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都回到了伏尔加河，西征大军各作鸟兽散，贵由率先赶回大漠奔丧。不久，又传来了察合台死去的消息，汗位留给了木阿秃干的第四子哈剌旭烈，加剧了人们对蒙古帝国前途的担忧。
拔都不想再回到中亚去了，此次征服的大片领土一旦放弃，那么成吉思汗子孙们的英勇奋战，岂不全部付之东流？
更何况贵由回去之后，不出意料将成为下一任大汗，拔都决心远离这个傲慢而且危险的家伙。于是他不走了，就留在伏尔加河下游，准备寻找一处宝地，在那儿建立自己的汗帐。
拔都终于在伏尔加河汇入里海之处找到了自己的心仪之地——撒莱城（今俄国阿斯特拉罕）。一个全新的蒙古汗国——金帐汗国横空出世了。金帐汗国的辖地东起额尔齐斯河，西至俄罗斯，幅员之辽阔，与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帝国不相上下。
拔都之弟、术赤第五子昔班在西征时立下了汗马功劳，拔都把乌拉尔山以东的鄂毕河与额尔齐斯河一带领地分给他，昔班由此建立了青帐汗国。
拔都的哥哥斡儿答虽为术赤长子，却将汗位让给了拔都。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拔都就把东方锡尔河一带的领地分给斡儿答，由此建立白帐汗国。
金帐汗国并不像其他的汗国或兀鲁思那样，由蒙古大汗册封，而是拔都独自创立的，蒙古帝国出现了实质性的裂变。拔都成了欧洲的成吉思汗，金帐汗国也成了西方的蒙古帝国。
而此时蒙古帝国因为脱列哥那的乱政，已经陷入了空前的危机。
乱世年头，天子兵马强壮者为之。谁的胳膊粗，谁说了算。镇守漠北、辽东的成吉思汗四弟铁木哥揭竿而起，率部向西杀奔和林而来，想浑水摸鱼，夺取汗位。
铁木哥一来，所有的军队和兀鲁思也都蠢蠢欲动。脱列哥那吓得口呆目瞪，赶紧派人告诉铁木哥：我可是你的侄儿媳妇，原本把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现在你这么大动干戈，整个帝国都将动荡不安啊！
脱列哥那好言抚慰之后，还把服侍窝阔台的铁木哥第七子斡鲁台送回去。一见到斡鲁台，铁木哥就两眼泪汪汪，开始为自己的鲁莽行动感到后悔了。这时候，又传来消息称，贵由已经抵达额敏河畔的汗帐，很快就会回到和林了。
抢夺汗位没戏了，铁木哥只好打起退堂鼓，借口是为窝阔台奔丧而来，最后悄然收兵打道回家，蒙古帝国终于躲过了一场浩劫。
贵由到了和林之后，对脱列哥那也是唯唯诺诺，不敢逼她交出大权。但是蒙古帝国不能没有大汗，于是脱列哥那发出请帖，广邀各大宗王及其后裔、亲王们、大臣们，齐聚和林， 召开忽里勒台大会，以推举贵由为新汗。
由于拔都是宗王之首，亲族中的最年长者，所以请帖第一个给拔都送去但是拔都一拿到请帖，连瞧也不瞧，就丢进了垃圾堆。想让贵由这小子做大汗，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拔都借口得了脚病、痛风病，无法亲自参加忽里勒台大会。
拔都不来，忽里勒台大会就开不成，贵由也就无法登上汗位。脱列哥那乐得不行，那我就一直临朝称制了。大忠臣耶律楚材郁闷不已，小人得志横行，一个强盛的帝国被搞得满目疮痍，海内鼎沸。眼见朝政日衰，自己满腹经纶，却报国无门，落个忧愤成疾，终于在乃马真称制三年（1244年）五月含恨而去。
耶律楚材死后，蒙古帝国越加混乱，各大宗王趁机扩充势力，自相攻战。
由于拔都的反对，忽里勒台大会始终没有召开。汗位空缺超过四年，庞大的蒙古帝国出现了崩溃的迹象。草原上怨声载道，这样子下去早晚会国将不国。
拔都可汗雕像
脱列哥那一整天担惊受怕，再也无法继续临朝称制下去。
乃马真称制五年（1246年）夏天，脱列哥那跟窝阔台的其他五位皇后，再次广发请帖，邀请各宗王以及文武百官，在翁金河的宿瓮都行宫（今蒙古国阿尔拜赫雷市西塔尔嘎特）召开忽里勒台大会，选举新大汗。
这次大会可以说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国际性盛会，与会者千奇百怪，从高高在上的王侯到四处布道的传教士，来自亚欧大陆的各个地方。
乃马真皇后
率先抵达宿瓮都行宫的是拖雷家族，唆鲁禾帖尼跟她的四个儿子。然后是窝阔台家族的阔端及其儿子。
占据漠北、辽东实力雄厚的铁木哥叛乱不成，这回又厚着脸皮，屁颠屁颠地来了。
察合台家族的代表有哈剌旭烈汗王、察合台五子也速蒙哥及六子拜答儿、木阿秃干的次子不里及三子也孙脱花。
