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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文学:黄发振专栏】散文║ 我的母亲(湖北)

 

我 的 母 亲

   作者:黄发振(湖北)


      三月四日下午,幺弟打来电话,说母亲卧床几天没有进食。封城封路,八十多岁的父母犹如陷入孤岛,我们五个儿女都不在身边。

     五日上午,幺弟决定不顾一切从沙市步行到普济,没想到,百里之遥无数设卡值班的人员“为孝感动,为孝放行”,幺弟终于天黑之前赶到普济,我在佛山的一颗心终于平静落下,但母亲生活的往事却一幕幕在我脑海浮现。

     一九三七年,母亲出生在拖船埠较为富裕的张家,家中有五男二女七兄妹,五男二女这在过去是认为最有福最兴旺的家庭。且五个兄弟都是读书人,这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母亲与妹妹虽没上学,但在那书香之家的熏陶中多少也有点文墨之气。母亲和幺幺(小姨)在我幼年的目光中,她们有着超越一般女人的美丽,我在幼年时期之所以受人喜爱,除了自己调皮可爱,我想也可能是母亲同龄段姐妹的“爱屋及乌”,我儿时总有种特别受宠的感觉。

     这样的时光并非长久,后来我有了四姊妹,六姊妹,我们家也成了“家大口阔的超支户”,母亲为了把我们拉扯大,为了不比别人家的孩子过得差,母亲由一个美丽的姑娘一下变成了一个钢铁机器,在我知事后的少年时期,就从没见母亲休息过,我也陪着母亲过着苦难的童年和少年。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中国的农民都过着集体劳动生活。母亲白天必须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晚上在家里就成了加工厂长,清晨又变成了小商贩。那时我们家每天都要磨制豆腐,夏天就每天做米豆腐,天天都要推磨,米豆腐就是用大米磨浆,然后用石灰水熬制,夏天吃了清热解暑。做完米豆腐,然后又要择黄豆芽和绿豆芽,把腐乱了的瓣子择出来,好的就放在小缸和陶坛子里生长成长长的芽菜,择出来的豆瓣就炒了当菜吃。冬天,每天又改用黄豆磨制豆腐,隔三岔五还要用沙炒花生,晚饭前后还要到农户收购别人家的白菜萝卜。天气好的晚上还缠把子或扭把子(柴火灶的烧柴),我也每每陪着母亲一块干。我多么盼望学校的晚自习铃响,我们家离学校很近,但母亲有时仍要我坚持做一会儿家务活,说才打预备铃,我有时真的抱怨母亲太精明。

     那年月,每天母亲都要忙到深夜。可是鸡叫三遍母亲又要起床,她先把豆腐、芽菜、白菜萝卜、花生分成四个篮子装好,然后才叫我起床。我从来起床后脸都没洗就睡眼朦胧地挑着两个轻的篮子,或去横沟市,或去程集镇,或去一弓堤。那时最可怕的就是经过村庄时恶狗的凶狂,还有冬天也最讨厌,霜雪天凌晨特冷,母亲与我总是踏霜踏凌把东西挑到集市上,等到了集市,母亲却已汗流浃背,然后母亲就用顶在头上的毛巾要我给她垫在背上。如果生意好,我们的菜卖得快,我们母子就可早早地高兴回家,如果一时卖不完,那就只有我继续坚守,母亲必须匆匆赶回家去参加生产队劳动,那时集体出工迟到是要扣工分的。有时母亲根本顾不上吃早饭,就直接去与出工的妇女到了劳动的田间。

     多么盼望下场雨啊,好让我母亲休息一天。可是真正下雨了,母亲还是不能休息,厚道的父亲倒是可以去与人打打扑克,但母亲却要在家糊盐包(一种苇草席)糊布壳子,那是做鞋的必须材料,那时农村人不可能有钱去买鞋,我们家七八个人的鞋和外公外婆的鞋全都要由母亲亲自做。不过这种时候是母亲最高兴的时候,因为经常有些小姑娘小媳妇来陪母亲,给母亲帮忙。说是帮忙,其实是向母亲学艺,母亲那时有个自制的“包壳”,既像公文包,又像档案盒,那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鞋帮样和各种鞋垫袜底的花型样。那时做鞋纳袜底等针线活是农村姑娘的必修课,由此可判断谁家的姑娘是否心灵手巧。小姑娘小媳妇常常会夸母亲能干。母亲虽然忙得难以烧火吃饭,但母亲那时确实是开心快活的。

有时也望下几天雪,别让母亲奔波劳累。可真的下雪交凌(结冰)了,母亲却仍会去卖花生或去捡柴火。好几次冻凌的雪天,母亲都带着我去荆江大堤的树林里捡树枝和钩树枝,母亲用绞猪草用的长长绞篙绑上挑土用的“极勾”,去勾下林中的枯老树枝,结冰后老枯的树枝很脆很脆,一勾就断落下来。为了避免堤防人员发现,我们没有将树枝堆放在一起,等到天快煞黑,我们才捡起用夹担装上,然后挑回家。那时我们家人多,集体分的柴禾根本不够烧,母亲还常常趁着中午休息,发动我们子女与她去田间拔芝麻桩子黄豆桩子,或者砍茅草砍蒿子晒干后做柴烧。

