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日本旅游，到箱根蜿蜒的山道上看看散布在那里各式各样的博物馆，是个不错的选择。看过纸张博物馆、玻璃博物馆和玩具博物馆，吃午饭的时候，看到门前架子上有个日本特有的盆景“箱庭”，浅浅的扁盆里很精致地布置着微型山水、人物、建筑，别有一番情趣。箱根是古代日本著名的关卡，去大涌谷的路上，日本的朋友说：当地有个说法，叫做：“箱根之山天下险，远远胜过函谷关。”让人听了觉得有些没来由，就开玩笑说：“应该是'箱庭之山天下险’才对。”
从箱根到伊豆远远的看见山腰里升起一处处白雾，那就是4000年前火山喷发形成的大涌谷了。在硫磺气味中登到那里，见很多人都在吃这里温泉里煮出来的黑鸡蛋，因为都说是可以延年益寿的，但我想多吃了，摄入过多的硫磺肯定是不好的。回身远眺了一回富士山上，日本僧人头上斗笠般的皑皑积雪，但今年冬天因为积雪，游人不能到达“五合目”了。据说从前日本人点着油灯夜晚登富士山，到山顶灯油一共用了十合，大概这就是日语中把一升的十分之一和山高的十分之一处，叫“一合目”的由来吧。平常游人可以到达的地方也只到「五合目」，再上去就没有公路了。
打消了登富士山的念头，经山下的芦之湖，直奔伊豆半岛而去。读过一些井上靖的作品，其中就有不少他对故乡伊豆的描写，半岛的中部是日本古代流放罪犯的地方，但景色却是不错的，特别是太平洋沿岸礁石上溅起的滔天白浪。大概是自己最喜欢到处游走的关系，所以最让我神往的，则是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中也是到处游走的游方艺人。入住传统的热川第一温泉酒店，发现服务项目标上居然还有“艺妓”这一项！于是赶紧向服务台询问，结果被告知：那是必须事先预约的！好在事先预约了吃“雪场蟹”，要了井上靖作品中日本最好的山葵末，准备蘸蟹吃。早就知道“雪场蟹”很大，所以有“帝王蟹”之称，没想到拿上来的一只居然重达1.8公斤！
泡完温泉，睡在榻榻米上，在海浪声中一觉醒来，已是冬日满难窗，从箱根到伊豆信步到海滩上散了一回步，大冬天的，居然见还有七八个人在那里玩冲浪！脚下沙滩里掺杂着各种贝壳和它们的碎片。我也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贝壳，它们白骨般的破碎遗骸，会在沙子里一直被磨得粉碎，如果没有人去收藏，就会完全失去了它曾经有过的亮丽色彩。
太平洋涌来的海浪，正如日本名著《万叶集》中描写的那样：“伊豆海水翻白浪，千顷烟波雪乱飞。”礁石上激起瞬息万变的白色浪花，会一直高高地冲向半空中，等到再落到沙滩上被沙滩吸收时，却又不留一点痕迹。这也是我百看不厌的景色，它有时会让我激动，但更多的时候会使我茫然，正所谓：这是一种从遥远得无法记忆的洪荒时代就已经开始；在作为个体的我，消失后同样遥远未来仍将继续的大自然的营作，不分昼夜；没有间断，会让我感受到无限大的宇宙之中自我的无限渺小，甚至觉得自己和飞起的水沫中的一个微生物没有太大的区别。而感受到自我的无限渺小，又常常令人有一种彻悟的愉悦。正当我极目远眺海平线的时候，身边走过一对穿者和服的父女，打过招呼才知道，那老者是退了休的水手，他告诉我：一个1.7米的人，在北纬35度时，海平线只离他4.368公里；如果他再站到100米的高处，也只有36公里。这句话好像在那里听到过，但是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海边时，还是会惊诧人的目光所及之有限。
温泉酒店里古风犹存，当我们离开时，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红丝巾到门外来挥手向大家告别，并一直目送到看不见客人才回去。我笑着对同行者说：赶紧到各处去多游走游走吧，正如前人的所见所感不会与今天相同，日后见到的也不会是今天的模样。
原载香港《文汇报》2009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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