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渊材的不器

帛书《老子》说：“大器免成。”孔子也说：”君子不器。“要做到”不成器“不容易，按照孔子的说法，他的高徒子贡也算不得”君子“，因为《论语·公冶长》中：“子贡问日：'赐也何如？’子日：'女器也’。日：'何器也？’日：'瑚琏也。’”庙堂之上的瑚琏之器当然是成器的了。

    从惠洪的《冷斋夜话》中可以知道：“渊材在布衣，有经纶志。善谈兵，晓太乐，文章盖其余事。独禁蛇、开井，非其所长。”对于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彭渊材并不人云亦云，而是注重验证，勇于实践。宋朝有关音乐的书有沈括《梦溪笔谈》、姜夔《白石道人歌曲》、陈旸《乐书》、朱熹《琴律说》等，可是偏偏奇于音乐的彭渊材所进《乐书》没有保存下来，如果惠洪不用曲笔描写，恐怕彭渊材事迹也难以传世。惠洪不仅和彭渊材一起去了陶渊明祠，也和他一起去了王安石变法的支持者曾布处谈兵，从曾巩弟弟曾布处出来，两人到了兴国寺河上，“食素分茶甚美”。快吃完时向仆人杨照取钱，杨照却说忘带钱了！惠洪就跟彭渊材开玩笑说：你不是爱谈兵吗，现在用什么计策摆脱困窘？彭渊材以手捋胡须良久，瞪眼望了一眼惠洪，直奔后门而出，装着马上要回来的样子，惠洪赶紧追了出去，彭渊材居然手拿着帽撩衣狂奔如飞，惠洪和杨照一直追到二相公庙，彭渊材才敢回顾，喘气停下来已经面无人色，道：“编虎头，撩虎须，几不免于虎口哉！”惠洪还跟他开玩笑说：“这在兵法上怎么说？彭渊材回答：“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彭渊材、惠洪在当时也是名声在外的人，也不是要赖账的人，事后他会把饭钱给人送去是可以想象的，但这个故事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即把兵法用到了日常生活中，不能不说是社会的悲哀，即便是用兵打仗，难道就可以没有底线？

     善谈兵的彭渊材，仰慕“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的范仲淹；还有唐朝征讨突厥狄仁杰。于是：“彭渊材初见范文正公画像，惊喜再拜”，鞠躬称：“新昌布衣彭几， 幸获拜谒。”完了，熟视画像道：“有奇德者，必有奇形。”于是拿镜子照着自己与之对照，捋着胡须道:：“大略似之矣，但只无耳毫数茎耳，年大当十相具足也。”这就是他对自己的期许，相信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也会成为范仲淹那样的人。考中进士后，又至庐山太平观，见到狄仁杰像眉目入鬓角，于是又上前再拜，道：“有宋进士彭几谨拜谒。”又熟视画像良久久，叫来用刀镊修面的人，把自己眉毛也弄成入鬓之状，引得同游的家人们惊笑不已，他却一本正经地怒道：有什么可笑的！之前我见范仲淹画像，恨自己没他那样的耳朵毫毛，今见狄仁杰画像，就不敢不剃眉。无耳朵毫毛，是天生的没有办法；剃眉毛，是可以经过努力办到的。“君子修人事以应天，奈何儿女子以为笑乎？吾每欲行古道，而不见知于人。所谓伤古人之不见，嗟吾道之难行也。”这不是粉丝简单地模仿明星，而是寓意着自己不得志而不放弃的志趣。

      彭渊材的结局是：“游京师贵人之门十余年，贵人皆前席。”贵人们爱听他说的道理，他的才干也无处施展。所以接到父亲来信说家里穷得“饘粥不给”，父母妻儿连饭都吃不上了，要召他回去，说是：“汝到家，吾倒悬解矣。”他就回去了，反正再努力也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亲友们见到他“跨一驴，携一布囊”回来，都庆幸道：“布囊中必金珠也，君官爵虽未入手，且使父母妻儿脱冻馁之厄，囊中所有可早出之？”彭渊材也不无自负地喜色满脸道：我富可敌国，你们可以拭目以观！然而打开布囊，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却只有李廷珪墨一丸；文与可墨竹图一幅；欧阳修的《五代史》草稿草一大捆......   

                原载《首届吴伯箫散文奖获奖作品集》2021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