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号(纪岩松)打算以连载的形式,从大宋的人和事入手,以史料为基础,用通俗语言、清晰逻辑再现北宋100多年政权的跌宕起伏,姑且起名《宋史笔谈:北宋王朝盛世梦》。此篇为166篇。
三川口之战四天以后,正月二十八日,朝廷接到主帅范雍上奏,这才知道刘平、石元孙兵败被捕,万余将士阵亡。
朝廷一片哗然。
三十多年来第一次用兵,有刘平统帅、有猛将郭遵、有世代镇守边疆的李士彬参战,居然还会败!西夏李元昊还继续侵扰边境堡寨,鄜延危矣!
参知政事宋庠(即宋郊)建议,赶紧在潼关严加守备。
这政策如果一实施,正如知谏院富弼所说,莫非朝廷要放弃潼关以西?人心由此惶惶。
群臣再言边事,边防不得不调整。
仁宗皇帝赵祯一面派殿中侍御史文彦博前往延州调查实情,将带头逃跑并诬陷刘平的黄德和处以腰斩,一面启动应急。
主帅范雍是必须要降职的。
同时,按照富弼、晏殊父婿俩的建议,让宰相、参知政事兼任枢密院事务,以统一军政;取缔范仲淹集体进谏事件后朝廷内外越职言事的禁令;要求各地举荐人才,到处征兵选将。
形势这么严峻,难道中枢没有责任吗?他们什么谋略都没有!必须要有人担责!
很快,知枢密院事王鬷、陈执中,同知枢密院事张观一同被罢;宰相张士逊无所作为,退休了事。
晏殊、宋绶并知枢密院事,王贻永同知枢密院事,首相则再次由吕夷简担任——他终于复相了。
知枢密院事的夏守赟自请经略陕西。赵祯见他忠心可嘉,任命他为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缘边招讨使,任命内侍王守忠为陕西都钤辖。
赵祯
富弼大为失望,他说,夏守贇既无谋略又毫无人望,太监王守忠与监军何异?两人统帅陕西战务,极为不妥!
他所说的自然不错,但皇帝也是病急乱投医。夏守贇、王守忠两人直到五月才被罢职。
在这之前,韩琦被派前往安抚陕西,并建议召范仲淹共同抗敌。
朝廷弃武将不用,只好起用文人了。
已经51岁的范仲淹,临危受命,不顾年老体衰,义无反顾地前往陕西边境,披甲上阵。
国家有难,哪还能计较什么朋党非议?
范仲淹
在商议范仲淹担任什么职务时,吕夷简这个老对头说,不能只是恢复旧职,要好好重用!
赵祯很高兴,吕夷简不愧是长者!为了让范仲淹能够安心戍边,赵祯专门要两人冰释前嫌。
范仲淹顿首道,臣以前所论全为国事,与吕夷简何来私怨!
他先后被任命为知永兴军、陕西都转运使、知延州,最终与韩琦一道被任命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同管勾都部署司事,协助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缘边招讨使夏竦,开始了几年的军事生涯。
来到陕西鄜延一带,范仲淹甚为忧虑,尤其是战后的延州荒凉凋敝、军心民心不稳。他向朝廷申请,兼任知延州,他要巩固这块最薄弱的地段。
他还发现,朝廷军制要求,部署领兵万人,钤辖领五千,都监领三千,敌人来犯则临时分配兵马,然后先由官小的出战;这些部署、钤辖、都监有十几个,还各管各事、互不统属,平日里又失于训练。
这种机械派兵的办法,不正是失败之道吗?打战时,兵不识将、将不知兵,还怎么作战?
