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导读：
在这个世界即将永远黑暗下来的那一刻，他想到的还是大哥。大哥是个小人，一直如此！
苍茫夜色中，黑黢黢的大山用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月光，张开双臂迎接这支打着火把的队伍蜿蜒而来。士兵们脚步匆匆，扛着刀枪一语不发，只有几匹疲惫不堪的战马，偶尔会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又迅速被人套上辔头堵住了嘴巴。
他端坐马上，向身旁的大哥拱手告别。“请总兵大人放心，末将一定遵从将令，率麾下两千健儿死守金平关一天！”
张总兵低眉颌首，微微一笑，“兄弟保重！明天就仰仗你率军拖住鞑子，我一定带兵迂回包抄，届时咱们就能为朝廷立下大功！”说罢向他略一点头，收紧缰绳，顺着来路疾驰而去。
他看着总兵和一众亲兵们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只觉得喉头阵阵发紧，身上热血沸腾。
“副将大人，总兵大人他是不是害怕鞑子……”身边的亲兵小七压低了声音正要继续说下去，就被他低沉的断喝给打断了。“住口！总兵是我的大哥！怎么可能像你想的那样不堪？！从现在起，谁再敢胡言乱语，军法从事！”他狠狠地瞪了小七一眼，黑暗中能看到小七迅速低下了头，胆怯地勒马向后退了一步。
他策马向前，一边感受着剧烈的颠簸，一边侧耳倾听身边步行士卒偶尔发出的咳嗽声，心中却陷入了对往事的沉思。
他出身于官宦世家，却因为祖父被阉党陷害以至自幼流落街头。就在孤苦伶仃食不果腹的困境中，他遇到了张总兵。那时的张总兵青春俊朗满腹经纶，还是一位饱读诗书渴望功名的年轻书生，张举人。张举人在大街上看到他虽然衣衫褴褛脖子上却挂着一枚精美的玉佩，知道他定是落难的官属，就将他认作义弟，留在了身边。
在他的眼中，举人大哥家境优厚交游广阔且出手豪爽，赴京赶考期间喜欢包下京城酒楼的雅座，邀请同乡官僚亲朋聚会。他喜欢听大哥吟诗作赋，喜欢看大哥挥毫泼墨，喜欢跟大哥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奔波。
他那时只有十二三岁，很多事都不太明白。比如，为什么大哥的朋友中竟然就有当年来自己家查抄的阉党头目？！他终于没忍住，在大哥吃早饭的时候提出了这个问题。大哥的表情很奇怪，先是不屑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把不屑变成了和蔼。大哥用温文尔雅的声音回答他，“这是虚与委蛇，与敌周旋！我现在还不是官，有朝一日我的官比他们大，嗨！我定为你家伸冤报仇！”
大哥就是大哥！张大哥很快就从张举人变成了张翰林，没过三年又变成了张知府。大哥的官越做越大，他也长成了小伙子，跟在大哥的身后格外神气。
靠着举报捉拿旧友中的阉党余孽，张知府成了张御史。大哥果然像当年许诺的那样，带着他高擎圣旨，一家一家地查抄赃物。他站在仇人家的庭院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破口大骂，看着那些人黯淡的眼神，他开心，他欢呼，他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大哥。
一天晚上，大哥突然把他叫到身边，莫名其妙地向他借一直挂在他脖子上的玉佩。他把玉佩轻轻摘下来，一遍一遍地摩挲着，那是娘死在充军路上前留给他唯一的信物。
“你别担心，我只是借去用几天，会还你的。”大哥一把抓过玉佩，兴奋地端详几遍，然后把玉佩搁在书案上，开始奋笔疾书。
