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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袁莎老师从小学习古筝的艰难历程
    从6岁开始,每天坐在古筝前拨弄琴弦,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约会。她选择了在琴声中安静地成长,也便意味着她必须学会享受孤独……
    第十二根琴弦是孤独
    2001年12月12日 中山音乐堂
   “傅成贤纪念奖学金十周年音乐会”正在举行。
    大厅内显得有些寂寥,和火辣辣的歌星演出形成对比,来听演出的多半是音乐专业的学生。
    寂静中,从空阔的演奏台上,一个声音铮铮响起,这声音起初是从容的、缓慢的,仿佛沉醉在杭州的春风里;然后又是哀婉的、凄怆的,似有一个披散长发的男子在古旧的墙壁上奋笔疾书、字字写来都是泪;就在一片忧伤之中,忽然万弦拂动,如铁蹄交错,踏破贺兰山缺。
    这曲子是有名的《临安遗恨》,演奏者是个24岁的女孩儿,名叫袁莎,中央音乐学院在读研究生。
    11月份,她刚刚获得一个数额巨大的奖金——第一届“龙音杯”中国民族乐器——古筝国际比赛青年专业组第一名,奖金3万元。对于业外人士来说,这个奖陌生甚至无足轻重。但是对于音乐人来说,它可能是青年时代最重要的荣誉之一。
    18年前,一条从天台通往上海的山路上夜色茫茫,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正在翻山越岭。
    天才儿童多半不快乐。袁莎就对自己眼下的状态深为苦恼,她和卡车上的工人叔叔们挤在一起,已经坐了六个小时了,还有八个小时才能到上海。每周日去上海学琴,已经成为最折磨人的一件事。
    她晕车,车厢里晃得厉害,浓烈的汽油味儿、男人的体臭味儿熏得她喉咙发痒。
   “莎莎,趴下,趴下!”忽然一只粗大的手伸过来,把她的头使劲儿往下摁。
   “怎么啦?怎么啦?”
   “前面有警察检查,抓住你就要罚款的。”
    袁莎赶紧蹲下去,机灵地躲在叔叔的腿下面,要知道,叔叔们肯让她在卡车上挤一挤,已经很够义气了。爸爸费了无数香烟、好话,人家才答应捎上她。
    一件军大衣罩了过来,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的。
    过了关卡,叔叔们掀开了衣服,小姑娘还蹲着不出来,他们把她拎起来,才发现她面无人色。
    袁莎跌跌撞撞地跳下车,一下车就呕了起来。
    这是若干年后袁莎依然难忘的一个场景。
    在从上海往回赶的路上,她把这些动作重复了一遍。
    回到家里,妈妈吓了一大跳,才一天功夫,女儿居然又瘦了一大圈。
    妈妈流泪了,说:“女儿,我们不要去了。”
    爸爸不言语,他才三十出头,头发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这个浙江男人,有着吴越一带细腻顽强而又坚韧的性格。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知识青年,不懂乐理,只是喜欢听音乐,下班回家后最大的享受就是听《渔舟唱晚》《蕉窗夜雨》。他有三个女儿,个个都是掌上明珠,女儿上学后,其代课老师都不约而同地跟他说:“你女儿在民族音乐方面有天赋!”
    他才猛然惊醒,他从来没有向上天祈求过财富,但上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最好的财富给了他——就是这三个女儿,袁蓓、袁莎和袁莉!
    面对苍白的女儿,他尽力表现出一个男人的漠然和镇定,他淡淡说道:“早点儿去睡吧!”
    就这样,茫茫夜色中,每个周末都有一辆大卡车载着一个6岁的小女孩儿长途跋涉,一路呕吐去求学。
    16年前 上海火车站
    8岁的袁莎站在父母旁边,身边是一堆行李卷儿。她梳着童花头,睁大了眼睛,爸爸说:“莎莎,到成都以后听老师的话,把她当作妈妈。”
    怎么可能一样呢?袁莎扁扁嘴。
    在上海教她学琴的老师很年轻,她毕业后要回老家成都,临行前老师特意找到袁莎的爸爸妈妈:“袁莎很有音乐方面的才华,我希望能把她带去成都集中教一年,明年再让她报考中央音乐学院。”
    爸爸妈妈犹豫了很久,这期间他们一直问袁莎:“你想不想去?”袁莎不知道害怕,她还不懂得去地图上比划比划、看看成都离天台有多远,她笑嘻嘻地说没问题。
    于是,家里值钱的东西一件件“不翼而飞”了,电器、手镯,包括那个爷爷留下来的大理石花瓶,爸爸妈妈开始为她筹措去成都的花费了。
   “爸爸,去了成都以后,还有姐姐妹妹吗?”在火车站前,她才想到要问。
   “没有。”
   “有叔叔阿姨吗?”