范仲淹下令,将延州驻兵分由六员大将统领,各领3千人,保卫延州周边要害,日常训练和作战都由大将各负其责。
这样一来,官民一体、相互熟悉、权责清晰,战斗力马上提升了。
他还知道,这是场持久战。虽说陕西二十万兵,但是较为分散,而且近四十年不打战,朝廷需要整顿、准备,敌人呼啦一下来了,硬战不好打;主动进攻吧,西夏地大兵广,难以迅速灭敌;李元昊那边呢,虽说可以迅速集结军队,但毕竟实力不够,只会劫掠或诱惑宋军出击,想深入大举入侵,他还没这资本。
持久战就是看实力。只有将边境城寨稳固了,才能慢慢消耗削弱李元昊,最终再行进讨。
所以,他接受建议,先后派周美重建金明寨、派种世衡在古宥州之地新建青涧城。
这金明寨、清涧城分别是延州西北、东北的屏障,尤其是种世衡在清涧城开垦田地、招募商人、笼络部族,逐步富实、稳固起来,还与河东(山西)连成一片,威慑银、夏二州。
他还不断地发掘、培养人才。种世衡受他调教,逐步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狄青被他授予《左氏春秋》,学习古今帅兵之术,逐步从匹夫之勇成为统兵大将。
别不相信,李元昊很快尝到了范仲淹的苦果。
八月,李元昊率兵数万进攻金明寨,力战不胜,后怕援兵到来而仓促退兵。
来而不往非礼也。
九月,趁李元昊攻三川寨、围镇戎军的时候,范仲淹派狄青攻破芦子平;十月,范仲淹再派朱观等人,袭取洪州界郭璧等十余寨。
李元昊发现厉害了,这最薄弱的延州都被武装起来了。他不信邪,派兵攻击清涧城,又没能成功。
好吧,他也学着筑城来抢占地盘,他在绥州界外修筑了遮鹿、要册二寨,派兵守卫。
范仲淹一见,又派兵来掩袭,结果,李元昊辛苦建好的城寨连本带利都被攻占了。
看来形势变了,李元昊告诫部下,今后要小心延州,小范老子(范仲淹)腹中自有数万兵甲,不像大范老子(范雍)那么容易欺负了!
既然占不到便宜,李元昊决定要调转方向了。他要寻找不同战略的人。
韩琦和权签书泾原秦凤经略安抚判官尹洙(当年的“四贤”之一)就不认同范仲淹的观点。
他们认为,边境建这么多小城寨,只会让兵力分散、互不支援,还耽误百姓耕田种地。
因此,在范仲淹筑城时,他们要求:
裁撤、合并城寨以减少费用。
韩琦
站在范仲淹这边支持他的有陕西都转运使庞籍。他们的观点是:
如果城寨裁撤了,敌人不就如入无人之境了吗?
朝廷暂时接受了范仲淹的观点。
但到了年底,赵祯等不及了,李元昊不是刚败了吗?赵祯想趁热打铁、一劳永逸。因此,他派人到陕西询问出兵日期。
围绕攻守,形成了两派意见。
韩琦、尹洙主张大军深入进攻,寻找敌人决战以根除隐患;范仲淹主张持重防御。
主帅夏竦也与范仲淹观点类似。
夏竦
正是因为夏竦也不主攻,让赵祯很是不满。他再次下手诏催问出师日期。
既然皇帝催得急,夏竦干脆攻、守各做一套方案,然后派韩琦、尹洙迅速驰往京师汇报,由皇帝决断。
韩琦、尹洙两人都是主攻的,赵祯又心急得很,君臣在崇政殿一商议,就定了,要求鄜延、泾原两路于1041年正月上旬同时进讨李元昊。
这下,不同意见出来了,顿时风云在奏折中变幻,思想在辩论中交锋。
枢密副使杜衍与范仲淹遥相呼应,他认为,侥幸出师难以万全。
宰相吕夷简则不同意,他说,三川口兵败后,现在大家似乎都怕了李元昊,韩琦、尹洙既然敢于出击,咱们就不能拖后腿!
远在延州的范仲淹没有参与讨论,但他知道,赵祯必然想一雪前耻,而且韩琦、尹洙前往商议,肯定是要求出兵的。那自己的持久战战略就必然没用了,所以,他于十二月二十九日就上书浇了盆冷水,明确表示反对。他的主要观点是:
臣不是前勇而后怯,实在是胜算不大。数路大军分兵,容易被各个击破;而且天寒地冻、雨雪交加,数以万计的军马粮草进入山川险阻之地,暴露在外,必招袭击。无把握之战如果失利,朝廷如何善后?
