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白话资治通鉴》
虎牢之战（唐代为避李渊祖父李虎之讳，虎牢改称武牢），事关唐、夏、郑三国的前途命运。这样一个大事件，司马光在编《资治通鉴》的时候是很重视的，前前后后花了不少的笔墨。光战斗当天的描述，就用了七百余字。对文言文来说，算是很舍得给篇幅了。但即使这样，读完后总让人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仿佛雾里看花，疑点重重。
第一个最大的疑问：窦建德不象来打仗，倒象是来观光旅游的。
5月2号，他带着十万人马倾巢而出，来到武牢城下。但接下来，他不是立即渡过汜水河发起进攻，而是全军停下，披盔带甲在河岸边排排队站好。这一站，就从早上七点一直站到下午一点。这中间，只派了支三百人的部队渡河。窦建德叫人向李世民传话：‘请选锐士数百与之剧。’剧，就是戏。意思咱们来个表演赛、调节调节气氛呗！
我们看古代战争片。中国的也好、外国的也罢，两军相遇列阵完毕。指挥官一举刀，部队开始冲。冷兵器时代没有火药，肌肉发力毕竟有限，大家都懂得要靠速度产生动能。如果攻城呢，该架梯子的架梯子、该挖地道的挖地道。紧张、忙碌，是应该有的状态。而窦建德这个样子，好象真拿打仗当儿戏了。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吗？
第二个疑问，唐军赢得太顺利。
李世民厉害这个我们承认，但你窦建德也是一方豪杰啊。兵又多、又是乘胜而来，怎么的也要给李世民制造点麻烦、弄点险情。结果呢？唐军干净利落获胜，而且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彻底解决问题。这是窦建德一贯的水平吗？
拨开迷雾寻找答案，也是读史的一种乐趣。让我们先回到武牢战场。
夏军敲锣打鼓前进，队伍浩浩荡荡绵延二十余里，场面十分壮观。唐军见了这阵势，第一反应是什么呢？‘诸将皆惧。’
这个是人的自然反应。河北兵团是当时最强大的武装集团之一，安史之乱后长期割据不鸟皇上的就是他们。不久之后还打得李世民满地找牙。又能打、人又多，不怕才见鬼了。
李世民带着几个纵队司令到高处观察敌情。回头一看，大家情绪不高啊！赶紧来了番战前动员。他说：“这帮家伙一直在山东（太行山以东）混，没见过厉害角色（大概说自己吧）。进入险要之地，还摆这种嚣张的阵势，说明没有军纪；靠城这么近列阵，说明有轻我之心。我们暂且先不鸟他，挫挫他们的锐气。他站久了，自然肚子饿要吃饭。等他一退，我军乘机出击，一定打败他们。不信现在咱们打个赌，过了中午，一定击破敌军！”
（“贼起山东，未尝见大敌。今度险而嚣，是无纪律；逼城而阵，有轻我之心。我按甲不出，彼勇气自衰。阵久卒饥，势将自退。追而击之，无不克者。与公等约，甫过日中，必破之矣！”）
李世民做了皇帝后承认自己从小好赌，估计做了将军会收敛一点。大敌当前，他这赌兴又来了。底下人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赌他输。不过他刚才这番话，估计信的人没几个。
首先第一句就是虚话。别人不好说，窦建德没见过强敌那纯属瞎扯。曾一度把唐军打得稀里哗啦的宋金刚，就是被窦建德从河北打跑、逃到山西的。李世勣在唐军里算一流战将吧，还不是轻松就被人家俘虏。所以这一句，等于给自己壮胆。
说可以乘敌人吃饭打胜仗，那更是匪夷所思。难道以前人打仗都不吃饭的吗？何况你自己也要吃饭的嘛。这里面就是个合理安排的问题，可以分批吃、吃干粮，办法多得是。农民军苦惯了，应该更不是问题。当初解放军还不是边跑边吃打赢淮海战役的。所以这一句，叫一厢情愿。
他唯独说对的只有中间那句。夏军骄傲、松懈，的确是说到点子上了。人家说一流的军队是沉默的军队，它不需要向对手展示什么，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所谓不动如山。窦建德的部队，离这个境界还有一段距离。
他最后打的那个赌我怀疑是后人给加上去的。如果是原话，只能说李世民是神人。
李世民说完这段，转身又下达一道命令：‘世民使召河北马，待其至乃出战。’叫把在河中小岛上作诱饵的马赶紧弄回来。这说明，他准备压上最大的筹码玄甲军，放手一搏了。下一步，就看窦建德如何来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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