拔都心中仍然对贵由耿耿于怀，但蒙古帝国这么乱，如果再不选出新汗，自己真的就要成为历史罪人了。于是拔都派遣斡答儿、昔班、别儿哥等兄弟，代表自己赴会。
除了左右翼各大宗王外，还有来自小亚细亚的鲁木苏丹、格鲁吉亚的两个维德王子、叙利亚阿尤布王朝侯王的兄弟、摩苏尔赞吉王朝的使臣、暗杀鼻祖“山中老人”阿老丁的部下、 罗马教皇英诺森四世委派的意大利传教士若望·柏郎嘉宾等等，也一同见证了这次别具一格的忽里勒台大会。
大会之上，王公们一致同意将汗位交给窝阔台家族的成员，在阔端、失烈门和贵由三人选一个。脱列哥那对贵由继任是志在必得，她提出三个理由，阔端太老、失烈门乳臭未干，只有贵由就像冉冉升起的太阳，精力充沛，英武刚毅。
在脱列哥那的操纵之下，七月十二日，贵由登基即位，成了蒙古帝国第三任大汗。
但是各大宗王心中仍然不服，甚至想在贵由的登基大典上图谋不轨。孰料突然间雷电大作，暴雨倾盆而下，很快就让宿瓮都行宫淹没在数尺深的大水之中，宗王们受此惊吓，只好各自散去。
为了重拾蒙古大汗的崇高威望，贵由决心杀鸡儆猴。他首先拿叛乱未遂的铁木哥开刀，让蒙哥和斡儿答去审讯铁木哥，最后按照《大札撒》将他处死。而后贵由又以大汗的至尊身份插手察合台汗国的家务事。他以“立子不立孙”为由，废黜了汗王哈剌旭烈，把自己的密友、察合台第五子也速蒙哥扶上王位。也速蒙哥也是酗酒成性，结果大权旁落在王后和穆斯林大臣火者·巴海乌丁手中。
尽管贵由做了大汗，但是脱列哥那仍然把权柄紧紧握在手中。直到两三个月之后，随着脱列哥那的撒手而去，才把权柄交还给贵由。
贵由亲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算脱列哥那的过失，惩办给帝国带来灾难的两个邪恶之徒，法提玛和奥都剌合蛮。一阵雨点般的棍杖之后，法提玛不得不承认是自己谋害了阔端于是她受到应有的惩处，被裹入一块大毛毯，然后扔到水中活活淹死。处理完法提玛，贵由又把奥都剌合蛮这只大蛀虫送上断头台。
贵由汗致教皇英诺森四世的信（1246年）
右宰相镇海、财政大臣牙剌瓦赤则官复原职，贵由汗还起用了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铸为中书省事。短短几个月，贵由赏罚分明，铲除了脱列哥那统治时期的弊政，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但是窝阔台家族的腐败堕落，在唆鲁禾帖尼心中点燃了拖雷家族问鼎草原的希望之光。拖雷的生命是不会白白丧失的，唆鲁禾帖尼坚信自己的儿子一定可以成为草原上真正的主人，一定！
这时候右翼四大宗王的形势是这样的，窝阔台家族跟察合台家族走得很近，却跟术赤家族水火不相容。唆鲁禾帖尼则韬光养晦，让拖雷家族与其他右翼三宗族保持等距离，因而能够左右逢源，进退自如。
拖雷家族要想抗衡窝阔台家族，必须寻找可靠的同盟者。精通政治谋略的唆鲁禾帖尼想到了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贵由的仇敌拔都，毫无疑问就是最可靠的战友。唆鲁禾帖尼决定远交近攻，暗结雄踞伏尔加河畔的拔都。
打铁还需自身硬，拖雷家族要想重掌执政大权，依靠一个拔都是远远不够的。无论是朝中斗争，还是战场上的厮杀，首先是敌我双方脑细胞的较量。必须拥有众多的智杰之士，方能彻底击败窝阔台家族和察合台家族。唆鲁禾帖尼万万想不到，她的第二个儿子忽必烈，早就延揽中原地区的汉人英才，为拖雷家族组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智囊团。
忽必烈的“英才计划”最早开始于脱列哥那攫取大权的那一年（1242年）。中原的高僧海云禅师偕同爱徒子聪和尚，不辞辛劳，北上和林，为二十八岁的忽必烈讲经说法。
元大都规划者刘秉忠（子聪和尚）
尽管子聪和尚比忽必烈年少一岁，但是听了精妙绝伦的演讲之后，忽必烈立即恭恭敬敬地尊称子聪和尚为师父。
这个子聪和尚确实不简单，生得一副仙风道骨，志气高雅。他俗名刘侃，金国河北邢州的土豪。自幼就是一个过目不忘、出口成章的神童。成吉思汗十五年（1220年），邢州被蒙古悍将木华黎攻破，建立都元帅府。刘侃的老爹刘润投靠木华黎，成了都元帅府中的一名军官。刘侃就跟着刘润，在都元帅府度过了朝气蓬勃的少年时光。
