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 去

    作者：子沫

    有两部片子，我归为了一类。法国影片《爱》，美国影片《依然爱丽斯》，喜欢这样的片，切入点小，小到一个人，一个家庭，呈现人性中无奈、幽微的一面，这才是真实。很多国内影片一窝蜂的暄哗，时尚，光鲜，庞大，太过表像涂抹，无法动人。这两部片，其实都在谈失去，谈失去的无奈和如何体面地失去，没有答案，也许再怎么挣扎，都抵不过命运，可生命如此美好，谁都忍不住眷恋。

   《依然爱丽斯》，拍的是中年人。体面的大学博导爱丽斯，高智商，口才一流，出入各大名校演讲。家庭幸福，三个子女漂亮健康，也有各自体面的生存生活方式。夫妻相爱，有各自的事业。可，人生无常，意外遂不及防。爱丽斯突然爱忘事，记忆出现短暂空白，查出早期遗传性阿尔兹海默综合症，慢慢会丧失记忆……而且，这个病症最要命的是，如果发生得早，越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病情恶化越快……开始也是乐观，认为可以克服，上课慢慢忘掉讲到哪里，中途停顿，脑袋一片空白，自我解嘲；跑步时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临时到冰淇淋店吃一客冰淇淋，安稳一下失措的情绪；儿子带朋友来家里，相互介绍了一遍，隔没多久，又问第二遍，再介绍，客人惊讶不已；讲话时，一个词汇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记不起怎么说，只能无辜地笑；在电脑里存下备忘文件夹，准备好“退路”，可连这些备忘要用到时都力不从心……绝望是说不出口的，面带微笑，内心荒芜，杂草丛生，大概每个人人生中都会有绝望的时候，不是这类就是那类。日积月累，内心恐惧一点点增加，直到某天半夜，摇醒身边人哭诉……安慰也是苍白的，即使是身边人，没人代替得了自己的恐惧吧，无法真正介入。病情是一点点发展的，不由人意，爱丽斯已不能再上讲堂，这对她意味着什么？

     先生陪她到海边度假，她开始回忆原生家庭，回忆早逝的母亲和姐姐，当年一家人在海边的欢笑奔跑，记忆退回到了深处……即便度假，病情无知无觉还在加重，某一瞬间找不到度假小楼的卫生间，尿在了裤子上，记忆慢慢失去，尊严也在慢慢失去……工作失去，生活的秩序失去，自理能力失去……身边人各有自己的事，也无法长久陪伴和安慰……她依然在努力，在应对，听从医生的鼓励，参加阿尔兹海默症的公众演讲，怕忘记，怕空白，先打印讲稿，对着视频，在小女儿的注视下一遍遍练习，用黄笔念一行划一行，预防忘记讲到哪儿了。那段演讲令人泣不成声，深感痛惜，人敌不过命运，除了接受，又有何法“……我只是一个患有早期阿尔茨海默症的普通人。正因为如此我发现我每一天，都在学习失去的艺术，失去了我的理智和方向，失去了目标，失去了睡眠，然而最重要的是失去了记忆。 我的一生，都在累积各种各样的记忆。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最珍贵的财富。我遇见我丈夫的那一晚，我第一次拿着我写的教科书的时候，有了孩子，交了朋友，环游世界。每样都是我生活中的累积，都是我如此努力工作的原因，现在这一切都被剥夺了。你们可以想象或者你们也知道，这简直就是地狱，然而情况还在变糟。我们早已不是原来的自己，谁还能认真地对待我们呢？我们怪异的举止和笨拙的话语改变了他人对我们的看法，也改变了我们对自己的看法。我们变得可笑、失去能力又滑稽。但这都不是我们该有的样子，这是我们的病……请不要认为我是在经受痛苦，我并不痛苦，我是在努力挣扎，挣扎着融入、挣扎着和曾经的我保持联系……”演讲时，爱丽斯表情平静，却句句都令人心痛，诗人说失去是艺术，可现实生活中，失去是难题。没有人告诉你，心碎了一地时，该以什么样的表情示人？

   朱丽安.摩尔，演技再次释放，前一次，是她在《时时刻刻》里的演出，印象深刻。内心戏表达力很强的演员，天赋凛然。

   亲人也会有疏离，和各自难处，最后只能是自己面对。先生临时要去外地接手更有价值薪水更高的工作；大女儿已生了双胞胎，有自己的小家和上升期的事业，自然无暇顾到她；儿子在读医学院，课业重，在恋爱；真正陪在身边的倒是一度被他们认为不务正业、迷恋话剧演出的小女儿……影片尾声场景是公园广场，她已衰退得如同老妇，神情怆然，小女儿替她拢了拢衣服说：天有些冷了，我们回家吧。回到家，她问家里多年的帮佣：你是谁，怎么到了我家？

   片尾有一个细节很打动人，女儿朗诵话剧台词，问她那段话讲什么，她顿了好久，吐词不清地说，“LOVE”……也许，终其一生，我们只能学习爱，学习失去。这两项，无论怎样挣扎，也许都难学好或者难说自己学得会。人生实难。

   而影片《爱》，讲的是老年。看过两遍的影片，还写过一篇随感。老年的失去，体面高贵的音乐人夫妻，太太突然中风，性情大变，人性的各种挣扎、无奈、反复、幽微。失去，并不体面，也并不优雅，相反，显得艰难残酷。可，这就是生活的真实吧。终其一生，只能是面对、接受，那些并非所愿的东西，那些命运给你的不是礼物的“礼物”。

    真正的悲伤并不是撕心裂肺，它是无声的。电影并不能给你任何答案，却能启发人思考，喜欢那类真诚，探讨，有思考的电影 ，比如《密阳》，也是关于失去，关于信仰，关于失望和真相，还有质疑……也许，如何接受失去才是难题，终其一生的难题，宗教也解决不了。每个人都是脆弱的，也因此我们心生怜悯，对自己、对亲人、对别人，人生依然美好，困境依然存在，生命此起彼伏、生生不息，就像《密阳》里最后出现的一缕阳光，小院角落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