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传家宝》

本文导读：

刘一兵家也有一个传家宝，那是一方歙砚，装在精致的小木匣里，一直被祖父摆在家中客厅最显眼的橱柜里。

很多人家都有传家宝。一只从紫禁城流散而来的金镶玉头钗、一个历经几辈人保存完好的玉石酒壶、一把宝剑或者一部珍本古籍，我同学就保留着祖父1955年授衔时留下的一颗将星，总之无论什么物件儿，只要传家宝在，就意味着家不忘先人，还有精气神儿。要是谁急吼吼地把传家宝送去鉴宝或者压在了拍卖行，那多半是后人不争气，家要败了。

刘一兵家也有一个传家宝，是一方歙砚，装在精致的小木匣里，一直被祖父摆在家中客厅最显眼的橱柜里。刘一兵记得小时候祖父专门打开给他看过，檀香木匣子里那块不大的歙砚墨色凝重，显得厚重深邃，砚台的边缘还刻画着栩栩如生的“鲤鱼跳龙门”图案。祖父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砚台从匣子里取出捧在手里端详，一边吟诵诗人杜荀鹤咏砚的佳句，“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

把玩良久，祖父当着幼年刘一兵的面将砚台又放回木匣子，告诉他这方歙砚据说传自他的祖父，据说高祖幼时家贫苦读，后来高中进士官运亨通，曾经当过山西布政使、河南巡抚，为官清廉广受尊重。“一兵呀，砚之美，在于其可静心、可载道，心静可修身养性，载道则兼济天下，这方砚乃歙砚极品，即便你的曾祖父后来家道中落，也没舍得把它典当出去换银钱，因为它就是咱家的魂，有它在，文曲星迟早会慕名而来，保你学业有成，光宗耀祖！”

祖父的话刘一兵听得不太明白，但他知道那砚很重要，也知道家里有传家宝坐镇，心里凭空也生出一丝稳重之气。

每到过年，祖父都会隆重地把那方歙砚“请”出橱柜，端放书案一角，然后在案上铺好红纸亲手写春联。祖父写得一手庄重的颜体，写完一联就要富有仪式感地在砚中研墨，然后重新润笔再写下一联。祖父不仅为自己家里写，也为左邻右舍写，看祖父挥毫是刘一兵年幼时最难忘的瞬间，因为那一刻歙砚与祖父浑然一体，神圣庄严、宁静致远。

刘一兵上小学时，家里曾经围绕这方歙砚起过小小的波澜。九十年代初，刘一兵的父亲刚刚从厂里办“停薪留职”打算做个体家电维修生意，看中了一家临街小铺面。父亲满腔豪情，在晚餐后向祖父和妻子讲述了计划，大意是只要花上五千块钱就能开一家维修店，不但维修还能经销时兴的电器商品，总之前景一片光明。

不过母亲并不看好，反倒忧心忡忡。“刚才你说为了五千块钱你打算去银行申请个人贷款？天哪！你见过哪个好人正常人没事儿去银行借钱的？人家都是挣钱往里存哪！你要是到时候还不上，那咱们这一家人还不得流落街头？！”

父亲一向都很尊重母亲，听了她的话顿时沉默了，毕竟，谁都不敢打包票将来一定能发达，一定能按时还清贷款。屋子里很安静，只剩下祖父戴着老花镜翻看报纸的声音。突然，祖父合上报纸摘下老花镜，“你们两口子也不要闹别扭犯难了，我想这件事不用贷款兴许也能解决。”说完，他在儿子儿媳孙子的注目下站起身打开橱柜，小心翼翼地取出了木匣子。

“对面街口新开了一家典当行，干的就是以前当铺的营生。我之前散步瞧热闹，看到有人典当家里的老玩意儿。”他此时已经把木匣子抱在了胸前，“这方砚是歙砚极品，至少三百年历史，起码能作价八千到一万！”