这是一场持久战!帝国太平日久,没有防备,所以前期李元昊才能猖獗;但长远看他根本不足为惧!现在,不如留有鄜延一路,敌人来攻,我们就打;他不攻,我们就招纳那些部族。一旦开战,就结下深仇,以后再想招纳就难了,边疆永无宁日!
如果一定要进攻,那也不如改期,等到明年春暖,李元昊马瘦人饥之际再出兵。这不仅仅是容易成功,还能让他耕种不了!
正月初八,赵祯接到奏折一看,范仲淹说得挺有道理。准奏!就让你在鄜延一路招纳他们吧!
那韩琦这边怎么办?赵祯是民主充分发扬了,却不敢乾坤独断,他又下诏,说,夏竦、韩琦、范仲淹你们几个共同商议,随机应变吧,出师时间不拘早晚。
得知这消息后,从正月二十五日起,范仲淹连续上了六奏。他说:
我不是跟夏竦、韩琦不和谐,实在是战者危事,进攻不利;请求鄜延路不要出兵,我要组织人手修复承平等十二个城寨,之后再进一步进筑城寨以巩固国防线;至于驻守,我会募集熟户、部族及弓箭手充当;至于粮草,就请直接调用鄜州周边城县的税租以节省运力。
在他看来,这可以起到牵制李元昊兵马的效果,跟出兵是一样的。
这下麻烦了,两边观点不一致,实在是难以调和。夏竦没办法,他派出尹洙前往延州,希望能够说服范仲淹。
范仲淹坚持己见,不肯出师。他说,皇上都给了我圣旨,可以不出兵!
他跟寇准一样的特质,只要不是自己心里认可的事,别管皇帝下令也好、同僚相劝也罢,就是不能接受。虽然韩琦、尹洙跟自己政治立场相似、私人友谊深厚,但决不能苟同,否则一个军事失误将会让帝国再次蒙难!
他说:
无把握之战别打!如果你们一定要从泾原镇戎军出兵,我就令保安军、金明寨和延州、环州、庆州整兵耀武,装作出兵,以迷惑敌人,使李元昊不敢调集绥、宥、银、夏一带的兵力,自保鄜延一路。
尹洙在延州呆了近二十天。
最后,他对着自己的师友(范仲淹)说,韩琦曾讲,大凡用兵应置胜败于度外,你却过于谨慎,这次你是真不如他!
尹洙铜像
范仲淹丝毫不受激,他说,你可知道,大军一动就是数万性命攸关,岂能置胜败于度外!
夏竦没辙了,只好再次上奏朝廷说:
敌人已经知道我们要出兵进讨,他们打算聚兵一路以候王师,所以就算我们两路同心协力都不知道胜负,更何况鄜延还不出兵!这不正中敌人圈套吗?请速派近臣来监督范仲淹出兵!
赵祯本就没什么决断和气魄,这一瞻前顾后就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的做法是,将夏竦的奏折交给范仲淹,让范仲淹看着办。
这让陕西方面思想更为混乱。庞籍和陕西签书经略安抚判官田况相继上奏,要朝廷收回进攻命令,实行守策,以策万全。
韩琦不乐意了,他兴冲冲地从京师返回陕西,本以为皇帝金口一开,就等开战了,可接到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沮丧消息。
他说,既然朝廷决定了要进攻,理应坚如金石,为何朝秦暮楚毫无决断,导致议论纷纷?如此下去,贻误战机,怎有成算?
