梅词话》那么明显,但仍可从一些词语上看出吴语音特征来的。

如:

(1)伸拳勒臂、抡拳勒臂

1、黄氏见他说话不让分毫,几个底下人都伸拳勒臂看着自己,倒有些害怕。(第7回,中华版第89页,燕山版第142页)② 

2、那阳世阎罗见上心不去还,便自己来讨,抡拳勒臂只从打起。(第8回,中华版第101页,燕山版第161页)

“伸拳勒臂”和“抡拳勒臂”为同一个吴词语,原意是把衣袖挽起,表做好准备、作跃跃欲试状之意。

第一个字在吴语中读作“叉”(qiào,即“错误”之“错”的吴语音,不读chà),是个有音无字之字。

如果一定要找个读音相同的字,“叉”字最恰当,但“叉”的词义不符合此语境。

第三个字“勒”也是个有音无字之字,现在一般写作“捋”,但又同吴语读音相去甚远。

这些有音无字之字,真要书写时,往往用同音字或近音字代替,有的连近音字都无法找到,只好再退一步,用另一个音差不多的字代替算了,“伸拳勒臂”和“抡拳勒臂”就属于这种情况。

因此在明清吴语文献中又被写成“撬拳勒臂”:“他就撬拳勒臂上前去……只听得钢刀咤搭一声,人头落地血淋淋。”(《杀子报》)③还被写成“硗拳挼臂”:“地里鬼自恃名师传授,……也就硗拳挼臂的迎他。两个一拳来一脚去,打起死账来。”(《何典》)④

直到现在,上海报纸用到这个词时,写法也不尽相同,原因是第一和第三个无法写出本字。

(2)拓

顺儿赶上前拓开双手拦住,要想和他说话,成大情急,从顺儿肋下一钻冲了出去。(第7回,中华版第93页,燕山版第148页)

例句中的“拓”,作者用了个记音字,现在一般写作“庹”。

“庹”在普通话中念tuǒ,但在吴语中读作taò(托),与“拓”字同音。

拓,表示张开双臂(注:伸出一臂吴语中也可称“拓”),例句也是这个意思。除此之外,一拓,还可表示两臂平伸后的长度。

这个词义虽然在普通话中也有,但读音是不一样的。

用“拓”来表示这个动词是不是妥当,或者说“拓”是不是这个动词的本字,我不敢妄下结论。

但我在编著《上海西南方言词典》时,就因找不到合适的字,只收了“一庹”,并注明“庹音托”,而未收“拓”词目。

(3)归

有个朋友来道:“已替你寻得一位如意君到了,只是年纪大些。因你原说要三十多岁的,为此买归。”(第4回,中华版第53页,燕山版第85页)

“归”在吴语中读作“居”,至少在明朝时就读此音,如冯梦龙《山歌》卷七《咒骂》:“我情郎一去好希奇。经夏过秋再弗归”。

冯梦龙在书中特加“归,俗音居”的原注。⑤“归”,词义是回、回来、归来。“为此买归”,意为“为此买回来”,这个词至今仍是吴语中的常用词。

《醒梦骈言》中有好几个“归”字都应读“居”,如第2回:“要等丈夫回来出他的毒,却又再不见归”,第8回:“次心见妻子正在青年,自己此去量来不能再归”等等。

另有“归来”、“归去”等词语,其中的“归”在吴语中也都读做“居”。

吴语 · 方言

故在不少明清吴语文献中,有索性将“归来、归去”等词语,直接写成“居来、居去”的,《明清吴语词典》中收有不少例句,可参看。

(4)听

却因有李右文显灵一节奇事,不论成大与成二,只要有银子,就听他赎了去。(第7回,中华版第96页,燕山版第154页)

例中的“听”,不是听见、听到之“听”,其词义是听任、听凭,读音也与普通话稍有区别。

《上海方言词典》、《明清文学中的吴语词研究》⑥都有这个词的释义和例句。

(5)告化子

(月英)左思右想没有妙策,只得央人仍去请那叫化子般的丈夫来商议。(第6回,中华版第83页,燕山版第133页)

