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结金兰,是我们古老的习俗。
从本质上讲,它能把没有血缘关系的群体或个体以虚构的血缘关系为特征、准宗族组织的形式结合在一起,从而形成强大的团队凝聚力。
▲《赵氏孤儿》 程婴与公孙杵臼有八拜之交
▲民间传说中的风尘三侠
虬髯客与红拂女为结拜兄妹
▲金老笔下的最牛金兰
但纵观文史,最有名的金兰兄弟还是桃园哥仨。但是!『桃园结义』这事不见于《三国志》、《后汉书》、《华阳国志》等严肃史料!
现存最早、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完整的 “桃园结义”是元朝建安虞氏至治(1321—1323)的《全相平话三国志》:
关、张二人被德公的王霸之气所震,立即约酒。喝完第一轮后又到张飞家的后花园里继续喝第二轮。三人越喝越嗨,便说了各自年龄。德公最长,关公次之,飞最小,从此,大者为兄,小者为弟,宰白马祭天,杀乌牛祭地,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三人同行同坐同眠,誓为兄弟。
这段故事其实非常粗糙,是当时说书艺人的讲话底本,但溯其本源,在《三国志》中已有不少原型。譬如:
《先主传》:(备备)好结交豪侠,年少争附之。
在还是小鲜肉时,备备就已崭露出领袖风范。受他影响而聚在一起、艰辛创业的“年少”除关张外,于史有记的还有简雍(简雍乃备备发小,是季汉最初的谋士和重要的说客。他曾在备备入益州时说服刘璋投降,也曾以诙谐的方式说服备备改善死板的政策)。
▲先主的发小和最初的谋士
……河东关羽云长,同郡张飞益德并以壮烈为御侮。先主与二子寝则同床,食则同器,恩若兄弟,然于稠人广坐中侍立终日。
“御侮(务)”可见于《诗经 · 常棣》:“兄弟阋(xì)于墙,外御其务。”(兄弟在墙内相争吵,但总会共同面对墙外的欺侮)。陈寿大大只取后半句来形容刘关张,也暗示了他们那毋庸置疑的兄弟情谊。至于白马祭天,乌牛祭地,然后在夭夭桃华中啥的……就属于后来小说家的妙笔生花了。
不过…….
在三国志的关羽传中有这么一句,(老曹让张辽去试探他,二爷回答道):“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
这大约…可能…搞不好…他们还真发过什么誓耶!但这誓言的具体内容已湮没,我们也就只能各开脑洞罢了。
▲新三中的关羽和张辽
总之,正因为历史上的刘关张确实情比手足,《三国志》中的只言片语最终汇聚一处,熔于一炉,终成了桃园结义。
前面提到,“桃园结义”这个故事可能诞生于元。
回望三国硝烟,袁绍袁术自幼不睦,兵燹(xiǎn)之中也各自为阵,绝不齐心协力;袁绍二子(袁谭、袁尚)同室操戈;曹氏昆仲煮豆燃萁,相煎太急;孙吴则有二宫相争,兄弟成仇、姐妹反目。
▲光荣《三国志》中的孙鲁班和孙鲁育
▼二宫之争和姐妹反目(下滑看完整版)
曹氏昆仲煮豆燃萁属于中学读物,胖喵便不赘述。这里为不太了解孙吴二宫之争和姐妹反目的朋友们介绍一下。
二宫之争发生在孙权晚年。原太子孙登早逝,新任太子孙和(孙权第三子,第二子孙虑死得比孙登还早)与孙权喜爱的第四子鲁王孙霸就储君之位展开了激烈交锋。朝中大臣也分作两派,互相攻讦,这就是二宫之争。
姐妹是指孙权与步夫人的两个女儿——孙鲁班和孙鲁育。因孙权极爱步夫人,步夫人身后,她的两个女儿也就极得孙权宠爱。大公主孙鲁班和她的第二任丈夫全琮(cóng)属于鲁王派,小公主孙鲁育的丈夫朱据属于太子派。此外,孙鲁班同太子之母王夫人的关系极度恶劣,她不可能无动于衷的看着对方成为太后。总之,孙鲁班积极投身于这场立嗣战争中,并试图拉拢妹妹做盟友,但孙鲁育却无心干涉而拒绝。因为女儿身,孙鲁班注定无缘皇位,所以孙权对她相当放心,这也就为她在孙权病榻前谗言诋毁太子提供了极大便利。最后,孙和确实如她所愿被废黜,甚至连支持他的丞相陆逊也郁郁而逝。但孙霸也非赢家,直接被孙权赐死。坐享储君之位的是孙权第七子孙亮,也是孙鲁班及时审时度势后更换的支持对象。
其后孙亮继位,在经历过诸葛恪掌权、被杀等一系列事件候,东吴宗室孙峻成为新一代权臣,而他,也正是孙鲁班的盟友(据传二人还有情人关系)。不久之后,孙仪密谋诛杀孙峻,却事败自杀。而孙鲁班则趁机向亲妹妹发难,诬陷她也参与了孙仪的谋划(因为孙鲁育曾拒绝一同诋毁孙和)。孙峻也就毫不迟疑的高举屠刀,让向来淡然、置身事外的小公主化作冤魂。
至此,孙鲁班算是真正做到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哪怕对方是同母亲姐妹!