    母亲虽然生在农村,但她在我们眼里和十里八乡的乡亲眼里更多的是个经商者,这也正是老家十里八乡的乡亲敬佩母亲的地方。我们拖船埠在旧社会本是个码头商埠,母亲受外公经商影响最深,当然也有我们兄弟姐妹多,而且母亲更有不服输的好强精神,所以她总是想方设法把农家的东西变为商品,然后把从农户手中收来的农产品变卖赚钱盈利,这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真的好多人不仅做不到,简直想都不敢想。

     说到割资本主义尾巴,有次真是伤透了母亲的心。那时我三爷(三叔,我们那把父辈叫爷)在大队当大队长,大队要找资本主义典型,当时母亲便成了当然的反面典型,大队党支部在六队堤坡树林里召开千人大会,要求母亲作检讨,书记还要我三爷带头批判发言。母亲辛辛苦苦忙死忙活为了儿女,结果还要接受批判,过去的政治环境下,母亲既有压力更有委屈,但骨子里又透着坚强,她毕竟是沾染过书香之气的人,她非常识大体顾大局,既要顺应当时的政治气候,又要顾及三爷的面子和威信,她毅然在大会上作了检讨,她说她不懂新政策,没有听党的话,但她又说她做点小买卖是为了革命后代,说她的几个儿女是贫下中农的子女,是共产主义的红色接班人,她要想办法不让红色接班人吃旧社会那样的苦,受旧社会那样的罪。母亲的“检讨”让一部分人哭了,也让一部分人笑了,让大队干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人们哭是因为对母亲的不公而伤心,笑是因为让大队干部尴尬而无语。母亲虽然作了检讨,但她心底一直是理直气壮的。

    虽然受了批判,但母亲依然偷偷做她的生意。

    母亲能坚持,是因为母亲为人热情善良,能说会道,她有极好的人缘。附近横沟市、程集镇、一弓堤、麻布拐,母亲都有保护她的好心人。市场上的头头脑脑,或者调皮的仗义青年,或者单位上的女同胞,母亲总是与别人关系处理得非常亲热,有的还与她结为姐妹,有的主动要当母亲的干儿子。如果没有这种人缘,在那个年代,想在街边摆摊做生意真的门都没有。

     一弓堤是江监石三县及大垸国营农场交界的一个小集镇,地处荆江大堤与民堤交界的地方,地方虽小,但流动人口较多,牛马交易,地下粮食交易,茶馆说书听书,十分兴旺活跃,母亲常去那里卖花生瓜籽等小吃,但那里的民兵小分队也抓得较凶,但母亲在一弓堤供销社结拜了一位只比我大几岁的小姐妹,每当民兵小分队出动,母亲就得知了消息,有时来不及提防,即或花生被没收,母亲的那个小妹也会原封不动要回来。那时也有小分队成员被母亲感化的。因为母亲对人热情,又能把人说服,小菜花生也常舍得一些,母亲有时送点小东小西别人,也显得真诚友善,恰到好处。说起母亲的人缘,我大弟学裁缝时,母亲竟能找单位上的人帮忙买到缝纫机,缝纫机是那个“三转一响”(缝纫机自行车手表收音机)年代的时髦之物,一般属于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买到。

    一九七六年,四人帮被打倒了,政策让母亲一下获得自由。她很快在我们拖船埠开起了第一家个体经销店,也第一个在麻布拐露天里摆起了布匹生意,她还指导妹妹骑自行车驮着布匹床单圈乡,我们家还与沙市师傅合作办起了蜂窝煤厂。一九七九年底,我们家重新盖起了一栋四间大瓦房,我们家也是成为拖船埠第一个买电视机的人家。

     母亲以她的勤劳能干坚强支撑着我们的家,她也实现不比别人家过得差的愿望。母亲在教育和培养儿女的问题上也有她与众不同之处。

     我是长子,短暂的娇宠之后便是苦难。但母亲恰恰利用了我童年的艰苦培养了我,她一直勉励我要好好读书,常常拿舅舅他们作榜样,说读书才能摆脱农村去吃国家粮,做单位上坐办公室的人,还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养儿不读书,只当喂头猪”等等。结果后来批林批孔时,我才发现母亲说的全是“孔老二”的话。

     母亲虽然一直要我好好读书,可是,我那时既要放牛,还要打猪草,每天还要推磨,清晨还要帮母亲挑菜去卖,上学很难保证不迟到,内心怎么都有点牢骚。这时母亲就会安慰和鼓励我说,你是长子,你是大哥,你将来就是家里的功臣,你吃点苦就是给弟弟妹妹做榜样,当大哥光荣,当大哥更有责任。母亲的话多年后想起,那就是“政委”的教导。所以,我也同母亲一样,我也很少有休息日,春节期间,放牛时间,就成了我最享受的学习时间,我多年都是春节期间就预习下学期课程,放牛时就把课后练习全部在地上做完,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