书中多次出现“叫化子”即乞丐这个词,在影印的古籍版中,例句的原文是:“(月英)左思右想没有妙策,只得央人仍去请那告化子般的丈夫来商议”,

其他文字都一样,只有“叫化子”的原文是“告化子”。把“叫化子”写成“告化子”,

其原因是,在吴语中,乞丐一直被叫做“告化子”(另一叫法是“讨饭坯”,本文下节“特征词语”中将讨论的“忤逆胚”属同一类型吴语词),

至今仍是。而好多读jiao音的字,在吴语中也都念“告”,如睏告(睡觉)、告(教)书、橡告(胶)、告(交)代、告(绞)索、告(缴)费等等。

吴语方言小说

(6)收江(港)

那船行到扬子江头,正要往江北港口,回头望南岸时……(第11回,中华第148页、燕山版第236页)

例句古籍版原文是“正要收江比港口回头望南岸时”,两种排印本都是“正要往江北港口,回头望南岸时”,改动较大,但明显有误。

笔者认为应标点为“正要收江比港口,回头望南岸时”,其中的“比”有错要改为“此”,是说船要从这个港口转弯进去了。

排印本出错原因是不了解吴语词“收江”的词义,“收江”意为“进港”,即前进中的船将从河的某一处转入另一条河,例句也正是这个意思。

而“江”、“港”在吴语中同音,故“收港”也被写成了“收江”。

“收港”在吴语文献中多有例句:“童威、童猛的船从木渎收港,过了苏州”(《水浒后传》第10回),

“忽然一个阵头风转了,艄公连忙落篷,寻港湾泊,费了许多气力,方才收入一条小港”(《人中画·狭路逢》)等,均可参见《明清吴语词典》。

(7)长大

过了两年,大男已有十岁,却生得长大,竟像十三四岁的一样。(第4回,中华版第49页,燕山版第80页)

“长大”在这里不念zhángdà,也不是zhángdà的意思,而要念吴语音“常杜”,意思为身材高大,例句是说十岁的大男,个子已同十三四岁的那样了。《明清吴语词典》、《上海西南方言词典》都收有此词。

“长大”还可重叠为“长长大大”,词义不变。

(8)脚迹……蹙

1、平衣和两个同母兄弟在间壁轩里饮酒豁拳行令,欢呼达旦,脚迹也不蹙到灵座前来。(第5回,中华版第63页,燕山版第101页)

2、到得次日,从早至晚,戾姑的脚影也不见蹙来。(第7回,中华版第90~91页,燕山版第145页)

“脚迹(影)……蹙到”,是说“双脚走到……”,至今仍是吴语口语中的常用句式。

如为了强调自己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就会说“我脚迹头也勿曾蹙(触)去过”。

例8两个例句也都是这个意思,是说那些人没有走去过。

“蹙(cù)”应为“触(chù)”,但前者是平舌音,后者是翘舌音。

吴语中前后鼻音不分,平舌音、翘舌音也不分的。

二、《醒梦骈言》中的特征吴语词

确定是否是吴语词,除了语音外,还应有以下几个明显特点,

一、同一个词语,在普通话或其他方言中表示的是这个词义,但在吴语中表示的却是另一个词义,如话(说)、后生(年轻)、寻(赚钱)等。

二、民俗风情差异而产生的对同一事物、同一动作等的不同词语,如柱脚(柱子)、壁脚(单壁)、庭心(院子)、搿(抱)等。

三,从明清开始一直在吴地流行、使用的吴语词,有些后来逐渐进入到普通话或其他方言中了,但在吴地却一直是个流传有序、使用至今的“老词”,如“念(二十)”等。

吴语方言小说

本节将从动词、名词、形容词等的吴语特征来研究书中的吴语词。 

一、动词:

吴语动词与普通话动词相比,其分工更细密,职责更明确,词义更精确。甚至可以这么说,凡现实生活中有一动作,它就有一个相对应的动词。而这些动词,在普通话或其他方言中是没有的。

