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的女人

    作者：侯美玲　

　　三婶高高大大的，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个女强人，不管家里的活、地里的活，都揽在自己肩上。

　　可村里人都觉得，三婶多少有点神经质，因为她常常一边干着活，就会无缘无故冲着大山大喊几声，喊完又像没事人一样，照常做事，看不出一点毛病。

　　三婶命苦。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三婶嫁给三叔却没有享受这种待遇。结婚没多久，三叔就在一场事故中瘫痪了，三婶既是女人又是男人，除了做家务，庄稼地里的活一点也不能落下。三婶要强，什么事情都不想落后，所以比别的女人辛苦好几倍。

　　既要照料三叔，还要抚育儿子，更不能忽略庄稼地，三婶每天从早忙到晚，常常累得腰酸背痛，脾气也一天天变大，碰到不顺心的事情了，就在家里大声责骂，三叔不敢吭声，儿子吓得躲在角落。

　　一天下午，父亲带我去山上锄地，天气晴朗、微风习习，我和父亲又说又笑，偌大一块麦田，很快就要锄完。三婶一个人在对面锄地，孤零零的身影跟着锄头起起伏伏。不知为什么，她忽然直起腰来，对着大山深处呼喊：“啊啊啊啊……”喊声大得惊人，草丛里的灰雀受到惊吓，全都“扑棱棱”飞走了，我和父亲也惊呆了。父亲叹了口气，说：“三弟媳真可怜。”

　　后来，村里人经常听见三婶喊山，时间长了见怪不怪，但私下里总觉得她是个怪人，还给她取了个绰号“喊山怪”。

　　去年回老家，在巷子口碰到三婶，硬拉我参观她家的新房，还拿出瓜果给我吃。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您还喊山吗？”三婶一愣，说：“早就不喊了。”

　　三婶故意问：“那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神经病？动不动就冲着山大喊大叫。”我尴尬地笑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三婶倒不介意，爽快地说：“那时压力真大，喊山就是为了把胸中的怨气全部散出去，就像你们年轻人现在说的'解压’，另外也是给自己加油鼓劲。不然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但我要是垮了，这个家就垮了。”

　　眼前的三婶满头白发，胳膊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不像原先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好奇地问：“那现在没有压力了？”她眉眼立刻涌出盈盈的笑意，朗声说：“早就好多了，政府精准扶贫，给你三叔办了低保，每月有固定收入。儿子在村办工厂上班，娶了媳妇，又盖了新房，还买了小货车，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我还有力气，平常务农，农闲时干点杂工，吃穿用度样样不缺。我虽然读书少、见识短，但总觉得这就是电视上说的那种小康生活吧，你说是不是？”

　　看着三婶满面春风的样子，我由衷地说：“您说得对，是小康生活，只要您老健康长寿，将来还会过上更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