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昨天抱着iPad在腾讯视频上看了一会儿电影《大撒把》。

1992年的电影，屈指一算，已经是30年前了。

真是世上新人换旧人。

电影一开头，葛优在机场送盖丽丽出国。盖丽丽是青岛姑娘，现在很少听到她的消息了。

印象最深的是她在电视剧《围城》里演鲍小姐。

想起来我高中时候的语文老师孔老师，因为他的外号叫大撒把。

孔老师是山东曲阜人，曲阜师范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山东菏泽鄄城县当老师，那个年代，菏泽很穷，鄄城最穷，离家又远，他就一心想调回老家工作。在老家娶了个农村姑娘，生了两个女儿，两地分居很多年。人到中年，终于调回来，虽然没回到曲阜，但也很知足。我们和曲阜邻县。过去骑车要两个小时，现在开车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所以他很知足。

他之所以外号叫“大撒把”，据说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每到周末，他从我们学校骑车回曲阜老家，要过一个山口，从这边推车上去，到坡顶上，他就骑车下去，一路不用蹬，大撒把。这是他亲口在课堂上说的。所以我们就偷偷叫他大撒把。

另一个版本是我们这一届学生高考，成绩很好，出乎意料地好，给他带来名声，学校让他介绍经验，他说自己的经验是大撒把，就是少管。

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虽然我学习还算可以。

我不喜欢他，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不是个学问高的好老师，顶天是个教书匠，而且是诘屈聱牙的那种令人生厌的腐儒匠。他永远不能教给你新鲜的能启发你提升你的知识，而只是照本宣科。第二，他土气，固执，奴颜卑膝，势利。尤其是他的奴颜婢膝，见了校长简直就是要趴下磕头那种样子，令人恶心。每每见到他，见到校长浓烟悲喜的样子，我就想到曾子的那句话：胁肩谄笑，病于夏畦。耸起肩膀谄媚地笑，比在夏天的大田地里干苦活还累。

你比如，他老远看见校长走过来，就立即脸上堆起笑，作揖打拱那种样子：

校长，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去我家，杀个小公鸡，炒个辣子鸡，咱俩喝点酒。
……

当时他老婆已经跟他过来住在学校，有自己养的鸡，广东话叫走地鸡。

我有个同学学他这个学得特别像。毕业后每次我们聚在一起吃饭，就有人模仿他这个，惹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年轻的时候年轻气盛，眼里揉不得沙子，看不得不平不公的事情。现在年纪大了，有时候想想，火气过于大，比如对孔老师的态度，就是如此。这个世界上，比他不堪的人多了，你又奈何？

这样想想，就觉得当年对他的不尊重，有些不应该。

这种随着年龄渐老慢慢原谅一切的心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这一代所谓知识分子的命运。

当然，也有所谓人性使然，再就是所谓儒家文化的另一面——虚伪。

至于他不喜欢我的原因，当然是首先因为我不喜欢他。再就是我当年的桀骜不驯。

那么多年过去，我比他当年还老的时候，再回想起这些往事，会觉得很没有意义。

但如果让我回到过去，我还是会看不起他的所作所为，但肯定不会采取那么激烈的反对方式了。

尼采说过，坏脾气的消失，可以准确地反映智慧的增长。

在网上看到一段写林彪的文字，说他晚年怕风，怕水，听不得流水声音，听到水声就不由自主拉稀。

我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住校，几十个人住一间屋，背阴的房间，潮湿阴冷，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每天早上只要听到公鸡打鸣叫的声音，就要有拉裤子的感觉，必须立即去厕所，否则就会拉裤子里。

厕所在很远的地方，鸡是学校的老师家属养的鸡。所以每天早上，我就必须早起，赶在鸡叫之前去厕所。如果听不到鸡叫，就没事。

冬天，很冷，每天早上，痛苦不堪。

我爸爸带我去看医生，中医，说我体虚，受凉了，这叫五更泄寒。

吃了几副中药，好了。

我到现在都不理解，为什么只要听到鸡送，我就要肚子咕咕响，就必须去厕所。它们之间到底是怎么样一种对应关系。

我大学毕业，分配回母校当老师，住的宿舍，从当学生时候的一楼，到了同一座楼的二楼。

这也是我发誓要离开那里的原因之一，我发誓不想在那个环境里生活，不要和孔老师之流做同事。

其实，我知道，即便我离开，那里依然是那样，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改变。

我们把那种环境叫文化。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王小波写21岁，“人生的黄金时代，有很多奢望，想吃，想爱，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可惜的是这段话，21岁的人基本读不懂。

年轻是什么？年轻是丰盛的欲望。the world is your oyster，尽管一无所有，但依然想把世界一口吞掉。表演欲，性欲，想要触碰别人，无穷无尽的好奇心。21岁时你以为会伴随着你的一生的东西，其实在慢慢消失。想到就感伤，老掉的感觉居然就是没有渴望。

我们太迷恋结尾了，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伟大的生命和美好的爱可以见证和体验，但只要结局不尽如人意，我们立刻觉得这是悲剧。或者正好相反，只要结局有一刻的救赎，一生的不公和痛苦都可以消弥掉。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