《醒梦骈言》中就有很多这类动词,邹文列举的拨、掇、掼等都是,其实还可拈出更多、更典型的动词例句。

上节在语音特征中列举的伸拳勒臂、抡拳勒臂、拓、归等也是特征动词,现再举几例。

(1)掮木梢

张婆想道:“这件事百无一成,掮那木梢儿去,却不要被刘家啐杀……”(第3回,中华版第32页,燕山版第52页)

吴语 · 方言

邹先生将“掮”字拈出来,是正确的。吴语中的“掮”和“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动作,因此也是词义不同的词。

但他没有把“掮木梢”当作吴语词,原因可能是他在引文中把“木梢儿”错成了“木屑儿”。

其实“掮木梢”是个更典型的吴语词,词义为“受人骗而代之受过”(《明清吴语词典》第498页),“受人利用,给人当枪使”(《苏州方言词典》第149页),

“受人哄骗、挑唆后去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上海西南方言词典》第186页)⑦简单地说,所说所做,是上了人家的当。

(2)一勒

(惠兰)见桌子上放着一把切菜刀,就提来项上一勒,那血犹如泉涌,登时晕倒。(第4回,中华版第51页,燕山版第82页)

“一勒”共出现三次,词义都是“用刀一割”。

《明清吴语词典》释“勒”为 “割、拉”,《上海西南方言词典》收有“一勒”(词义“用刀一割”)词目。

吴语 · 方言

   (3)反叉

看官不信,只消反叉了手紧紧跑百来步路——要飞也似快的,看能够不能够?(第5回,中华版第58页,燕山版第93页)“反叉”,是把双手放在身后面,即反剪双手。

叉,吴语音为qiào,发“错”的吴语音。吴地至今把“打麻将”称为“叉麻将”,这两个“叉”发同一个音。

(4)寻

因见那公门中吃饭的寻得银子容易,守他到了十八九岁,苦积两吊钱来与他买个名字,在永嘉县中勾当。……谁知别个在衙门内专讲诈取人家财物,他在衙门内却反劝别人息争免讼。没了争讼,那里寻得动钱财?(第6回,中华版第75页,燕山版第119页)

“寻”,又是一个典型的吴语动词,其中一个义项是挣钱,赚钱,如例句。

至今在吴地,如家里的小孩开始工作了,大人就会说“寻钞票了”;而工资高,被称为“寻头大”。

吴语 · 方言

表示赚钱的“寻”,在书中共出现四次,分别为第6回2次,第9回1次,第11回1次。

(5)上南、落北

1、去问庙中道士,央他一详。说是上南去好,便走出庙门,一径向南而行。(第2回,中华版第27页,燕山版第43页)

2、为了寻地,今日请了看风水的落北,明日同了看风水的上南,辛苦也费得不少。(第6回,中华版第72页,燕山版第116页)

例1、2中的“上南”,是指往南走。例2中的“落北”是指往北走。

“上南”、“落北”既可分开使用,还可另组成“上南落北”。

三个动词都既可表示实指,也可表示虚指,即只表示忙忙碌碌,不一定确指是往南走或往北走,如“日逐只看见侬上南落北,忙来”(每天只看见你一会儿朝这走,一会儿朝那走,非常忙)。

《明清吴语词典》只收了“上南落北”一词,而《上海西南方言词典》收有“上南”、“落北”及“上南落北”3个词目。

吴语 · 方言

(6)搿

(那些朋友)指使妓女双手搿住了他,嘴里含了那酒,把去过与他饮。(第3回,中华版第30页,燕山版第50页)

“搿”,《明清吴语词典》中的释义是“用手臂围住,勾、抱”,是一个典型的吴语一级动词。

例句中如果写成“抱”,意思也对,现在用了个吴地特色强烈的“搿”字,不是更可从中看出作者和所用词语的地域身份吗?