出乎他的意料，十几天后皇恩浩荡！张御史因为曾经保护东林党家眷，加恩加封，变成了张侍郎！连他也被年轻的皇帝厚加优抚，拥有了同知头衔！兴奋之余，他问大哥，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他，这玉佩就是当年祖父身为名相时留下的信物。大哥一边轻轻啜饮茶水，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哦，我也是前几天听人说才知道这回事，所以回家借你的玉佩查看一下。喏，现在还你了！”话音未落，玉佩就从大哥的手里飞到了他的面前，他猝不及防，玉佩掉在了地上，碎了。
崇祯初年天下灾害四起瘟疫流行，张侍郎用辞藻华彩的奏章变成了经略数省的巡抚兼总兵，带着他这个年轻的副将四处扑灭流民起义。尽管年龄在增长，但他越发看不明白大哥的做法。他看着大哥的手下绕着流寇走，却四处滥杀无辜，拿平民百姓的人头去领赏；他看着大哥的手下四处抢掠民财，还公开分赃；他看着大哥总是让幕僚杜撰从没有过的战功，然后获得皇上的嘉奖。他问大哥，为什么要这样，难道直接平叛造福百姓不好吗？
大哥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又迅速变成熟悉的笑脸，“你呀！还是年轻呀！我手里几万人马把贼人都灭了，你说皇上那时候该怎么拾掇我呢？我这是在夹缝里求生存，不易哪！”
这一回情况不同了。皇上把心中这支“百战成钢”的精锐派到了山海关外。他们面对的敌人不再是面有菜色的饥民流寇，而是留着辫子的满洲鞑子兵！
大哥一直面色阴沉，再也没有熟悉的微笑。据说鞑子兵的马队已经包抄了大哥的后路，据说鞑子兵的步兵正在星夜急袭金平关，据说鞑子兵还携带了红衣大炮……
于是，面色阴沉的大哥告诉身为副将的他，希望他带领麾下最能打仗的两千人死守金平关一天，然后自己带领五万大军趁鞑子不备来个反包围，方可转危为安！大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想想是谁把你带到今天的官位上，你想想皇恩浩荡！你，愿意前往吗？”
他只觉得热血沸腾，他知道好男儿正是用武之时，他知道不能让大哥失望。“末将遵命！”
惨白的太阳被一天中弥漫的血腥染得发红，碧绿的山坡被硝烟战火染成了灰褐色，巨大石块撞击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受伤的士卒声嘶力竭发出最后的惨叫。他满身血污，带领仅存的百余名士卒死守金平关的南城楼。鞑子兵已经很近了，近得能看到他们手中滴血的钢刀，近得能看清对方蓬乱的络腮胡子。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而大哥，早已像士卒们传说的那样，带着五万大军利用他们牺牲换来的一天时间溜出了包围圈。没人救他们。
他绝望地看看士卒们，第一个挥舞钢刀冲向敌人。他听到弩箭嗖嗖地划过自己的耳朵，他听见身后不断有人跌倒惨叫，他顾不上那么多，只想用赶快到来的死亡忘记大哥的微笑，忘记自己糊涂愚蠢带来的痛苦。
在他和一个留着辫子，手使一柄长剑的鞑子兵搏斗时，他突然想明白了！大哥结交阉党是为了升官，大哥捉拿阉党是为了升官，大哥用他的玉佩换取皇上的厚恩还是为了升官。至于大哥为什么当年会搭救他，也是因为那个玉佩，大哥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的子孙，只是在等待那么个机会！大哥从来都是一位天生的官场达人，他早就想好了用两千人牺牲换自己的平安，又怎么可能救自己呢？！
噗！他的胸膛被利剑洞穿，倒在了地上。在这个世界即将永远黑暗下来的那一刻，他想到的还是大哥。大哥是个小人，一直如此！
小编其人
小皮流流（另一网名：皮皮中尉）：现为某主流媒体主任编辑，“天涯文学”签约作家，“360个人图书馆”原创达人；在本职中品味业务骨干的充实，在读书写作中聆听先哲的教诲，在陪伴妻子女儿的过程中体会最纯真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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