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写给故乡这个题目，我38年前写过，那是我人生里写的文字第一次印成铅字印在报纸上的文字。
那是1985年，我刚刚考上大学，在离家几百例外的省城读书，因为以前从来没有那么远离开家乡过，现在一下子离得远了，开始有一种异乡异地的视角打量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所以有感而发，写了一篇千把字的小文章，几个段落，算是一个游子的思乡之情吧。
文章的题目就叫《写给故乡》。
写完了，寄给谁呢？既然是写给故乡，那自然是家乡的报纸。那个时候，邹县，那个时候还不叫邹城，唯一的报纸叫《邹县大众》，我于是恭恭敬敬地在方格稿纸上誊抄了一遍，用八分钱邮票，把这个小文章投进了邮箱。
过了一段时间，我收到一封信，拆开看，是一份折叠的报纸，《邹城大众》，上面印着我写的那篇文章：《写给故乡》。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看见自己写的文字印成铅字，印在报纸上。如果用现在的视角来看，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蹒跚起步。
这第一步，是故乡的亲人们给我的。
02
那份寄来的报纸上，在报头的空白处，有用铅笔写的文字：此文甚好，欢迎多多来稿。稿费另寄。署名王云法。
我记住了这个名字，他是我人生第一篇文章的接生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收到了人生第一笔稿费单，8块钱人民币。
我拿着这张稿费单，去了学校门口的邮局，从邮局里取了八块钱，隔壁是一家书店，我用七块八毛钱买了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三卷本彩图插图本的《红楼梦》，捧着书往回走，又有点儿觉得亏欠自己，因为把钱给了书店了。于是用剩下的两毛钱，给自己买了一根冰棍，算是对自己的犒劳。
回到学校宿舍，我在书的扉页上，正儿八经地写了买这本书的缘由：
人生第一笔稿费，8元钱，7.8元买了这套书，剩下的两毛买了一根冰棍犒劳自己。谨记不忘。
这套书，后来跟着我毕业回到家乡，我高中时候的同学徐二哥，三天两头跑我宿舍，看见什么相中的，就拿着。当时他正和一个姑娘谈恋爱，就说：我拿书给你二嫂去看吧。就拿走了。过了一阵子，我讨书，他一瞪眼不认账：我什么时候借过你的书！
得，书和老婆不能外接，这是一个最有利的案例。
现在，这个徐二哥，据说是做了某个局的局长。
03
前面提到的王云法，我没有见过。
好像是在他编辑发表我那篇《写给故乡》的第二年，去世了。去世的原因，是他和几个文友在西苇水库游泳，落水不治。如果他还在世，现在应该是比我还老的老人了。
人生的事，活着的人是说不清楚的。就像西苇水库现在变成了孟子湖一样。那个时候，是个偏僻荒凉的所在。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我心里，始终记得王云法老师的名字。就像我现在写出来，表达我内心里一直埋藏着的感谢和怀念一样。
04
后来，我还是又一次离开了家乡，这一次，彻底变成了游子。
从那以后，我在国内很多的城市生活过，工作过，我曾经数过，我住过一年以上的城市，应该有十几个。
人只有离开家乡，才有了故乡。否则，她只能是家乡。
故乡，唯其故，才能被思念，被怀念，被念叨，夜阑更深，梦寐难忘。
就像我此刻，在毗邻广州的城市的一个角落里，写这些文字，内心里，满是对故乡的眷恋和怀想。
每一次回故乡，都是悄悄地回，悄悄地走。古人说，近乡情更怯，年轻的时候不懂，现在年过半百，懂得了。
05
在我大学毕业后回家乡工作那段时间，孙继泉兄是我的朋友。
后来我再度离开家乡，我们一度还保持着联系。
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要到青岛来看海，希望我能接待他。
他说他还没看过海，这一次是去成都还是重庆开笔会，他要想坐火车来青岛，看过海后，再去重庆看山。
我当然是无比热烈地欢迎他。
我在青岛太平角海边订了一家叫圆梦园的酒店，还特别要求是能看见海的房间。
那天晚上，陪他的有我的两个朋友，还有他的一个朋友，青岛一家媒体的女编辑，一位小有名气的女作家。她带着她的小女儿。
我们吃海鲜，喝啤酒，其乐融融。
饭吃到半截，我们突然发现，窗外的海面上，升起了一轮又大又圆又明亮的月亮，真是花好月圆，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圆这么明亮的月亮。
于是我们跑出去，跑到沙滩上，看海，看月亮。
月亮从海面上升起来，把光辉撒在海面上，闪闪烁烁，好像在水里铺就了一条银光大道，似乎沿着这条闪光的道路，就能走到月亮里去。
一边是青岛城市的万家灯火，一边是海水，月亮，还有少许灯火的八大关。
我这才发现，这里，其实是青岛最美的观景点。
继泉兄看着这一切，少年轻狂，牵着朋友女儿的手，穿着皮鞋，就跑进海水里，我们站在他们身后，感觉一大人一小人，在银色月光的背景下，好一幅完美的剪影。
可惜，没有留下照片来。
这个时候，有人说，如果有音乐就好了。
似乎一切都是神助，说要音乐，果然就飘来了音乐。
沙滩上一只木船上，有人在吹笛子，音乐缥缈，人觉得像神仙。
大家就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么一切都完美得让人惊叹，于是查手机，发现是阴历的十五，那一天是释迦牟尼佛的诞辰日。.........
后来，我曾经很多次带朋友去那个地方，想重温那晚上的完美情景，但再也没有了。
连那家叫圆梦园的酒店也没有了。
似乎那一晚，就是为了那一晚而存在的。......
再后来，人在路途，人海茫茫，我和继泉兄业也断了联络。
几个月前，我的学生张歌女士发朋友圈，说她见到了邹城文化名人孙继泉老师。我点开里面的照片，留言说:
这位孙大师，我认识的。
这样，经过张歌牵线，我和继泉兄再一次有了网络时代的联系。
行行重行行，相去日已远。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有什么能赶得上在人海里邂逅青年时期的老朋友的喜悦呢！
06
我现在已经记不得当年写那篇《写给故乡》里写了什么，只记得好像很矫情，说什么homesick，是思乡病。
那个时候年轻，世界才刚刚打开一角。等我后来走遍了世界上的很多地方，我才发现，思乡病是会随着岁月的消逝而越来越重的。
也许，故乡并没有世界上其他地方那样美好，但她会让我变得日益牵挂，日益想念。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后记：
前面的文字，是一个月前的文字，写完后就在微信上发给了继泉兄。
此番送老娘回家，和继泉兄见了一面，二十多年后的再一次相见。在他的望云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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