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孟家 辛愚圣

    我出生在黄县的上孟家。上孟家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庄，说它不小是它周围有好几个小疃，说它不大是因为它连一家普通的店铺都没有，村庄东南五里地闫家店逢十有集，村民们都去集市上买回一些生活用品。

    村庄的北东南三面是大平地，一年两季作，这里的土质好，产量高，家家田头上打有井，安着轱辘架，天旱时用井水浇地，庄稼旱涝保收。村西是一条环岛公路，过了公路便是渤海，那时的渤海碧蓝澄清，为岸边的人们提供了大量的水产品。上孟家的很多人都有一大缸一大缸的虾酱、蟹酱和鱼酱，盐腌的刀鱼、黄花鱼常年当咸菜吃，一年四季到什么季节吃什么海鲜，虾、蟹、蛤蜊、蛎子、墨鱼、蛏子......常吃。每到夏季海水退潮时，小朋友们便成群结队的去洗海水澡，游累了便在海滩上捡拾随大潮涌上来的小海螺和贝壳。

    上孟家的房子好，当地有个民谣：莱阳的梨，黄县的房，掖县出了些好姑娘，莱阳的歪把梨皮薄汁多，味甜美，我小时候吃过，确实好吃，黄县房好是亲眼所见，至于掖县的姑娘怎么个好法，童年的我是不甚了解。上孟家本地人的住房很讲究，一般人都是正房五间，一明两暗，东厢房用来装粮食和杂物，西厢房是磨坊和驴舍，四周套着院墙，有钱的大户还用前套院用来种菜或栽果树。当地人家家都养驴，这里的驴可能和山西驴是一个品种，身躯高大，性情温和，夏收秋收用它往家驮庄稼，新媳妇回娘家、老年人去赶集骑着它，平时用它推碾子拉磨。

    上孟家人和其他黄县人一样，善经商，男孩读了几年书后便跟父兄或亲戚朋友，从龙口坐船北上，到大连、奉天（沈阳）、新京（长春）、哈尔滨等地当学徒，三年满徒后就正式成为正式买卖人。当时有一首叫《绣哈尔滨》的东北民谣唱到：正月里来是新春/东三省的景致数着哈尔滨/四下修了些小火磨呀/道里道外是洋人/做买卖的净是一些黄县人哪呼咳。

    他们在外经商，大部分回家结婚，婚后把妻子留在家里侍候老人和操持家务。村里的人家都有土地，多数人家的土地是自家经营管理的，这个担子便落在了年轻的留守夫人肩上。夏收小麦，夏种玉米，秋收玉米，秋种小麦，这都是些分类的庄稼活，在外经商的来了是不回来从事农田劳动的。这时沂蒙山区的青壮年便像候鸟似的，及时赶到这里，有的是多年的老主顾，新来的也能找到活干。工钱不用多说，高于外县，伙食好，一天三顿吃白面，菜里有鱼、有虾、有肉，晚上还供顿酒，这些打工人说：有心不来黄县干，舍不得那一天三顿饭。

     这里收小麦不是用刀割，而是用手拔，叫拔小麦，将麦根上的泥土摔打干净，再捆上。秋收玉米、高粱时也不用刀，而是左手握着庄稼，右手拎着小撅头，一棵一棵的连根抛起，用小撅头背打净根上的泥土再捆上，这样的收货方法是要出很多力的，主人从不到地里监工，这些朴实憨厚的沂蒙山人像给自己干似的甩开膀子干。年轻的女主人每天两次准时到自家地里来是来送水送饭，上午叫送贴响，一头挑着火勺油饼，一头挑着绿豆汤，下午只送绿豆汤。这些年轻的女主人上地时，都穿戴的很漂亮，像正月里回娘家，平日里走亲戚似的，一个赛一个的打扮的花枝招展，她们肩上挑的担子扭着年轻的腰肢，穿行在金黄色的麦田里，确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上午穿一套，下午又换一套，第二天又换上了新装，有的人在整个麦收季节里天天次次不重样。

    有人说黄县人油嘴滑舌，能说会道，不吃饭也送你二里地。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能说会道是真的，商人木讷讷的不说话，你还能赚到钱？后一半说错了，黄县人其实是很诚实善良的。住在村里的当地人和住在村外的外乡人相处得很和睦，经常合伙去海里拉网，当地人常求外乡人帮工，外乡人也常向当地人借驴。有一次我跟父亲到村庄北边的一个小疃里去卖菜，时到中午我悄悄地和父亲说：我饿了。在旁买菜的婶子大娘听见了，一个个拉着我的手，叫上她们家吃饭，那时我腼腆，害羞，谁家也不去，不一会儿回来好几位，有拿馒头的，有拿白面饼的，那是我就想这些素不相识的婶子大娘真好。说起黄县人的待人宽厚善良，我总忘不了我的一位老头哥哥，这位老头哥哥是我父亲的家乡人，他的年龄比我父亲大，像个老头，辈小，父亲叫他哥哥，我就叫他老头哥哥。年轻时他也是沂蒙山区打工族的一员，像个候鸟似的飞来飞去。他一辈子没成家，家里没有直系亲属，年龄逐渐大了，雇工的主人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不愿意回去，就在这住下吧，到夏收秋收时我给你工钱，平日里你帮我扫扫院子，喂喂驴挑挑水就中了，吃住我都不要钱。后来他就留下了，年老的主人把他当成兄弟，年轻的把他当成长辈尊重，他活了七十多岁去世，死后主人把他当成自家人一样举行葬礼，至于他攒的私房钱，主人去信询问他的亲人，他的一个远房侄子来了，把他的私房钱拿回去，娶了一个媳妇，盖了三间房。像老头哥哥这样生长在沂蒙山区，葬身在黄县的老单身汉，周围村就有好几个，如果当地人不是这样善待他们，他们怎么肯将一身老骨头埋在异地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