可是在十七岁时，刘侃被任命为邢台节度使府令史，成了一个低下的办事文员。对志向高远的刘侃来说，整天呆在府中玩弄笔墨，简直是在浪费生命。有一天，刘侃气愤地把手中的毛笔摔在地上，仰天长叹：我家世代为官，到了我这一代却沦为不入流的刀笔小吏。好男儿生不逢时，还不如避开红尘，隐居以求志！
那时候王重阳的全真教风靡金国，从此刘侃成了一个道士。但是不久之后，刘侃就厌烦了整日画符念咒的道观生活，改行跳槽，又做了和尚，法名子聪，号藏春散人。
当和尚得出外云游化缘，子聪和尚跟着师傅虚照禅师，云游到山西大同南堂寺。在那儿，子聪和尚与海云禅师不期而遇了。
海云禅师对子聪和尚的谈吐不凡与博学多才大为惊奇，就带上他到漠北去见忽必烈了（忽必烈的封地在和林以西的鄂尔浑河西岸）。忽必烈跟子聪和尚意气相投，一整天就呆在一起，谈佛论道。结果发现，这个和尚除了佛学，也精通奥妙无比的易数之术，什么《易经》、 邵雍的《皇极经世书》，说起来头头是道。至于天文地理、律历、三式六壬、奇门遁甲，子聪和尚更是无不精通，一开口就能说上七天七夜。忽必烈试着跟他谈论天下大事，子聪和尚也是了如指掌，滔滔不绝。忽必烈拍案大叫：子聪大师简直就是济世之才！你别回中原，从今之后就留在我的府中。
有一个山西大同的秀才赵璧，远近闻名。忽必烈把他召到漠北去，聊了几句，忽必烈也很兴奋：你也别回中原了，跟着子聪大师一道辅佐我吧！
忽必烈对待赵璧非常客气，不呼其名，只尊称秀才。赵璧不但有薪水，而且还配备了三名下人。忽必烈的老婆弘吉剌·察必甚至亲手为赵璧剪裁衣裳，赵璧的待遇由此可见一斑。
赵璧感激流涕，又替忽必烈招来了曾经中过金国状元的山东名士王鹗。忽必烈对他也是很器重，每每赐座，总是尊称他为状元。
忽必烈剧照
到了贵由二年（1247年），忽必烈在中原有了自己的封地，子聪和尚的老家河北邢州。邢州地处中原交通要冲，饱受战火洗劫，苛捐杂税繁重，搞得民不聊生。
忽必烈忧心忡忡，智囊团该派上用场了。子聪向忽必烈推荐了自己的老同学张文谦，忽必烈把他召到府内一瞧，果然才思敏捷，办事干练。忽必烈二话没说，立即任命张文谦为王府书记（秘书长）。
这时候的忽必烈就像一块吸水海绵，中原地区只要稍有名头的，不论三教九流，尊卑贵贱，一律聘请。而且忽必烈人才招聘方式非常前卫，跟时下流行的猎人头相类似。
河北真定张德辉是个大贤才，被忽必烈聘用之后，又推荐了魏磻、元裕、李冶等二十多位名士。结果中原地区的精英分子，就像入网的鱼儿，一个不漏地进了忽必烈的府邸。
智囊团成员队伍在不断扩大，王府之中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大片，随便一个都有定国安邦之才，忽必烈由是成了草原上最有竞争力的宗王。拖雷家族成为草原上的主人只是时机而已。
天道酬勤，很快地拖雷家族的春天来临了。
忽必烈剧照
由于拔都屡屡拒绝出席忽里勒台大会，术赤家族与窝阔台家族的矛盾冲突已到了临界点。旧恨新仇一起算，贵由再也无法忍耐拔都的怠慢无礼，决定除掉他。
贵由患有手足抽搐症，于是借口说伏尔加河的凉爽气候对自己的病很有好处，想到那里去疗养。暗中却调派大军，准备亲征拔都。
不料贵由的秘密行动被唆鲁禾帖尼探知了。这正是与拔都结盟的绝佳良机，唆鲁禾帖尼没等贵由的大军离开和林，就派遣使者去伏尔加河密报拔都：请做好准备，贵由已经向你们进军了！
兵贵神速，先发制人。拔都也迅速集结军队，昼夜不停地向东方开拔。
贵由三年（1248年）三月，拔都大军抵达阿剌豁马黑（今新疆博尔塔拉），贵由大军也抵达乌伦古河上游、自北南流向西急转拐弯处的横相乙儿，两军相距一千三百里。
双方剑拔弩张，眼见一场血战不可避免。这时候却传来消息，贵由死了。时年四十三岁， 亲政时间不超过两年。贵由汗后被追尊为元定宗。
作者简介：柯胜雨，福建省作协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2015年第五届厦门文学艺术奖获得者。已出作品十余部，主要有：《万历东征：1592-1598抗日援朝之战》（2017）、《谲谋的霸主：曹操》（2017），其他有《卑微的智者：诸葛亮》(2014)、《东方大帝忽必烈》（2016）、《王朝的命运—极简吏治三千年》（2016）、《了不起的败国者：张居正和他的朋友们》(长篇历史小说，2013)、《夏商周通鉴》(2010)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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