   “没有。”
    妈妈说了实话:“你在成都没有一个亲人,只有老师。”
    就在火车启动的一刹那,袁莎死死拽住爸妈的手不放,孤独与恐惧霎时占据了她的心灵,她终于明白,自己要去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这个男孩子一样的小姑娘开始嚎啕大哭,她紧紧地趴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树木逐渐变成电线杆子,再变成绿色的田野和山峦,她在汽笛的鸣叫声和陌生的人声中感到一阵阵茫然。
    1995年 上海
    袁莎一遍遍地拨弄着琴弦,连自己都觉得枯燥。她已经长成18岁的大姑娘。
    9岁她就考进了中央音乐学院的附小,一到学校就被任命为班长,因为她是一个人带着行李卷儿从上海来到了北京。15岁就被学校选派到台湾去参加演出,是演出队伍里最小的团员,谢幕后有一个台湾老人专门跑到后台去,要认她做干女儿,老人说从几十年前离开大陆后就没听过祖国的音乐、这么醇厚正宗古色古香的音乐,听到这些民乐才感觉到和大陆真是血脉相连。老人邀请这些演奏民乐的姑娘们去专卖店选购她们喜欢的服装,眼睛里充满了喜悦……
    是的,上学之后,那在黑夜里令她彷徨无助的寂寞和孤独一点点淡下去了,她喜欢上了音乐学院,刘索拉、刘诗昆……那么多前辈们的故事让她兴奋得睡不着觉;她喜欢背着各式各样乐器走来走去的同学,欣赏着他们浑然天成的艺术家气质,欣赏他们的清高傲慢与天真洒脱;半夜里经常是风声呼呼,但同时隐隐有琴声和埙声飘来,琴声古朴低沉,埙声旷远幽怨,在这样的伴奏中她睡得格外香甜安稳。
    但此刻,在上海比赛前夕,她再次感到压力巨大。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大型的全国性比赛,压力非常大。她再小几个月就可以归入少年组,就能够游刃有余地完成比赛,可她正好18岁,在青年组里她是最年轻的,无论从技法还是参赛经验来讲,她都是最嫩的。
    最要紧的是就在比赛前一个星期,老师李萌忽然跑过来,郑重地告诉她:“你拨弦时手指还不够到位,音色不够美。”
“那我现在赶紧练!”
    一个单调而枯燥的拨弦动作她重复了几百遍。她把手放到古筝的不同部位反复揣摩,手指僵直的那一刻她感到绝望,8岁时曾袭扰过她的恐惧再一次漫无边际地淹没过来。
    和很多从小就背负着天才之梦长大的孩子一样,她习惯于为了一个个遥远的目标枕戈待旦,而在胜败未卜的决战前夕,她心里发慌,手心空洞。
    没有人跟她说过吗?选择了古筝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选择了孤独,那些弹出高雅音乐的人不是总是哀伤知音稀少吗?钟子期是孤独的,俞伯牙是孤独的……
    我不要孤独,袁莎想,我也喜欢热闹和繁华啊,“做前辈小说中的女主角好,一天到晚披件紫色的风衣,倚偎在男伴宽大的肩膀中,在微雨中诉衷情。”或者像亦舒笔下的黄玫瑰,“穿一件白裙子,站在树影下。细碎的金光透过树影羽状的叶子洒在她身上,火红的花朵聚在树顶,16岁半就可以花1万块买一件衣服。”
    门突然开了,抬眼一看,竟然是爸爸妈妈从天台赶来了,还有在杭州读大学的姐姐!面对亲人,她再也按捺不住,她说:“我真想放弃比赛啊!我弹不好了!我比不过人家呀!”
     妈妈拿出从家里带来的红花油抹在她的手上。爸爸明白女儿的心思,他说: “袁莎,你害怕比赛吗?”
    “我害怕的不是比赛。”
    “你害怕的是失败?”爸爸说。
    “也不是失败。”她喃喃地说。这个女孩子觉得没法儿说,失败本身就已经够叫人难为情了,也许她更害怕失败以后灯光冷清,害怕看到爸爸妈妈老师失望的眼神。
   “你曾经告诉我古瑟失传了吗?”