书中两次使用“搿”字,另一次在第11回,但被点校者妄改成“抓”了(详见“三、从排印本的径改看吴语词”一节)。

其实例句中的“过”也是个吴语动词,《明清吴语词典》收此词目,词义为“用嘴喂、送”,用的就是本书此例句。

吴语 · 方言

(7)落开

柳氏和小夫人两个快活得落开了嘴合不拢,睡梦里也几遍笑醒来。(第12回中华版第158页,燕山版第253~254页)

“落开”,就是张开,在书中出现了两次,另一次在第10回。表示这个词义,吴语中还有一个词是“嘻开”。

(8)畚

(次心)心中动疑道:“这里为什么有这石板来?”便叫人畚开些泥,揭起来看,只见底下贮着一缸金子、两缸银子。(第8回中华版第110页,燕山版第175页)

北方话中的簸箕,在吴语中则根据其材质、形制、用途,分为畚箕、出箕、粪箕等多种,但不会称簸箕。

畚,是将要搬动之物用手扒(拿)进畚箕、出箕等工具里后再倒到别处,用工具把稻谷等东西从麻袋里拿出,或拿进也叫“畚”。

吴语 · 方言

在书中出现三次,分别是第8回2次,第12回1次,几个“畚”表示的是同一个动作。

其中第8回中的“畚”字,燕山版错排成形似的“备”了。

(9)翻变

莲娘在路上和姚寿之商量道:“妾想回阳去倘有翻变怎么处?不如先都到郎君家里。郎君返了魂,却去讨妾的尸骸来令妾还魂。妾生在郎君家中,这便没得说了。”(第9回,中华版第120页,燕山版第192页)

“翻变”,因反悔而改变主意或做法。

《二刻拍案惊奇》第17卷:“魏撰之道:'这个也好。只是一言为定,再无翻变才妙。’俊卿道:'有小弟在,谁翻变得?’”⑧

《明清吴语词典》、《上海西南方言词典》等都收有此词。

(10)看相

(李十三)也怕人家要疑心,新近带了老婆同走,这番却不看相什么财物,止因见了辛娘美貌,便起谋心……(第11回,中华版第139页,燕山版第222页)

“看相”为吴语动词,词义为“看中、觊觎”等,《明清吴语词典》、《上海方言词典》、《苏州方言词典》、《上海西南方言词典》都收有此词。

例句是说李十三原是个惯犯,这次外出,开始时倒没有想做什么坏事的,只是看到辛娘非常美丽,才起歹心的。

(11)拖牢洞

平身、平缶便同立行去收拾那尸首拖出了牢洞。(第5回,中华版第69页、燕山版第110页)

“拖出牢洞”、“拖牢洞”在《明清吴语词典》里有很多例句。

至少明朝时就有的“拖牢洞”,后来逐渐转变为骂人语在吴地使用,如清末小说《九尾狐》:“气得阿金发了个昏,咬牙切齿,骂了几声'杀千刀、拖牢洞、瘟囚犯’。”⑨

《苏州词典》

我周围的原住民至今仍作骂人语用,《上海西南方言词典》第126页有词目,释义为“骂男人语,意为死人;据说旧时犯人死后只能从墙上开的洞里拖出来,人称'拖牢洞’。”

书中特征动词还有很多,如歇(等)、淘气、勾肩搭背、擦身走过、靠托、出罪、掇臀放屁、回出来、掇转、张(帐子)等等。

邹先生文中提到的“说话”也是,但书中有更典型的表示“说”的“话”(第5、6、7回)和“说说话话”(第2、10回)。

二、名词:

邹先生大作提到“壁脚”一词,并引用了拙文《明清吴语小说难词例解》⑩一文中的两段论述,来支持他的论点。

其实,在《醒梦骈言》中,还有一个同“壁脚”密切相关的吴语词,那就是“柱脚”。

(1)柱脚

丫头不肯说,平身在那柱脚边拾起一把劈柴的奔刀来,做势要杀他。(第5回,中华版第60页,燕山版第96~97页)

“柱脚”,就是柱子。但在吴地因发音关系从不叫柱子(“柱”在吴地发jú音),要末叫柱脚,要末叫柱头。

这两种叫法在明清吴语文献中都有记录。

拙文《明清吴语小说难词例解》在谈“壁脚”时还特地提到过“柱脚”:“冯梦龙《醒世恒言·施润泽滩阙遇友》中写到施复造房时,多次用了'柱脚’一词,'柱脚’是吴地人对柱子的称呼”。

