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北方乡村,为了备足正月待客的食材,腊月蒸年馍是每个农家的必备课。
那时没有机器,蒸馍全靠纯手工制作。头天发酵面,硕大的深口黑瓷盆装足半盆面团,放到柴火烧热的炕头上,盆口蒙一层塑料布,捂上厚厚的棉被。翌日一早,面团胖了一倍多,都溢到了盆沿边。
给发酵好的酸面团加面粉、加碱。碱的用量特别重要,直接决定了馒头的成色。这真是人类食物史上伟大的发明。只有酸碱受热完美地中和后,蒸出来的馒头才松软可口,胀鼓鼓似含着一口气,压下去即刻反弹回来且不留痕迹,鲜活得仿佛里面藏着蓬勃的生命。
一锅十几层笼,壮观地叠加成高塔。下面开着鼓风机烧炭火,得专门派一个人往灶火里添炭。大块的面团置于巨大的案板上,揉、搓、剁、上笼,几乎全是母亲一人操作。那情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母亲前倾着身体,腰抵着案板,全力以赴地揉面,围裙上沾满了白花花的面粉,轻轻一拍,雪花般都飞到了孩子们的记忆里。
常常是一大早起来,母亲先派孩子们出去借笼。一笼大致能蒸三十个小馍,一锅十几笼,就是三百多个。三四锅下来,近千个,储在半人高的大肚瓦瓮里,吃到元宵节还富余。
蒸到最后一锅,才是重头戏。这时母亲开始蒸包子和花馍。包子馅有豆沙、黑糖、羊肉大葱,还有白菜豆腐粉条猪肉,最平常也最耐吃。花馍比包子技术含量高很多,什么盘龙、兔子、老鼠、莲花、桃子,各式各样、活灵活现。用五谷、枣、辣椒制作的鼻子眼睛嘴巴,最后上点食色。这样精心制成的艺术品,主要是用来送礼的。
小时候每到腊月二十八九,我们家蒸年馍,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早早搬了凳子、大小桌子,摆在大院子里,专门负责给刚出笼的热馒头翻个,凉凉。邻家的朋友过来串门,双手举着她家刚出笼的包子,我们商量换着吃,热乎乎尚烫手,一边吹一边吃。年包浓香醇郁的味道,多年后依然留在记忆里。
随着社会的发展变迁,一些场景注定要成为古朴的历史画面。人们从繁重冗琐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习惯了机械化带来的轻松享受。只是味蕾记忆中那朴实家常的味道却再也难以捕捉。因为那年、那人、那景,都凝在时光里发酵成一份独有的情怀,咬一口,香泽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