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条的黄金时代

记得有人说过，童年的美味会经久地烙引到人的记忆中，美味不一定是山珍海味，即使是寻常廉价之物也能收到奇效。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我本人就经常想起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油条，时常留恋那个属于油条的黄金时代。

记得上小学时，我最喜欢星期天的早上。因为那不仅是一个礼拜中唯一能睡懒觉的时刻，还总能吃到热腾腾的油条和香喷喷的胡辣汤！

脑补一下当时诱人的场景吧。通体金黄的油条雍容华贵，端庄优雅地横陈在洁白的瓷盘上，满满一碗胡辣汤自顾自升腾起咸香麻辣的香气。一个横躺，一个攀援向上，一动一静，把一顿普通的早餐演绎得活色生香。

我麻利地洗脸刷牙再洗手，飞快地坐在餐桌旁。我通常会学着爸爸的样子，直接用手拿起一根油条，干净利落地把油条扯成小段放进汤碗，再用筷子把油条段按进胡辣汤汁里，轻轻地搅拌几下。对了，这个时候一定要记得先喝一口汤，让汤里胡椒的刺激、牛肉末的鲜香、木耳的爽脆以及面筋的滑嫩，统统在口腔里蔓延回荡，这时才是油条闪亮登场的时刻。

夹起一小段焦黄璀璨的油条，这时我们会看到，油条已经被汤汁拥抱浸泡，全身都披上了胡辣咸香的盛装。还等什么呢？当机立断送它入口！顿时间，焦脆油滑的面皮香味从浓浓的汤汁中脱颖而出，一股强烈的满足感立刻从唇齿间流出，瞬间溢满人的大脑！

就这样，喝几口汤，嚼一嚼油条，循环往复，我看着爸爸妈妈笑，爸爸妈妈也看着我笑。三毛钱一碗的胡辣汤配上五分钱一根的油条，就是一个充满欢乐洋溢美味的早上。

当早餐即将结束时，我还有一个妙招。那就是一定要把最后一小段油条留下来，再用筷子夹起油条段，用力地嚓抹碗底的汤汁，飞快地送进嘴里，另一种美妙的感觉扑面而来！油条的焦脆裹挟着最后的汤汁，在口腔里爆裂、散射，宣告早餐最后一次咸香麻辣的完美释放。

每逢即将考试的早晨，妈妈也会买回油条，专门切下一小段，再煮好两个鸡蛋，让我一起吃下去。细长的油条象征“1”，再加上两个代表“0”的鸡蛋，就预示着我梦寐以求的“一百分”！看来，油条不仅好吃，还算是我小时候的吉祥物！

当然，除了喜欢吃油条，我还喜欢看人家炸油条。记得当时我家楼下的巷口，每天早上都有一对夫妻出摊卖胡辣汤和油条，我刚才回味无穷的油条就多半出自他们的手笔。我也曾跟爸爸一起下楼买油条，看见过那位叔叔熟练操作一整条“油条生产线”的生动场景。

炸油条的面团都是事先发好的，整整齐齐地团在大盆里。那位叔叔用刀切下一小块面团的动作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他挥刀切面的动作潇洒自如一气呵成，像外科医生精准的手术刀，又像电影里帅气的刀客。刀客的刀法并不停顿，刷刷几下一块面团就被分成了几乎完全相等的若干小块。

我屏住呼吸，出神地看他有条不紊地为面团搓上盐末抹上食用油，让每一条惨白的小面团都涂上色泽光亮的油脂。然后，他会轻轻捏住面团的两端，充分施展腕力这么一拉，面团立时间变成了细长挺拔的长条。当面条被送进翻滚热浪的硕大油锅后，会舒服地在里面随波逐浪上下翻滚，随着它欢快地舞动，身材会渐渐变得壮硕，向我露出黄橙橙金灿灿的笑脸。

那位叔叔一边如法炮制加工其他的面团，一边用一双加长的筷子不时翻动锅里的油条，等到油条变得微微显出黄褐色，就可以被送进笼屉滤油，骄傲地展示自己的身姿了。我经常会一遍遍地看，看得如痴如醉，直到爸爸买好了早餐喊我回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当我上中学时，我们搬了家，搬得很远。虽然不再会固定时间吃到油条，但我依然喜欢油条的金黄色泽，依然会在遇到油条时，把它掐成一小段一小段泡进汤汁，也会专门留下一小段，擦抹碗底。

上大学的时候，尽管我已经对江浙风味的粢饭团、炸年糕、萝卜丝饼习以为常，已经看惯了水汽漫漫、雾锁雨巷，但却总能想起曾经的油条，那金黄璀璨的北方风味。

记得某个国庆假期的清晨，我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在市区里闲逛。忽然，一阵熟悉的油腻焦香涌入了鼻腔，是油条！是地地道道的北方油条！我兴奋地循着气味，在曲折的弄堂里四处寻找，终于来到一处小街边的饮食店，那里竟然售卖正宗的油条菜角和胡辣汤！

我坐在小店的一角，一边和老板夫妻唠家常，一边熟练地把油条撕成小段泡进汤碗。我一边吃，一边悄悄打量他们的面容。那熟悉的味觉，那久违的香气，让我觉得他们就是当年在我家楼下摆摊的人，我又穿越时空回到了家门旁，说不定，我能看到年轻的爸爸妈妈从我身边有说有笑地走过，就像他们的儿子还躺在家里睡懒觉，还没有长大离开过一样！

当我用最后一小段油条擦抹汤碗时，我发觉有一滴晶莹的露珠掉进了碗里，再掉进我的心里，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