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人间

　 作者：章铜胜

　 早春时候，有一段时间气温还是很低的。夜里睡觉，还不敢将窗户开得很大，怕有冷风进来。早晨起来，在背阴的地方，还能看到厚厚的霜迹。虽然阳光一照过来，那层貌似很厚的霜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霜的冷意。到了惊蛰，气温一下子就升上来了，冬衣不用穿了，外出时人也感觉轻松了些。冬天还犹犹豫豫的梅花，一下子开满了枝头。这些年，红梅是最常见的，红梅开了，嫣然的红夹在仍然枯瘦的草木间，那种鲜艳的胭脂色，太骄傲了，恍若大地不知所措的羞涩，也只有在早春，我们才能切实地感知到大地的那点羞赧。春到人间，梅花是最早知道的。

　　前段时间，断断续续下了很长时间的雨。早春的雨有寒意，可下着下着，便由寒而凉了，好像也温和了许多。雨是懂得人情世故的，不愿意与人为难，也不愿意与草木为难。雨刚停，在凤凰山下，就看见有人拎着竹篮在草地上捡地皮菜。那片草地上的地皮菜多，每年雨季，都能看到许多人来捡地皮菜。地皮菜并不是菜，只是一种菌类，久雨之后的草地上最常见。我极喜欢地皮菜，每年都要买一点回来，洗净，切一点新韭，与切碎的蒜子、干红椒一起素炒，绵柔的口感中有些香辣，极可口。地皮菜，算不上是某种草木，但它却是我感知春天到来的一种方式，这也是我喜欢的方式。

　　雨后，苔藓在地上悄悄地生长，把一片空地涂上红褐、淡黄的颜色，在斜阳里，或是在晨露中，它们是那样醒目。而韭菜、马兰、蒌蒿、芦芽、野水芹、塌苦菜、野蒜之类的野菜，总会在某一段时间段里，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它们感知到了年年相似的春天，又以同样相似的方式告诉我们，像是为春天标注她的某些特点，然后以自己的方式，呈现它的色、香、味，与其说这是草木向我们传达的某种感知，不如说是草木给予我们的一种恩典。很多时候，我们对于春天的到来，是从一草一木上感知的。

　　天气暖和了，在家里就坐不住了，冬天时搬进家里的多肉植物和兰花，好像也和我们一样，想要回到阳光里，回到自然中。利用周末，将家里的二十多盆多肉和十几盆兰花往外搬。搬花是力气活，虽然大盆不多，楼上楼下，来来回回地搬，也费时费力。花盆捧在手里，离得近，会认真地看看它们。在多肉的叶腋间，有小如米粒般的嫩芽萌发出了，有长粒，有圆粒，有绿如翡翠，有红似胭脂，有蒙着白白的绒毛，有抹过蜡般的光滑，一盆盆地看来，才知晓，每一株植物，在春天都是最敏感的。

　　栽兰花的盆里，去年冬天都盖上了一层干枯的松针，既蓬松保暖，又能透气。紫砂盆被褐色的松针覆盖着，只是偶尔会看看它们的叶子。特别是清洗之后的兰叶，飘逸的姿态，衬着粉白的墙，还是耐看的。小心翼翼地搬动兰花，怕伤及它们的叶子。在搬动一盆小的春兰时，闻到一股熟悉的兰花香，仔细一看，那盆春兰抽出一枝花葶，已经开了一朵，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注意到。于是，留下那盆春兰，将它放在茶几上。一个人闲坐在沙发上时，会远远地看着它。靠在沙发上读书的时候，偶尔会隐隐地感觉到有兰花的香味飘来，这种似有似无的感觉，像极了早春时的某种氛围，犹疑地带着一点试探的感觉。春天在试探她熟悉的人间，还是在试探我们的耐性呢？

　　大地上的草木，和春天是天然相亲的，它们欢迎春天，也是以最真诚的方式感知春天。滴水崖下池塘里的水活泛起来了，水中有了绿意，水草在清浅的水底蔓延开来。凤丹抽出嫩枝，开始展开叶子，嫩枝上顶着一个小小的桃形的花铃。凤丹的嫩枝、新叶、花铃一天一个样子，不到清明，便要开花了。河边的迎春，已经开出一些黄色的花，那些花会一天天稠密起来，直到开满它垂挂的枝上。辛夷的花苞是指向蓝天的，像蘸满墨水的笔，在微风里轻颤，它们会为我们写下一些什么，我们能读懂它所感知到的春天吗？

　　春天里的草木，真是可爱，它们那样真诚地展开自己，把心中的那份感知，以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们，而在很多时候，我们却没有注意到它们在春天里的某些表达。在感知春天上，有时我们是不如草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