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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作家的思索

短篇小说


一个作家的思索

文/墨吟


话说公元一九八三年末,中国作家协会委托上海作协召开的全国部分省市创作座谈会刚刚结束,老作家、新作家在送别宴会上互道珍重,举杯共祝创作新时期的到来。

这里且不说座谈会的盛况,也不逐一介绍与会者的大名和作品,单表湖南籍青年作家陆地:陆地,男,三十四岁,原名陆解放,后又改名陆红卫,直到一九七九年在《湘江文艺》发表处女作《山那边》,才取笔名陆地,从此那两个带有政治色彩的名字就不再用了。他一米七二的个头,清秀的脸庞配上一副低度近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像个摇笔杆子的料。他很庆幸自己顺利地度过了三十三岁这一关,上海人不是说“三十三,乱刀斩”嘛。如今三十四也即将过去,要步入三十五了。三十五岁而被称为“青年作家”,他颇有些自嘲。若是个运动员,二十五岁就会被称作“沙场老将”,而作家、科学家,即使年届不惑,仍会被冠以“青年”。“青年”,可真是个弹性十足的模糊概念呵。

此刻他坐在出租车里,无心观赏车窗外林立的高楼和繁华的街景,他的思绪仍然沉浸在座谈会的氛围之中。这次来上海参加创作座谈会,能有机会以文会友,聆听前辈的经验之谈,无疑是人生一大快事,但同时也在心理上酿成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感。

他正处于创作的苦闷时期,似乎老是在原地徘徊,使他的心绪狂燥难耐:“我是追随着伤痕文学的潮流步入文坛的,写了几十篇小说,中篇的,短篇的,总也跳不出这么一个圈子。别说冲出省界,走向全国,即使在湖南省范围内,又有多少人读我的作品呢?在读过的人当中,又有几个会对我留下印象呢?写来写去,难道能超越《蹉跎岁月》么?能超越《人到中年》么?唉,关键之关键,创作需要突破啊!”

可是突破口在哪里呢?该向何处求索呢?想啊想,他想到了一本书主义。在中国,一本书主义仿佛是自古沿袭下来的传统。四大古典文学名著不就是这么回事嘛?曹雪芹和《红楼梦》,罗贯中和《三国演义》,施耐庵和《水浒传》,吴承恩和《西游记》,作者与作品齐名,千古不朽。尤其是曹雪芹,《红楼梦》才写了三分之二便不幸身亡,但他却名列四大名家之冠。学他们的一本书主义行不行呢?“真可笑,”他几乎要笑出声来,“那不是痴心妄想么?吾辈何等样人,敢步曹公、罗公、施公、吴公之后尘?”这一点,他有自知之明。他认为当今中国还不具备产生曹雪芹们一样的天才的条件,即使有,也决不会去学曹雪芹的样。曹、罗、施、吴无一例外,安于清贫,淡泊名利,耗尽一生精力,毕其功于一役,才写成传世之作。他们不拿一分钱稿费,不期望在全国、全世界出版发行,更不想做报告畅谈创作经验,真正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待到他们的作品发出夺目的光彩,已是身后若干年之事了。现代作家谁肯做这种傻事呢?这大概也是为什么至今没有诞生一部能与《红楼梦》媲美的伟大作品的一个原因吧!

出租车夹在长长的车龙中间缓缓爬行,终于停住了,进不得,也退不得。堵车,司空见惯的堵车。长沙也堵车,但比起上海来,只能是小巫见大巫啦。陆地以不屑一顾的眼神朝车窗外瞟了一下,又继续想他的一本书主义。“哎呀,这一本书主义也有古典和现代之分呀。古典一本书主义此路不通,现代一本书主义又如何呢?”他的思路又活跃起来。从《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获得斯大林文学奖起,到六十年代初,一批引人注目的长篇相继问世,诸如《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野火春风斗古城》、《红日》、《青春之歌》、《红旗谱》、《三家巷》、《苦菜花》、《红岩》、《小城春秋》、《欧阳海之歌》等等,等等。这些崛起于中国文坛的作家,有的一书成绝笔,有的虽然继续写书,但其艺术魅力、社会效应与成名作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不管其主观愿望如何,是不是信奉一本书主义,他们实际上所走的创作道路,就是一本书主义之路。巴金是多产作家,然能超过《激流三部曲》者,几乎没有。他老人家不也是靠一本书名扬四海么?“唉,我想到哪里去啦?”他联想到自己,又未免苦恼起来,“就算他们都是一本书主义,走这条路又谈何容易!你有他们的生活积累么?你有他们的写作功底么?你有他们的独特风格么?”一连串的问号,使他茫然若失,却又似有所悟。

几天来,他跟着别人也学会了几句上海话。冒牌货叫“大兴”,说大话就是“开大兴”,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叫“拎清”,还有“帮帮忙”三个字,几乎可用于一切调侃场合。至于国骂“他妈的”,上海人脱口而出为“擦纳”,在低层次人群中相当流行。这些话,初听颇觉新奇,听过也就淡忘了。而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搭脉”二字。上海人说“你不能同我搭脉”,意即“你的本事远不及我”。但陆地自有他自己的理解:搭脉者,搭准时代脉搏之谓也。“搭准时代脉搏,写一部顺应潮流之作,也许就是突破口。”他像一艘漂泊在大海中的小船,似乎远远地看到了航标。“这样的作品,虽然很难达到一本书主义的辉煌,也很难有持久的生命力,但毕竟可以轰动一时,作者的知名度也随之大大提高啦。”

出租车已脱离长龙,在宽阔的延安路上奔驰起来。马路两旁许多旧建筑已被拆除,工地上传来沉闷的气锤打桩声,此起彼伏。那一根根被深深打入地下的巨大桩柱,使陆地震撼不已。“是啊,不打下坚实的基础,万丈高楼焉能平地而起?搞创作,岂非亦同此理?”

他想起了在座谈会上引起热烈讨论的剧作《于无声处》,不能不对上海作家宗福先感到由衷的敬佩。从工人到作家,直至写出惊雷之作,其间付出了多少艰辛!虽然《于无声处》还称不上不朽名著,虽然该剧还未能成为长演不衰的保留剧目,虽然它带有某种模仿——不,应该是借鉴——《雷雨》的痕迹,但它仍然是一部惊世骇俗的成功作品,不但得到曹禺先生的首肯,而且主管文艺的领导也给予很高的评价。说它好,好就好在它是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是一道折射时代的闪光。能够把握住这一点,实属难能可贵。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天底下哪有什么完美无缺的东西!“我不想成为当今的曹雪芹,也不奢望与巴金、曹禺齐名,因为想也是空的,人贵有自知之明嘛。然而,搭准脉搏,锲而不舍,难道我就不能成为湖南的宗福先么?”想到这里,陆地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爽快起来。

不知不觉之中,出租车已停在作协招待所的大门口。

“先生,您到啦。”司机的话打断了陆地的思路。

“哦,谢谢。”陆地按司机的报价付了车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请问师傅,今天几号?”

“明天就是元旦,过阳历年罗!”

“噢,噢,师傅麻烦您等一下,我马上再坐您的车。”他猛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下车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招待所,取行李,结帐,又匆匆返回出租车。

“火车站,要快!我加倍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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