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 居
（短篇小说）
安徽广德：李国庆
（一）
初冬的太阳暖洋洋地在东边山梁上温暖着上山砍柴的人。 村西头两间草房子里，男人栾开福和女人秀秀偎缩在暖被子里正嘀咕着： “我冷。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女人撒娇，说着又紧贴着男人怀里想睡个回头觉。 “怎么讨到你这么个懒婆娘。”男人很不情愿地准备穿衣起床。忽然，又躺下，双手伸进女人秀秀的胳肢窝。一阵瘙痒，女人无奈，眼看睡不踏实了。 “这样”，开福接着出主意：“我们来一个游戏，谁输了谁烧早饭。” “又要放什么屁？快说，什么游戏？”秀秀恋恋不舍暖被窝。 “我们来做锤头剪刀布，三次定输赢。”说着伸出一只大手。 “锤头、剪子、布——”“锤头、剪子、布——”两个回合，一胜一负。 “耶，你闻，一股香味。”女人秀秀鼻子灵，嗅了嗅，说：“是不是隔壁的又在烙馍馍？”
又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嗯，我也闻到了。老婆，游戏不做了，快起床拉开门闩，说不定隔壁的又要送馍馍面了。”男人开福催促老婆。
门闩拉开了。大门虚掩着。秀秀回到房间穿衣梳头。
男人开福说：“隔壁的送来馍馍面，今天干脆煮着吃吧。”
“不，今天还是蒸着吃。”女人不容男人挑三拣四。
“不，煮着吃。”男人提高了嗓门。
“就不，还是蒸着吃。”女人也提高了分贝。
“煮着吃。”
“蒸着吃。”
……
吵闹声从房间走到堂间再到厨房，并且伴随着水瓢、锅铲、火钳重重地落地声。
吵闹声惊动了邻居。邻居秦夫人进门，男人和女人正吵得脸红脖子粗，像一对斗殴的公鸡。看见邻居两手空空，二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大眼瞪小眼。邻居秦夫人问其究竟，起初女人秀秀哼哼唧唧不愿说出口。邻居秦夫人观其二人神色，并非恶意吵架，转身欲走。秀秀拉住秦夫人的手，才如此这般诉说原委。 片刻工夫，两个蒸的和水煮的四个馍馍摆在男人和女人面前。 十五年前。星星还在夜空闪烁，灯光下，两个晃动的身影投到窗户玻璃墙上，像极了皮影戏里的人物。那是男人栾开福和女人秀秀凌晨在做豆腐。 话还得从头说起。前几年，眼看着邻居和村里人家先后住进了楼房，男人开福和女人秀秀一家仍然住着爹爹在世时做的三间平房。那个眼馋啦。光眼馋无济于事。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房子不是堆的。读初三的女儿终于忍不住了，含着眼泪说：“爸，妈，爷爷车祸分的的赔偿款快用完了吧？奶奶跟着叔叔生活，基本不要我们养活。我们班同学的父母，哪个像你们这样？别的人家靠勤劳致富，可我呢？你知道同学们怎样说？” “同学们编了个顺口溜：西家栾（懒）汉东家秦（勤），两家本是门挨门。秦家勤快住楼房，懒汉睡到腿抽筋。”女儿说完，委屈地上学去了。 女儿的话和讥讽的顺口溜深深地刺痛了懒爸爸懒妈妈的神经。很长一段时间，男人栾开福和女人秀秀打不起精神。 一个傍晚，微弱的路灯中，邻居秦夫妇来到了隔壁。这次不是送馍馍。 “你想啊，当初我夫妻俩用石磨做馍馍面，仅仅为了一张嘴。磨着磨着，磨出了生活的道道：为何不把它拿到市场上去换钱呢？后来——后来你也看到了，这馍馍面还真有市场。再后来，我们把做馍馍改为打豆腐。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我们的磨子由原来的石磨改为电磨，省时、省力，还多挣钱。现在人们的生活条件大大改善，原来'来了客人才上街端豆腐’，现在豆腐成为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碗菜蔬……”邻居秦夫人说完了开场白。 “要我说，吃的市场永远不会冷落。”邻居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暗示着什么。 “来来，你们喝茶。”女人秀秀殷勤地递过来两杯热茶。 “是这样——”秦夫人抿了一口茶，接着刚才的话题：“我豆腐店不搞了。儿子不是读高中吗？我们准备到城里陪读，打算在学校附近租一个门面经营卤菜馆。你们若想做豆腐生意，我就把豆腐作坊转让给你们。