而在拙著《明清文学中的吴语词研究》中,另有“柱脚”、“柱头”的词目和例句。

(2)庭心

俞大成心中忿忿,便开出门来,劈手夺过那条棍子,去撇在庭心里。(第4回,中华版第47页,燕山版第76页)

“庭心”在书中出现两次,另一次在第3回。庭心,就是房子中的院子,也叫天井。

《明清吴语词典》、《上海方言词典》、《上海西南方言词典》里有“庭心”词目和例句。

在《醒梦骈言》中,除了柱脚、壁脚、庭心这些吴语特色明显的外,还有“轩”(第5回,例句见上节“脚迹……蹙”条中)也是吴地建筑中特色名称,即厅堂后面的小房子,又叫“翻轩”。

《明清吴语词典》、《上海西南方言词典》收有“翻轩”词目。

吴语 · 方言

(3)大镬

周亲家母着了忙,望那大镬灶内一钻,上半截身子进去了,下半截身子却还在外边。(第5回,中华版第60页,燕山版第96页)

灶头北方也有,但吴地灶头的形制明显与北方不同,名称也有不同。把锅叫作镬子,就是吴语特点。

既然有“大镬”,自然还有“小镬”,而分大镬、小镬既是风俗习惯使然,也使吴语词有了地域特点。

吴地灶头通常都为两眼灶(即有两个锅的灶),一端必靠着壁脚。一般来说,靠外的锅(镬子)尺寸要比里面的锅(镬子)大,故称“大镬”,又称外镬。靠里的锅(镬子)稍小些,称里镬或小镬。

作这样安排,主要方便使用,如每年春节前蒸糕、端午节煠粽子等,都需用大镬。

民国初期的上海小说还引用过这样一条俗语:“大镬里移在小镬里”,⑪意为移来移去后东西、数量还是原来的,喻此举无必要。

上海港(绘画)

老房子未拆迁前的二十多年前,我们村及周围所有村庄上灶头一直都是这样的,可见这种风俗并地域色彩很浓的词语,明朝时就是这样的,也是一个流传有序的吴语词。

(4)忤逆胚

方氏便走来对月华道:“忤逆胚不听爹娘说话,如今思量要把你替代,不知你肯么?”(第6回,中华版第78页,燕山版第124页)

对父母不孝顺,称“忤逆”,这种说法在其他方言中也有,作动词用,但将“胚”作后缀,使其成为名词,并表示说话者的强烈感情,这恐怕只有在吴语中才有的语言现象吧。

这类组词在吴语中现在还大量存在,如杀胚、坏胚、下作胚、强盗胚、讨饭胚等(“胚”现在也有写成“坯”的),动词、形容词、名词等,都因加后缀而成名词了。

(5)生活

1、顺儿慌忙丢了手内生活,去打火煎茶,泡了一盏,双手奉与黄氏……(第7回,中华版第87页,燕山版第139页)

2、(成大)发了句话道:“这些生活自该叫丫头们做,怎么也要劳起老人家来?”(第7回,中华版第91页,燕山版第146页)

“生活”,在吴语中除了也可表示“日常生活”之义外,与普通话不同之处在它另有4项义项,即事情,工作、活儿,麻烦事、难活,打、揍。

其他方言区的人对这些义项可能会感到一头雾水,但这些“生活”至今仍是吴语中的常用词,一看、一听就明白、就理解的。

《醒梦骈言》共五次用到了其中两个义项,即事情,活儿、工作,它们分别在第7回4次,第9回1次。

例1中,顺儿丢下的是自己正在做的“活儿、工作”,例2中的“生活”,明显是指事情。 

(6)脰颈骨

老身走过好些人家,看那题诗的,字脚也不曾见,先把脰颈骨摇得酸了,怎么相公这般容易?(第9回,中华版第113页,燕山版第181页)

邹文把“脰颈”拈为吴语词,是正确的,但第9回中的“脰颈骨”的吴语特征更明显,它的词义仍是“头颈”。

民国吴越女明星像

(7)记认

莲娘暗地又写封书,叫李妈妈送与姚生,约他途中一面,轿子沿上挂个花彩球儿做记认……直到中午,方见那有记认的轿子远远抬来。(第9回,中华版第117~118页,燕山版第188~189页)