同出一源的亲手足尚且如此互相伤害,那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刘关张,简直就是……
一股清流啊!
而这,也正是普通人所需要的。
彼时元朝盛极而衰,统治阶级越发残酷,全国各地的起义如火如荼。而各义军除了要与元朝军队你死我活之外,相互间也少不了吞并和算计。这就造成了当时的情况很复杂,而身陷其中的人们也就不得不经常面对忠义生死等抉择。桃园之誓流行于彼时,也反映出了当时人与人之间,对忠义信等道德的高度需求。
而三国故事的集大成者——罗本大大(罗本,字贯中),也正是这个时代中的一员。而且,他还曾“有志图王”,当过义军首领之一张士诚的幕僚!
▲《乞丐皇帝与大脚皇后传奇》
中的张士诚(张春饰)图据网络
但现实远比网文残酷,罗大大也没成为翻手云覆手雨的一代军师,在和“似有器量,而实无远图”(明史对张士诚的评价)的主公分道扬镳后,他便弃军从文。后来流芳于世的《三国演义》,在某些方面也深受他这段生涯的影响。比如书中奇谋百出,多少也得益于作者本人也曾为人出谋划策;诸葛大大的笔墨最多,胖喵以为,其中可能就有作者对自己未竟的梦想的移情。而在见识过了元末义军彼此间的尔虞我诈后,罗贯中可能就更看重、更欣赏刘关张之间那超越了血缘与君臣关系的情义。所以用浓墨重彩丰富了故事的血肉,而随着《三国演义》在时间长河中的流淌,“桃园结义”也就此最终定型。
桃园之誓这种只讲义气不论出身的故事,自然受到百姓喜爱。在更晚一些的时间,出现了专门祭祀哥仨的庙宇,比如河北涿郡的三义宫、迁建到我祠的三义庙。
▲我祠的三义庙
到清、民国时,各种秘密组织团体也多借桃园之名。
比如天地会“洪门小引”中就有这样的宗旨:“后学桃园结义,刘关张万古传扬。前者合胆同心,无分彼此,胜如同胞亲骨肉……今见彼邦世衰道微,官脏吏酷,独力难成,特是结为洪门手足……”在其他关于天地会的史料中,诸如“今晚桃园来结义,复回明主旧乾坤”、“桃园结义复大明”一类的,可是超~~常见的。
梁启超曾提到:“今我国民绿林豪杰,遍地皆是,日日有桃园之拜,处处为梁山之盟……”这便说明在当时,结拜结义是相当普遍的事情了。
总之,后人对刘关张的效仿,内涵更加广泛,也有各自的时代特征和行动目的。但无论怎样,“义”在中华民族的血脉中传承,桃园之拜也就世代流传而不衰。
最后,胖喵要郑重的提醒一句,虽然义结金兰很有渊源来历,但在如今的法律下,尤其是在计算遗产、继承什么的时候,金兰兄弟姐妹不能成为法定继承人。
参考文献:
梅铮铮.论“桃园结义”及对后世的影响[J].成都大学学报(社科版),2006,06,47-52.
题外话
Q:
为什么一定是桃园?不能是苹果园、杏园、百草园、香蕉园、或者张飞家的屠宰场?
A:
这涉及到古代巫文化。古人认为鬼惧桃树,故常削桃木为人形,立于户外,用于驱鬼辟邪。
兄弟结拜,是一件非常非常严肃、庄重的事情!
所以,其他不能驱鬼镇邪的花果园子免谈!至于屠宰场?三爷可是个文青,干得出这种没逼格的事儿么?
文|诸葛胖喵
丁酉年2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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