   “是,古瑟失传了。”
   “所以你今天才要弹好古筝啊,21根弦,每一根弦你都抚摸过上千遍。将来你当了老师,要弹给更多的学生听,你做了妈妈,要弹给自己的儿女听,这是你参加的第一个全国性大赛,如果很多年后,当学生和儿女问起你时,你很可能会很惋惜,你会责怪自己的放弃。”爸爸说。
   “你还记得大马哈鱼吗?”爸爸又问。
    大马哈鱼,那是一种只知道前进、不懂得后退的鱼。
    她记得这样一段描述:“在大马哈鱼的生殖季节里,它们成群结队从深海向内陆的江河里挺进,也许是千里万里吧,行程异常艰难……到达浅滩时,奔波劳顿的大马哈鱼差不多是伤痕累累了。但是,它们仍然不停歇,雌鱼还要在有砂砾的江底掘出一个个洞穴,以便产卵。产完卵的大马哈鱼体无完肤,面目全非。就在这祖祖辈辈完成生殖使命的地方,一批批血肉模糊的大马哈鱼悲壮地死去,一层又一层大马哈鱼的尸体飘浮在江面上。”
    不知道该归功于红花油还是爸爸的话,比赛那天,袁莎发挥得特别好,她得了第三名,老师说按发挥水平她应该是第一的,不过,有很多内部的原因导致了评分的倾斜。
    2001年6月——11月 北京
    事隔六年之后,袁莎决定报“一箭之仇”。“龙音杯”是最好的“复仇”机会。这次评选,有很多非古筝专业的评委,还有日本的三木稔、韩国的朴范熏,在很大程度上将避免因为切身利益引起的评选不公。
    参赛的曲目非常重要,她请来叶小刚老师写了《林泉》、杜鸣心老师写了《燕南渡》,还请《梁祝》的作曲者何占豪老师为她作了曲。
    亲戚在复兴门附近有一套房,她特地借来练琴,每天9∶00~23∶00,指定的动作完成了一遍又一遍,晚上怕吵着邻居,她就用浴巾搭在古筝的尾部,这样发出的声音就是低哑的了。
    假指甲准备了好多副,太容易折断了,记得刚开始练古筝,手还比较嫩,后来就流血、脱皮、结壳,然后再流血、脱皮、结壳,指腹上就结了白白的茧子。
    每当练琴的时候,她就忘记了好多事情。
    比如说那个爱过她五年的美国男人,那个男人是跨国公司的经理,从她16岁时就开始等她。那个男人说:“你跟我去美国吧,我会让你在豪华的别墅里给客人演奏古筝,你不用再出去打工了,不用教学生,不用一遍遍地逼自己练琴,有时你都快崩溃了,我很心疼。”她对他的感觉很好,几乎就要为他去办退学手续了,可最后在杭州的一条小路上,她还是说了个“不”字。说“不”的时候,那个美国人脸上非常失望,而袁莎只能说:“到美国我就没有弹古筝的土壤了,最要紧的是我不爱你,真的,如果爱你我就不顾一切地去了。”
    比如说她那间屋子里,别人走进去都会惊叹一声,都难以想像,那排成一排煞是壮观的七面古筝。古筝很贵,最一般的也要五六千块钱,从高中时她就开始带学生,到现在都排不过来,她专门抽出一天教学生,每小时每人100元,收入挺不错。把赚来的银子交给乐器行时并不心疼,只是快乐。没事了,她就开始构思自己的宏图大业——出一张古筝教学的VCD,开一个古筝学校……谁说高雅艺术只会饿死人?袁莎对自己深信不疑。
    还有好多事情她没有忘记。
    比如说得奖了如何分配那3万块钱?分1万给爸爸妈妈,拿1万买礼物感谢老师,再拿1万留给自己买古筝……她笑了,大雁还没打下来呢,就想着吃雁肉还是喝雁汤了?
    2001年12月7日 浙江天台
    一对浙江夫妻在看北京台的《音乐人生》。节目主持人正在采访一个少女,她刚刚获得“龙音杯”大奖。
    这少女看上去多么平顺温柔与甜美,只有他和她记得这少女曾经历过的恐惧和孤独的几个瞬间,这少女每经历一次,他和她感到的是好几倍的焦灼。
   “她8岁那年坐上火车之后,我哭了,”他想,“我怕她晕车。”这少女现在依然晕车,但她已经不晕飞机了,他的初衷只是希望她走出小小的天台,但她多次去过香港、台湾、新加坡直到雨雪交加的英国。
    “她不再是柔弱的小豌豆”,母亲想,“我的孩子不再孤独、不再恐惧。”
    屏幕上,袁莎的手拂过琴弦,第21根是孤独,它弹奏出与众不同的声响,不断提升袁莎人生中的“音阶”;还有20根琴弦与亲情、师生情、爱情有关,浑然天成,是一个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底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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