     母亲还教我从小交朋友。母亲经常拿外公的话说“有人就有天下”,用她自己的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人熟好办事”。她也经常用她切身经历教育我们,她说如果在外做生意没有好人护着帮着就寸步难行。所以那时母亲常常下大雨天时要我把同学带家吃饭,晚上同学因天气不能回家,就让同学在家里睡觉。我的好同学母亲都认识,直到她八十岁前后得了老龄健忘症,只要说到秦开榜刘维江等同学名字,她就兴奋起来,她都可以说点过去的事。说来也巧,她喜欢和记得的好几个同学,后来恰恰都成了带长字号的人。前年,我与秦开榜刘维江等聚会时提到母亲,开榜兄说:“老娘的话我永远记得,那时老娘拉着我的手说,'开榜,你与我的发振要永远都跟亲兄弟一样的呢’”。后来他接着对我说:“老娘百年享福去时,你一定要第一个通知我,我来亲自操办老娘的福寿之事”。听到开榜兄的话,我不禁热泪盈眶。母亲不仅自己一生结下好人缘,也为儿女结下了好人缘。

     母亲不仅自己勤劳,她也要求她的儿女从小勤快。她常说“穷汉养娇子”,“穷家养懒汉”,“娇儿不孝,娇狗上灶”,“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那时不知母亲哪里来的这些哲言土语,总觉得母亲与别人母亲不一样。弟弟妹妹稍大一点后,母亲总是把我们兄弟姐妹的家务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谁喂猪,谁烧饭,谁洗衣,谁拾粪,任务多少,如何检查验收,如何奖惩,周全而严格。直到后来自己做了镇委书记,有时想:我现在的一套目标管理和责任制度,不就是儿时母亲的一套管理套路吗?回想起来,真觉母亲伟大!

     母亲对子女的成长,也总有她心中的棋。一九七七年国家恢复考试制度,我按母亲的愿望终于成了吃国家粮的人,对大弟冬发,她就有了新的打算,那时我们家还没富裕起来,但她仍下本钱让弟去学裁缝手艺,因为手艺人比种田人日子过得好。那时一台缝纫机要一百三十多元,这在当时农村就是个天文数,另外还要交系脚费,每月还要给师傅三十斤米,但母亲为了儿子的将来,她从不惧艰难。之后,她又教大妹开始学做布匹生意。母亲对家庭和子女,心中总有她的局。

     数年之后,我成了镇党委书记、县民政局长,我敬爱的母亲却成了我的苦恼。张三家的孩子残疾,母亲陪着别人来找我,要我无论如何照顾一下,李四家的孩子们计划生育外出老人无人管,要我关怀一下,村里的桥垮了,母亲也陪着老党员来找我,要求政府帮忙赶紧修修。母亲一生慈善,总要求自己和儿女要积善行德,总笃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信条。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们家的堂屋里经常有讨米佬开地铺睡觉,浙江弹棉花的也经常在我们家开地铺。还记得农村刚刚单干时,好多家的粮食要卖,总有人请母亲找下粮站的负责人,好多家黄麻想卖个好价钱也要找母亲与收购站说一声,好多家卖棉花也要母亲出下面,因为大家都认为母亲同国家单位人熟。母亲只要觉得别人困难,那母亲无论效果如何,都会去帮帮别人,任何困难都阻挡不了母亲的善良,乐于助人真的是母亲的本色,也是外公美德的传承。

     说到外公,母亲无疑是个孝女。其实外公外婆有五个儿子,不缺少人孝敬,但母亲却决不会让自己的一份孝缺失。无论在我们家富裕之后还是贫困之时,母亲除了给外公外婆添置新衣新鞋,最多的时候就是接外公外婆到家喝酒吃饭,只要是端午中秋和过月半,母亲总是想方设法要弄几个好菜,接外公外婆在家坐上席,这在那贫困年代,母亲真的难能可贵。那时我们家有一个生铁的柴炭火锅炉子,那基本上是为外公特意准备的,只要母亲要我把小炭炉找出来,那就是要接外公外婆吃饭了,母亲知道公外喜欢吃火锅,外公说“一滚当三鲜”。每次外公一吃火锅喝酒,就解下头上长长的裹头巾,头上冒着热气,一边喝酒一边说些人生感慨,所以我也从小受到外公的教诲最多,比起外公的嫡孙,我记得公外的教训更多。

     母亲,您对外公的孝敬我们儿女铭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您的孝道儿女已正在传承。这次您身陷孤岛与疾病,您的儿女无不牵挂心痛,您的幺儿子从沙市步行到您身边,为您端屎端尿,为您洗头洗澡,为您浆衣晒被,三弟三月十日又将您接回拖船埠老家,妹妹也放下她孙子赶到您身边,她们三个与您儿媳罗小红日夜都陪伴着您。您的长子和二儿虽在千里之外,但孝心无不牵挂,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您的一切。等到疫情解封,您的儿子一定回来陪您。

     母亲:祝您安好长寿,更愿您幸福快乐!

【作者简介】黄发振   湖北江陵县人。一九七七级师范生,当过老师和公务员。二O一九年开始学写散文,作品散见于网刋三十多篇。二O二一年获全国散文大赛“三亚杯”大赛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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