“不！这是传家宝，我不能！”父亲说得斩钉截铁；“爸，您看您，我们怎么也不能动您的宝贝啊。”母亲也跟着搭腔。

“好啦！拿去吧！传家宝就是要护佑后人不遭灾行大运，此时正是英雄用武之时！”祖父说得沉稳，但呼吸却显得愈发沉重。“典当行营业到晚上九点，这会儿还来得及！”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父亲究竟还是没有耐下创业的雄心，一狠心从祖父手中拿走了木匣子，出门了。

一个钟头后，父亲轻松吹着口哨回了家，那个精致的木匣子居然还在他手中。他进门就直奔橱柜，小心翼翼把匣子放回了原处。

“你，没把它当掉？”祖父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没有！不过我请他们估了价，他们说这方砚台是明代隆庆年间真品，至少值一万二！”父亲看着三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继续眉飞色舞地说，“不过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既然咱们有一万二的祖产垫底儿，那就无论如何不会流落街头啦！我该贷款就贷款，真要出了岔子就拿这块砚台救急。现在，咱们就当它是一摞钞票放在那儿，说不定以后还会估价更高呐！”

母亲的忧虑一下子就消失了，笑呵呵地去给祖父沏茶。祖父则笑吟吟地看着一兵，“那样也好，如果这歙砚能保住，就留给一兵，以后就由我的乖孙儿处置吧。”

父亲很能干，街口的家电维修铺生意一度很红火，个人贷款也如期还清。刘一兵上大学那年祖父去世了，传家宝歙砚也就成了刘一兵的物品，不过谁都没有动过它，就这么让它静静躺在橱柜里，好像祖父一直都没有离开。随着家电连锁经营如火如荼，父亲的维修铺渐渐门庭冷落，以至于一兵大学毕业工作几年后想和朋友们创业开办广告公司，竟然还凑不齐经费。

晚饭后父亲同一兵坐在一起喝茶。父亲说他愿意无偿支援儿子三千块钱，但儿子笑着摇摇头，“还差得远，我们几个人合计过了，至少每个人要出两万才行！”父亲沉默了，儿子也觉得自己心直口快伤了父亲的自尊心，又是一阵沉默。幸好母亲及时提醒，“咱家不是有祖产垫底儿吗？反正那块歙砚祖父也留给一兵了，那就让一兵拿去估价典当呗，说不定现在时价看涨，能估个两三万也不一定呢！”

父亲没吱声，但一兵很开心，“我现在把它当掉，将来一定凭努力化大价钱再赎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一兵径直打开橱柜小心翼翼取出木匣子就去了典当行。典当行的工作人员当着他的面在工作台上取出歙砚，用放大镜仔仔细细查看了老半天，然后笑呵呵地说，“您这物件儿保存得挺好，我一口价，给您五百块怎么样？”

刘一兵又好气又好笑，“五百？你拿我寻开心呢？这可是歙砚极品！十几年前你们就估价一万二，现在居然这么便宜啦？！”

工作人员倒是一脸认真。“十几年前的事我不知道，我才在这儿干三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根本不是歙砚，虽然做工很好年头够长，但它只是歙砚仿制品，这从它的材质颗粒以及感光度上就能辨别得出，最早不过是清代道光年的产物。那时候来中国做生意的洋人们爱搜罗古董，就专有人雇佣工匠仿制名贵的文房四宝骗洋人上当……”

刘一兵没再听工作人员解释下去，重新把歙砚放回木匣子，回家后当着父母的面规规矩矩放回了橱柜。

“我去估过价啦，他们说至少值四万五！不过我决定还是申请个人商业贷款，一来现在银行申请贷款很方便，二来这对我也是个督促，提醒我努力工作抓紧还钱。一想到咱们家有四万五千块钱在橱柜里搁着，我心里就有底儿了。”

“都涨到四万五啦？这小东西这么值钱呐！儿子，你大胆地干吧，妈妈支持你！”

父亲微笑着看儿子，“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好好干吧。”

刘一兵也微笑着看父亲，父子二人的微笑暖意融融。

END

小编其人

小皮流流（另一网名：皮皮中尉）：现为某主流媒体主任编辑，“天涯文学”签约作家，“360个人图书馆”原创达人；在本职中品味业务骨干的充实，在读书写作中聆听先哲的教诲，在陪伴妻子女儿的过程中体会最纯真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