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哭”

想到哪说到哪（二十）

关于“哭”  

汉字很神奇，很奇妙。笑，曾经从犬（《说文》云，笑“喜也。从竹，从犬”），哭，一直从犬。虽然笑字的构意不明，哭字的来历说不清，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古人在造“笑”和“哭”字的时候，都想到了犬。为什么？清代学者段玉裁经考证认为，哭从吅（xuan大声呼叫），从犬会意，原指狗的哀嚎声，是和“狡”“狂”“狠”“狎”“犯”“猛”等字一样，由原指狗的某种品性与动作移用来指称人的。这话有些道理。在被人类驯化的动物中，狗恐怕是最忠诚的，所以，用狗叫来代表人的哀声是可以理解的。古人借动物之事以喻人事的例子很多，“宀”（房屋的象形）内有豕（猪）才成家。

人降临到世上，第一声呐喊是声泪俱下的哭而不是笑。从此以后“哭”便跟随人的一生。虽然笑也伴随人的一生，也是情感的表达，但，我总觉得，哭所能表达的情感和意愿的范围要比笑宽泛得多。当高兴到了极点，反而落下泪来，就是因为笑已无法尽数表达最高情感了，只有靠哭了，这就是喜极而泣。离别的伤感心情，笑能表达吗？不能，“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只有低头“忍泪”的哭才能尽情表达。相互倾诉爱意的最高层次不是笑是哭。天宝十载秋，七夕之夜，玄宗与贵妃凭肩而立，仰天而望，有感于牛郎织女重逢的悲欢故事，密誓要世世结为夫妻，言毕，两人抱头呜咽。美人的哭最具杀伤力，当杨贵妃“玉容寂寞泪澜干”时，最揪心的是李隆基。情人间哪怕短暂地离别，最浓的情感表达也不是笑，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的女子，“一见钟情”又不能相见心中人时，情思不快，茶饭少进，最“怕人寻问,咽泪妆欢”，强装出的笑，实则是心在哭。儿童最强烈的情感表达或诉求，不是笑是哭，哭是孩子最厉害的“杀手锏”，一哭大人就心软。

如果说流泪就是最典型的哭的表象的话，那么，对于真正的男子汉来讲，哭既是悲伤更是坚强。中国历史上最强武将项羽的哭就是男子汉的哭。“羽之神勇，千古无二”，面对死亡他毫不畏惧，但与妻诀别时却泪流满面。陷入四面楚歌的项羽，要率领精骑准备突围，不得已作歌与虞姬诀别，虞姬也作歌附和并表必死之心，项羽紧紧地拥抱着虞姬，一边流泪一边说：“时不利兮骓不逝，虞姬虞姬奈若何？”英雄泪千行，成千古绝唱。

如果说哭是痛苦、悲哀或感情激动的最典型的表象的话，那么，涉及到家国情怀的哭是最悲壮的。庾信就记述了几次著名的哭：“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哭到眼睛流血。

佯狂避世的阮籍爱哭。最著名的哭有三次，这就是大家熟知的“阮籍三哭”。第一哭：哭母亲，第二哭：哭兵家女，第三哭：哭穷途。这些哭不是像普通人那样的哭，要么哭得吐血三升，要么哭得撕心裂肺。“哭穷途”是他最典型的哭，最经常的哭。他常常驾着马车四处游荡，不论道路有多崎岖，都一直前行，直到行至路的尽头，他会突然泪流满面，哭嚎出声。哭完后，调转车头，换条路再走，走到了尽头，再次嚎啕大哭。为什么哭？阮籍从无论怎么走都会行至尽头的现实中想到了自己，看到了穷途末路的自己，不由悲从中来，放声痛哭。阮籍本有济世之志，又有才华和学识，但得不到施展，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只能任凭时光流逝，虚度人生。他弹琴长啸，心志表达到极点便哭声震天。这啸和哭，是一种大情怀的抒发，是对人生，对社会，对宇宙万物求索和深刻思索后，一些疑惑没得求解，一些认知和感悟实在找不到恰当的言语来表述，或者表述了也不被常人所理解而产生的彷徨和苦闷，这是英雄追梦而又孤独寂寞的复杂心声的无言倾诉，这种大情怀，大格调在他死后的千年中，引起了许多英雄的共鸣……

泪眼

（图片来自网络）

2021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