看到韩琦的上奏,赵祯更是两头为难。
李元昊却很高兴。
三川口之战过去一年了,你们还被分歧困扰,这就好办多了。他还是先用诈降之计,他四处派人去请求停战议和。
范仲淹见李元昊连任何书面证据都没有,只有口头传言,索性都不往朝廷上报,而是自己写了封书信派使者前往劝谕李元昊。
韩琦更加不信,这明显就是李元昊的一惯用伎俩——大战之前放烟雾弹。他将窜入泾原的西夏使者毫不客气地赶了出去。
既然要大战,鄜延路范仲淹又不肯出兵,泾原一路如何出征?只好把邻近的环庆副部署任福找来,韩琦也巡边来到泾州,准备商议大事。
此时他们接到消息:李元昊在环洲以北的折姜会检阅部队后,已进入渭州(今甘肃平凉)境内,逼近怀远城(今宁夏固原市西吉县偏城乡)。
这还了得?敌人入侵了!韩琦迅速赶到镇戎军,集中所有兵力,又招募壮丁,总共1万8千人交由任福指挥,由桑怿为先锋、朱观(已经从鄜延路调任泾原钤辖兼知镇戎军)、武英、王珪、耿傅各率所部参战。
出发之前,韩琦面授方略,作战方针是:合兵顺着六盘山(即陇山)先往西再往南,从怀远城经德胜寨(怀远城西),到达羊牧隆城(今宁夏固原市隆德县内),绕到敌人背后袭击。
这几个城寨相距不远,比较好走,只要粮草充足,绝对可以设伏给李元昊一个痛击。
二月初十,除韩琦留在镇戎军戒备外,任福率着大军,带着希望出发了。
开始很顺利,任福到达了怀远城,又与镇戎军西路都巡检常鼎、同巡检内侍刘肃一起合兵。但接着就偏离了计划,先往南去了,因为第二天他们就发现了一股敌人,想着追击敌人去了。
其实李元昊到底在哪?谁都不知道。但既然有敌人,就开打呗。
两军在张家堡(怀远城南)一交手,宋军斩首数百,敌人丢盔弃甲迅速南逃。
武英说,前面可能有埋伏。
怕什么,追!先锋桑怿在前,任福在后,一直追到日落西山。
探子回报,敌人不多。
好吧,他们逃不掉的,既然累了,就休息吧。于是,任福、桑怿屯兵于好水川(今宁夏固原市隆德县好水乡),朱观、武英屯兵于龙落川,两军隔山相距五里,约好明日会兵,绝不让一个敌人跑了!
醒来后去找敌人,却总是跟不上。
参军事(参谋)耿傅以朱观的名义写信提醒任福,小心中计,还是要持重为好!
任福不听,就这样走了三天,被拖得人困马乏,却不见敌人踪影。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之前脱离了既定行军路线,现在继续沿着好水川往西走,出了六盘山,很快就能到达羊牧隆城。
那里,可以补充给养。
二月十四日,一早出发。近了,距离目的地只有五里路了。
突然,道路旁出现了很多盒子,盒子里好像有东西跳来跳去。要打不打开看看?事出反常必有妖异,桑怿不敢擅做主张。
这时,任福上来了。他说,打开!
瞬间,百余只信鸽呼喇喇地腾空而上,每只鸽子脚上都拴着哨子,刺耳的呼哨声刺痛了将士们的耳膜。
就在大家诧异时,夏军漫山遍野冲杀过来,将宋军分割包围。
中伏了!
桑怿先领兵出战,任福迅速整理队伍,夏军铁骑左冲右突。
惨烈的战斗从早上杀到日当午,宋军精疲力竭,想上山占据有利地形。
没想到,此次李元昊统领精兵10万,早有伏兵。
他亲自指挥,分兵数千阻断后路宋军;又令另一路夏军从山背冲下,宋军相互践踏、失脚坠崖。
此时,桑怿、刘肃战死!
身边小校看着尸体不断累积,任福又身中十余箭,劝他说,你先逃吧!
任福大呼,我身为大将,既然兵败,只有以死报国!
然后,他手持四刃铁简,挺身决斗,坚持到最后一滴血,最终被敌人刺中左颊,绝其喉而死!
任福儿子任怀亮同样战死!
王珪远远望见任福帅旗飘扬,催促下属前往相救。有畏缩不前的,斩!继而任福战死,王珪东望再拜说,臣非负国,实在是力所不能,唯有以死报国!
接下来,朱观、武英、王珪、耿傅等部就要承受李元昊的所有兵力。
战事一直从中午战到日落。
武英自知必败,劝耿傅先行避开,耿傅不答。武英感叹,我战死沙场,分所应当!可你是文官,何必要与我同赴黄泉?
耿傅谢绝好意,奋不顾身地冲杀,身中数枪而亡!武英也阵亡!
王珪杀得手掌破裂、战马中箭,他连换三马,力杀数百人,终被流矢射中眼睛,就此阵亡!
唯有朱观收集残军千余人,退守断壁残垣,四处放箭,坚持到天黑,李元昊方才退军。
此战,任福临敌受命,带着临时征集的部队,又不按既定方针出战,被敌人分兵诱击,败得惨重!