我的做豆腐的一套工具，也派不上用场了。我们是多年的邻居，如果你们不嫌弃，想接我的手艺，我的所有工具，包括豆腐房，闲着也是闲着，你们直接用，不用花钱添置家伙，也不用交房租钱。” “这样，你俩不急着回答，商量商量，说准了给我回个话。如果你们不想接，我就转给其他人。”邻居秦接过妻子的话。 “你倒说话呀，吸烟能吸出钱来？”女人秀秀解下围裙，催促男人拿主意。 “你咋呼个啥？我寻思着，这豆腐能做。你看啊，邻居卖了十几年豆腐，发了，楼房盖了，汽车买了，听说在城里为儿子还买了房子。可做豆腐要起早摸黑。都说'要打双边鼓，还要有对手人。’你要肯吃苦，咱就接下邻居的摊子；你若怕吃苦早上想睡懒觉，那这事就搞不成。”男人开福扔下烟头，用脚踩了踩，像是下定决心。 “睡懒床不是才结婚那几年吗？这事也怪你。后来女儿出世，再后来上学，我哪天睡了懒床？你摸摸你的良心。”女人秀秀显得很委屈。 “这倒也是。也？邪乎了，头几年你爱睡懒床怎么还怪我呢？”男人有些不解。 “邪乎你个头，你个猪脑袋……不怪你怪谁？”女人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透出红晕。
“嗨——”男人也乐了，咧开嘴笑笑，“那是年轻时候的事。” “要不等明天大礼拜女儿回来了问问孩子的意见？”女人秀秀想缓一缓再说。 “不用等。女儿读初三，学习任务重，再说家里的事哪能让孩子操心。就这么定了，明早就跟邻居说。” “这做豆腐的手艺咱们不会啊。”女人秀秀还有些担心。 “这事你不用瞎操心。邻居秦夫妻俩是好人，他们的豆腐作坊豆腐工具让我们无偿使用，他们一定会教我们做豆腐的技术。再说，以往父母过年打豆腐我们也见识过，那手艺并不复杂。” “你可想好了，做豆腐要起早摸黑，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也不能睡懒觉了。”女人秀秀反过来提醒丈夫。 “那——，明早让我们最后痛痛快快再睡它一个懒猪觉，怎样？”说完，男人“嘿嘿”两声笑，又拿眼睛瞥了女人秀秀一下。那眼神，那笑，女人明白。 豆腐的生意也渐渐红火起来了。不久，楼房也盖起来了。 晚饭桌上，鲢鱼炖豆腐，青椒炒干子，豆腐圆子，夫妻俩抿着小酒，蘸着口水数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心里的哪个乐呀，集中在双手指头之上。 五年前。因为城市扩建，城郊沙湾村整体搬迁。山水人家安置小区里，邻居秦一家和男人栾开福一家非常巧合地分在同一栋楼房同一单元的上下层，男人开福和女人秀秀住一楼101室，邻居秦住二楼201 室。邻居秦的卤菜馆仍然在经营，日进斗金。研究生的儿子供职于政府机关，大学毕业的媳妇在县国税局上班。结婚后住在前些年父母亲为其买的单元楼里，周末和节假日，两口子才带着孩子回到山水人家安置小区父母住处。 男人开福和女人秀秀的女儿也考上了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在邻县当律师，未婚。 失去土地和生产工具的男人开福和女人秀秀显得无所事事。 “秀秀，饭吃早点，去晚了位子坐满了。”麻友们天天催促，早点烧饭，早点吃饭，早点上场，早点赌钱。 “哎，快了。你们先去给我抢个位子。”女人秀秀一面对着手机讲话，一面忙不迭地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 “别让饭噎住了。以后咱俩中午干脆吃方便面吧。”男人开福也急，固定的麻友，固定的地点，固定的时间，去晚了要招之另外三人数落怕老婆。 “碗你收拾一下。”女人秀秀一边打着饭嗝，一边忙不迭地取挎包，摔门而去。墙上的时钟正好指向午时十一点。 男人开福将碗筷往水池子里一放，心想：打牌回来洗碗也不迟。然后，捧上茶杯，骑上电瓶直奔棋牌室而去。 “真晦气。”女人秀秀垂头丧气回到家，边洗碗边回忆今天的臭牌。晚饭桌上，女人秀秀向男人诉苦：“本来清一色可以赢了，我看没打几圈牌，便退一张牌准备调喜，谁知下家无混子自摸。于是，半天就赢不了牌了。” “你呀，太贪心了。糊了不就得了，还要调喜。笨蛋。难怪你打牌输多赢少。” “你呢，我看过你打牌，你还不是一样贪心，小赢不赢，就高不就低，总想盘清一色。清一色是自然生成的，不是硬作的。”女人秀秀一肚子委屈，道出麻将经。 “好了，好了，今后咱俩都要吸取教训。”