记认,就是记号。

做“记认”有几种方法,可如例句中那样,“挂个花彩球儿做记认”,也可如用笔涂上记号,也可如用刀刻个记号等等。书中有三例,都在第9回。

(8)篾片

如今这回书内又有高似冯谖十倍的,分明是神仙下降。并非来替篾片争气,也正要塞那惯下逐客令的嘴。(第12回,中华版第152页,燕山版第243页)

“篾片”,喻指为有钱有势者帮闲凑趣的人。

关于“篾片”,明朝冯梦龙在山歌《灯笼》后有注:旧笑话云:“嫖客阳萎,折笆上蔑片帮之以入。问妓乐否。妓曰:'客官尽善,嫌帮者太硬挣耳。’吴中呼帮闲为篾片本此。”⑫

明确指明“篾片”是吴中人对某些人的称呼,是吴语词。

(9)火 

辛娘故意捱延,收拾了杯壶器皿,吹灭了火,只说要净手,出房去……(第11回,中华版第141页,燕山版第225页)

“火”字,在吴语里可表示“灯”。

如用油盏时,称“油盏火”,用蜡烛时,称“蜡烛火”,用手电筒时,称“电光火”,后来用了电灯,就称为“电火”。

点灯,称之为“点火”,而开电灯,直到现在还常被人称为“开电火”或者是“开火”。

在《醒梦骈言》第3、11、12回中,共有六次将“火”当灯字用,本例句中,辛娘吹灭的是灯。

吴语 · 方言

(10)圹

(张维成)仍旧把把父母的柩去那圹里葬了。(第6回,中华版第72页,燕山版第116页)

  圹,词典释义都是“墓穴”。语焉不详。

在吴语中,不是什么墓穴都可称“圹”的,《上海西南方言词典》的释义是“丧葬前用砖发券砌成的空间,棺材放入后封死”。⑬

在明清吴语文献中有被写成“墎”的,也有被写成“槨”的。

清末苏南人著的《沪谚》上卷有例句:“砌槨砌灶头,全靠早晨头”,作者原注云:“槨同椁,外棺也,古以木制,今以砖砌。”⑭《醒梦骈言》中的“圹”也是这样的。

特征名词在《醒梦骈言》中还有学生子、乖人、白鱼、树柴、门窗户闼、年常、垫刀头、衬里衣服等。

《沪谚》

第6回有“大老官”一词,它既可称呼大哥,也可称呼有权势、有地位的人,还可是对人的便称。

上海电视台连续几年、至今日逐播放一集的《欢乐坊》滑稽戏,里面有个“杜禄冠”的人物,这“杜禄冠”就是“大老官”的谐音(大在吴语中念tū,即杜音)。

三、形容词:

(1)后生

好端端一个后生妇人,难道生生病就会送性命?(第5回中华版第59页,燕山版第96页)

“后生”一词,在普通话和其他方言中都有,也都作名词用,如后生家、小后生等。

吴语中的“后生”除了可作名词外,还可作形容词用,此时的“后生”表示人长得年轻,不老气。

吴语 · 方言

如冯梦龙《山歌》开卷第一首就用到了这个词:“后生娘子没要嘻嘻笑,多少私情笑里来”⑮。

例句也是这个意思,说的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妇人,怎么生下病就死了。

表示这个词义的“后生”,在书中出现两次,另一次在第4回。

作名词用的“后生”在书中也出现过多次,只要把两种例句比较一下,其不同之处一清二楚。

(2)暖热

牛氏听了,也不开口,竟走去把张登剥得赤条条的,推他到门外雪里去,道:“谁叫你穿暖热了还在老子面前装冷,却害我受气……”(第2回,中华版第21页,燕山版第33页)

暖热,即暖和、温暖。至今仍是吴语中的常用词。

(3)适意

  宋大中先前在家,服食起居有辛娘照料,十分适意。(第11回,中华版第

146页,燕山版第234页)