宋军指使及军校战死数百人,军士阵亡万余人!
赵祯接到奏报,不禁大失所望。
更让赵祯心伤的是,李元昊大胜而归、劫掠而去,他的落第军师张元,居然还在边境的寺庙墙壁上题诗一首,说什么“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还说是“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题”!
还有传言,朝廷悬赏李元昊要五百万贯,他居然也学这招,说“得夏竦首,与钱三千文”!
简直是不把朝廷大臣放在眼里!
赵祯下诏范仲淹,你看看士气,如果将士们不畏怯的话,赶紧出击,去报仇立功!
激将不成,因为范仲淹拒绝了。他说:
任福等人都是为国立过大功的人,都是边疆的名将,要说勇猛,谁能比过他们?可他们为什么兵败?因为他们有勇无谋!因为大举进攻实在困难!路途遥远、地势不熟、敌人还有密探!所以,决不能仓促起兵去报仇!如果乘盛怒发兵,中人奸计,岂不更麻烦?
谋略才是关键!请陛下采纳臣之前的建议,修筑城寨、招抚熟户、安排弓箭手,进可攻退可守!
臣深知,不进攻可能会得罪别人,但此乃国之大事,值此成败安危之际,臣岂敢避罪?臣也并非不能督军讨击,而是担忧败事之后,就是将臣诛杀也于事无补!
望陛下深思!
赵祯又犹豫了,他更加举棋不定。
同样受打击的还有韩琦。
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当33岁的韩琦率着残兵败将返回泾原时,只见寒冷刺骨不停呼啸的朔风中,一群手执纸钱旧衣的妇孺老幼等在前方。
这是万余阵亡将士们的父母妻儿!他们边烧纸钱旧衣,边哀嚎痛哭,声震长空,天地为之同悲,日月因而变色!
有人大声呼号,前日你随韩经略出征,现在韩经略回来了,而你却死了!你的魂魄不知道能不能跟韩经略一起回来啊?
此情此景,令韩琦悲愤、羞愧、不能自已!这是耻辱,也是教训!轻言战事易,要想取胜难!没有长远的谋划和配套,哪能毕其功于一役?自己还是太年轻,太冲动!
有一种胜利叫防守,有一种失败叫进攻。轻易冒进的不一定是英雄,也可能是赌徒!赌徒失去的只是自己,而帝国失去的却是数以万计的家庭,换来的只是好水川边的那累累白骨!
自责不已的韩琦立刻上章自劾。
已经长眠于好水川的任福,最后帮了韩琦一次。他在衣带里写清了事情缘由,将责任归结于自己的贪功冒进和不按既定方针作战。
看到这,韩琦再次觉得愧对英烈。
1041年四月,韩琦被撤销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职务,贬为知秦州。
范仲淹同样没落下好。
他派出去劝谕李元昊的使者,过去没两天,就知道好水川兵败了。但李元昊没让使者走,免得走漏消息。他被留在西夏四十余天,而后才遣返回来。
使者并没有见到李元昊,只带回了李元昊亲信野利旺荣的一封书信。这封26页的书信,内容谁都不知道,因为范仲淹直接将它烧了。
范仲淹说,这西夏态度傲慢,有20页内容大逆不道,我都不敢让陛下知道,如果上奏,朝廷又不能进讨,白白受辱!我烧了它,受辱的就只是我自己而已!
但事情原委又不能不让朝廷知道,所以范仲淹就根据记忆,对书信进行了删改润色,然后上报。
赵祯和两府重臣们看到的就是一封被范仲淹修饰过后的书信。
在范仲淹看来,他这是忠诚为国。
但在赵祯和重臣们看来,他擅自与李元昊通书,得到回信后又直接将它焚烧,犯了大忌。
怎么处理?
参知政事宋庠说,范仲淹当斩!
别以为宋庠曾随范仲淹集体进谏,就会天然维护他,没有这样的事!宋庠过去和现在维护的只是礼制而已!
枢密副使杜衍反对道,范仲淹忠于朝廷,他本意只是招纳李元昊,怎可重惩?