男人半杯酒一咕噜倒进嘴里，夹一口菜，嘴一抹，“饭不吃了，收碗。”捧起茶杯准备出门。 周而复始。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在男人开福和女人秀秀家里上演。 当然，夫妻俩各自也有红手的时候。赢了钱，牌友们吵着要请客。于是，进饭店那是常有的事。 “爸，妈，赌博是违法行为。你们这样赌下去，几年下来，拆迁款和前些年你们做豆腐积攒下来的辛苦钱要全部送给棋牌室和饭店了不说，恐怕还有牢狱之灾啊。楼上的叔叔婶婶，他们的生意忙不过来，还雇请人帮忙。爸，妈，等你们60岁以后，只要身体好，打打牌，来点小刺激，消磨消磨时间，也无可厚非。但现在你们说老还不老，身体也好，应该找点事做做。一来充实充实自已，二来不至于在麻将桌上沉沦下去不能自拔。一旦出事，我这个法律工作者也救不了你们。” 楼上的邻居秦夫妻俩难得一个休息。晚饭后，邻居秦下楼，叩响了101室的防盗门。 “哎呀，不是我忙，就是你俩不在家。今天怎么没出去打牌？”邻居秦环视一下略显凌乱的居室，不易觉察地微微地皱了一眉头，然后友好地说：“开福，秀秀，你们想不想开卤菜店？现在高中陪读的越来越多，学校周围的农户和小区，几乎住满了陪读的，租房成为热门市场，并且往往一房难求。陪读的人多了，市场的需求量就大了，因此，卤菜往往供不应求。我忙不过来，我的一个分店缺少人手。你们如果愿意，我可以把这个分店转让给你们，有钱大家一起挣。”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们两口子真是忙人、好人”，女人秀秀抢先接过话，“好是好，就怕……”秀秀的话说到一半不说了。 “怕什么？卤菜，投资小，见效快。就是人比较辛苦，特别要赶早去集贸市场买鸭、买肉。”邻居秦把“赶早”“辛苦”二字加了重音。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个卤菜店的房子是租的，年租金一万五。还有三个月到期。这三个月的租金算我们的，你们不用付。明年的租金要提前付。也像十五年前一样，你们考虑考虑后再回话。”到底是女人，秦夫人考虑得周到。 邻居上楼回家了。楼下的男人栾开福脑子里一团浆糊。接不接呢？接过卤菜摊子，就意味着起五更，摸半夜要吃苦，还有技术、客户等等；不接，不仅辜负了邻居的一番好意，而且又可能背上懒汉不争气的骂名。还有，以后麻友们三缺一咋办？“哎哟”，直到香烟烧到手指头。 女人想，一旦接过卤菜馆，一身油腥味吃苦不说，等于与麻将拜拜了。恍惚间，麻将的条饼万东西南北风在眼前五颜六色地组成一个万花筒，万花筒撩得人心花怒放、心烦意乱。那麻将桌上抓牌、碰牌、糊牌太刺激了。哎，麻将啊，咋怎么诱人呢？想着，矛盾着，忽然，十几年前女儿转自同学的顺口溜又回响在女人秀秀耳畔。 与此同时，当律师的女儿一番话也重重地击打着男人栾开福逐渐复苏的大脑。 女人秀秀望着男人，还有一些不情愿。又想：算了，趁现在还能动多挣一点钱也是好事。拆迁赔偿款再不能乱花了，最好在城区以女儿的名义买一套商品房，先付一半首付款，余下的由女儿公积金慢慢还，也算这辈子办一件大事。麻将嘛，老了有机会玩。主意一定，于是接过丈夫的话：“中。” “只要不是'白板’就行。“秀秀用手指点击男人的左脑袋，同样取笑。 “那以后麻友们再喊打麻将呢？”女人秀秀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老公说。 “删。凡是麻友电话统统删掉。”男人开福这回到显得干脆。 “哦——我糊涂了”男人开福开动了脑筋，“这样，换卡，明天去换卡”。说完准备出门。 “这么晚了你去哪？”女人秀秀问道，“该不是再去找麻友吧？” “你傻呀？楼上秦难得一个夫妻日，这么晚了你去打扰，也不害臊。”女人秀秀嗔怪男人。 “嘿嘿，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男人开福“嘿嘿”两声笑。那笑，带有一点神秘。“那今晚我们是不是该痛痛快快睡它个懒觉？” “睡你个鬼！”女人秀秀矫情地一拳捶在男人开福的心窝上……【作者简介】 李国庆，男，安徽广德，中共党员，中学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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