适意,在吴语里有舒服、轻松、不难受等意。例句表示的也是舒服之意。

吴语小说插图

(4)雄

(张恒若)喂粥喂饭,候尿候屙,竟做了雄奶子,真个辛苦。(第2回,中华版第20页,燕山版第32页)奶子,指奶妈,或代指母亲。

例句中张恒若妻子死了,带领小孩的任务落到了他的身上,自然像个母亲。而他又是个男人,所以称他为“雄奶子”。

这个称——呼名符其实,但又很有趣。

这种语言现象在吴语地区至今存在,我周围就有好几个带“雄”字的称呼,从中反映的却是吴地延续至今的民俗民情和特征词的流传有序。

如一位裁缝,我记事起就被人称做“雄阿妹”。“阿妹”是称呼女性,但他是男人。

大概是人长得漂亮,或者手巧,抑或两者兼而有之,一直到老大家叫他“雄阿妹”。

甚至人故世好久了,当人们提到他时,还是称他为“雄阿妹”而不呼其名。还有一个索性叫“雄姑娘”的,也是个大男人。

特征形容词在书中还有不少,如着实、和顺、日常细久、勤谨、骨头轻等等。

四、数量词:

(1)一转

(孙寅)到了晚上,就和珠姐同宿,心中十分快活。思量要回家一转再去,却没寻处路。(第3回,中华版第37页,燕山版第61页)

“一转”,即一次,“转”在吴语中一直用作量词,如清代弹词《三笑新编》第17回:“况且主人出子门,从勿曾见俚来过一转”(况且主人出了门,从没有见他来过一次)⑯。

《醒梦骈言》中有3回共四次将“转”作量词用,它们分别在第3回(孙寅道:“昨夜回家,依刘小姐,把那指头来割下,发了几转晕,因此为般光景”)、

第4回(不觉已是半年,孙氏并不曾放他到蕙兰房前转一转)、第8回(万公子和颜悦色问了姓名,但请次心宽坐,自己走到里面去,转了一转,却又出来)。

(2)一个娘、两个娘 

1、(张匀)几次劝母亲道:“哥哥与孩儿虽不是一个娘养的,却都是父亲的儿子……”(第2回,中华版第21页,燕山版第34页)

2、不要说一母所生的该和气,就是两个娘产下,那父亲是同的,如何因这上头便生嫌隙。(第5回,中华版第58页,燕山版第94页)

两个例句表述的意思是相同的,前一例句中是说张匀和他哥哥张登不是同一

个母亲所生,为同父异母。后一例句“两个娘产下,那父亲是同的”,说的也是同父异母。

除此之外,吴语中还有“一个爷”、“一个爷娘”的说法,“一个爷”,是同父异母的另一种说法;“一个爷娘”则是指同父同母。

这类吴地比较特殊的说法,在拙著《明清文学中的吴语词研究》、《上海西南方言词典》中都收有例句。 

(3)念(文)

(王善承)死的时节一无所有,倒亏那轻纸包学生收得多,念文三十凑拢来,也草草殓过了。(第6回,中华版第74页,燕山版第119页)

念,即二十。虽然现在全国各地有时也会用“念”字表示二十,但它仍然是个记载明确、基因纯正、流传有序的吴语词。

宋丘光庭《兼明书》第三卷就有“吴王之女名二十,而江南人呼二十为念,而北人不为之避也”的记载。

也就是说,吴王女儿名“二十”,南人是为避她的讳而改说“念”的,而北人不避,仍说二十⑰。

(4)一头两个

却不道做小的十个里头未必没有一头两个正经,那妒妇倒就是淫妇的供状。(第4回,中华版第44页,燕山版第72页)

“一头两个”,表约数,一个、两个或一两个。

“一头两”后面加量词表约数,又是吴语的一种语法特点。

除了“一头两个”外,吴语中常用的还有“一头两日”、“一头两趟”、“一头两家”、“一头两斤”等等。

《讲吴语》

五、副词:

(1)加意

翠云听说庄夫人住在武昌,加意亲热道:“我今夜来伴夫人。”(第1回,中华版第14页,燕山版第22页)