两人争辩良久,互不相让。赵祯问吕夷简,你的意见?
宋庠心想,吕夷简肯定站在自己这边。因为昨日两人在中书独处时,曾经讨论过此事,吕夷简当时就说了,人臣无外交,范仲淹怎敢私自与叛臣通书?而且得了回信后,怎能直接烧掉?大家如何知道他们交流了些什么呢?
没想到,吕夷简慢条斯理答复赵祯,杜衍之言极是,只可轻罚范仲淹。
于是,范仲淹也被撤销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职务,贬为知耀州,原职务由庞籍接任。
延州,今延安
宋庠实在没有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其实也很简单,吕夷简是不喜欢范仲淹,但国难当前,他还是有大原则的;而宋庠不同,只会坚持一成不变的东西,不会变通,而且素来与吕夷简不和,那吕夷简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排挤他。
宋庠果然中计。一时间朝廷内议论纷纷,宋庠,亏你还是状元,怎能做出这等下作之事?没办法,仓皇失措的宋庠终于在不久后被调往外地。
但不要以为这轮韩范相争就以两人的贬职结束了。事情没完,他们的使命也没完。
之后半年主持陕西防务的是夏竦、陈执中。
看看,陈执中本来就是因毫无作为而被罢免枢密院职务的,他自己也不想领兵只想留在朝廷,现在居然还来到前线,而且他的职务和夏竦一样——都是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缘边招讨等使、知永兴军。
这可怎么分配工作?开始是两人轮流巡边和值班,之后因意见不合,赵祯就让夏竦、陈执中分别前往鄜州和泾州办公。
那永兴军怎么办?只好又把范雍调为知永兴军。这样一来,具体办事的人就麻烦了,得跑三个地方找领导,简直是不堪其扰!
塞下
不停地有人上书反对这种模式。
鄜延都钤辖、知鄜州张亢说,夏竦、陈执中好歹是朝廷大臣,可就会对着文件照本宣科,那要他们干什么?
陕西体量安抚使王尧臣说,范仲淹、韩琦忠义智勇、名动天下,不能因小错而搁置不用。
谏官张方平也上书,要求罢黜夏竦的统帅职务。
再加上戍边将帅不停地换来换去,还怎么知晓敌情?
十月,朝廷终于将陕西防务定下来了:
夏竦、陈执中俱罢统帅,分别出任判河中府、知陕州;
陕西军区分为四路:韩琦管勾秦凤路部署司事兼知秦州,王沿管勾泾原路部署司事兼知渭州,范仲淹管勾环庆路部署司事兼知庆州,庞籍管勾鄜延路部署司事兼知延州,全部兼任本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范仲淹在庆州继续自己的持久战战略。他派儿子范纯佑进筑大顺城(今甘肃庆阳市华池县内),在环庆路与鄜延路之间搭建堡垒;申请调任种世衡知环洲,招揽边境部族。
环庆路的防守也日益牢固。根据经验总结,范仲淹写成《攻守二议》。他说:
主攻的不能说主守的就懦弱,主守的也不能说主攻的只会闯祸,实际上攻有利害、守有安危,长远之计应该是守策之外更备攻术,通过招纳边境部族、招募当地土兵、展开屯田、修筑城寨、选将练兵、侦探敌情、坚壁清野,打一场持久战。
这为韩范之争划上了一个暂时性的句号。
知谏院张方平也上书说,可以向澶渊之盟那样,向李元昊表示绥怀之意。
在付出血与泪的教训之后,帝国终于统一了思想。赵祯说,这正是我的心意!
1042年正月,范仲淹再次上书,提出,西夏兵强马壮而大宋富有,可以拿一郡之收入息天下之弊。简言之,就是先用帝国传统老办法——拿金钱换和平。
赵祯下令,陕西四路经略招讨司就此进行商议。
就在大家统一了思想的同时,李元昊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他率兵前往麟府劫掠了一番,虽然曾攻占了丰州,但是最后又被张亢打得大败而归;刚回来,环庆副部署王仲宝与鄜延都监狄青就领兵来攻,还在宥州大掠五日才回去。
看来,形势正在好转。大家都认真地等待转机,准备与西夏和盟。
可等来的却是契丹的趁火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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