“加意”词义为“更、更加、尤其、特别”。

在明清吴语文献中,“加意”有时被写成“加二”,但有作者特别注明读“加议”,“议”、“意”是吴语同音字。

如《九尾狐》第21回:“故歇是覅去说哩。加二(原注:读议)年近岁底,连搭一注生意才呒不,哪哼敷衍下去嗄?”⑱(现在是不要去说了。尤其到年底了,连得一笔生意都没有,怎么过得下去啊)

六、熟(俗)语: 

钱乃荣先生在《上海话大词典》⑲中,把字数固定、类似成语的三字、四字、五字等方言词都归入熟语。

《醒梦骈言》中就有很多这类熟语,如“牵头皮“(第1、3、5回)、“掮木梢”(第3回)、“垫刀头”(第10回)、“放野火”(第12回)和“勾肩搭背”(第3回)、“七兜八搭”(第4回)、“三翻四覆”(第5回)、“眼目清凉”(第6回)、“眉花眼笑”(第9回)、“日晒夜露”(第11回)等,

有趣的是,这些熟语词在《吴方言词典》、《上海话大词典》、《上海西南方言词典》⑳中都能找到词目,在吴地至今也仍常用。

下面试析其他三例:

1、你们两个到底是夫妻,从来说船头上相骂,船艄上讲话。(第8回,中华版第108页,燕山版第172页)

例句中“相骂”本是个吴语词,词义为吵架,而“船头上相骂,船艄上讲话”

则是吴语俗语,至今常用。

而且在第1回中,已经有个“寻相骂”了,“寻相骂”在吴语中至今是个常用动词,意为“寻衅、吵架”。

2、你好不达时务,些些柴米还没借处,这般狮子大开口起来。(第10回,中华版第132页,燕山版第213页)狮子大开口,喻提出不合理的过分的要求。

例句是说吃饭问题都还没有解决时,珍姑口气却很大,因为她在前面说了句“何不走去借他千把银子来用用?”

“狮子大开口”至今仍是吴语中的常用俗语。

第三个是“一事两合当”,将在下节讨论。

吴语方言区地图

注 释:

①褚半农:《明清文学中的吴语词研究》,上海辞书出版社(上海),2008年10月第1

版。

②本文引文分别出自:1、中华书局2000年7月第1版《醒梦骈言》,2、北京燕山出版社1992年5月第1版《醒世奇言》,3、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说集成〉《醒梦骈言》。中华版、燕山版为排印本,古籍版为影印本。

③④石汝杰、宫田一郎主编:《明清吴语词典》第502页,上海辞书出版社(上海),2005年1月第1版。

⑤《明清民歌时调集》上册第37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1987年9月第1版。

⑥李荣主编:《上海方言词典》第275页,江苏教育出版社(南京),1997年12月第1版;褚半农:《明清文学中的吴语词研究》第215页,上海辞书出版社(上海),2008年10月第1版。

⑦石汝杰、宫田一郎主编:《明清吴语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上海),2005年1月第1版。李荣主编:《苏州方言词典》,江苏教育出版社(南京)1998年12月第1版。褚半农:《上海西南方言词典》,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2006年6月第1版。

⑧凌蒙初:《二刻拍案惊奇》第34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1983年9月第1版。

⑨⑱梦花馆主:《九尾狐》第175页、第12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1997年7月第1版。

⑩褚半农:《明清吴语小说难词例解》,《明清小说研究》(南京),2008年第1期。

⑪包天笑:《上海春秋》第2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1991年5月第1版。

⑫《明清民歌时调集》上册,第20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1987年9月第1版。

⑬褚半农:《上海西南方言词典》第217页,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2006年5月第1版。

⑭胡祖德:《沪谚》上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1989年5月第1版。

⑮《明清民歌时调集》上册,第27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1987年9月第1版。

⑯吴毓昌:《三笑新编》,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1990年4月第1版。

⑰陶宗仪:《说郛三种》第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1989年月第1版。 

⑲钱乃荣等:《上海话大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上海),2007年8月第1版。

⑳吴连生等:《吴方言词典》,汉语大词典出版社(上海),1995年8月第1版。褚半农:《上海西南方言词典》第217页,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2006年5月第1版。

文章作者单位:上海市闵行区地方志办公室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刊于《蒲松龄研究》,2010,第3期。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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