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翔：君从叙拉古来，欲往古拉格去？

君从叙拉古来，欲往古拉格去？ 文/刘宇翔(上海财经大学) 此刻，我们正在火山口上酣睡。 －－托克维尔 在不朽的《理想国》对话里，有朽的苏格拉底发问：如果暴 政不是一个人被自己最低下的欲望主宰，对人民进行不公正的统治，那么它又将是什么？这个质问如同幽灵一般一直萦绕在人类的政治史，两千多年过去了，特别是晚近以来，人们似乎以为暴政早已经随着历史的终结而埋葬在过去的血色时光里，成为仅供后人研究的木乃伊。然而，从表面上看，那种侍卫成群纵兵劫掠的暴政是消亡了，但一种由秘密警察、森严体制、全民告密、国有经济、意识形态壁垒、阶级斗争建立起来的新暴政却以国家民族至上和解放全人类的名义横扫二十世纪。但，这不是让人最困惑的，更困惑的是，为何在现代世界，我们似乎有了更多的学说和分析工具，却反而丧失了对暴政的判断力。以至于暴政横扫世界时，我们还以为是弥赛亚降临？或许，站在纳粹帝国红色帝国早已经垮台后的今天，我们似乎早已经有了答案：现代暴政包裹在民族国家、主权独立、人民统治等等话语之上，似乎与母体不再相似，它在母体上披上了诸如解放人类、民族独立、意识形态说教等等外衣，以至于蒙蔽了二十世纪的人们的眼睛，包括那些最应该提防暴政的知识分子。然而，这只是杜撰出的美好结论而已，它远非真正的谜底。毋庸置疑，为暴政辩护甚至参与暴政创制暴政都成了二十世纪的知识分子们最大的污点。历史上从未有一个时代知识分子如此高度地卷进政治影响政治甚至主宰政治，二十世纪的许多暴政正是由他们创建并被他们辩护和维系的。以往以赤裸裸的武力上台的模式变成了由一部分声称掌握了真理的知识分子领导民众以武力获得政权，并迅速披上了人间神学的外衣。他们远非是被蒙蔽的，而是主动有意识参与进来的。历来，研究二十世纪知识分子政治运动的有两种路径。一是认为启蒙运动催生了现代暴政，二是认为宗教的反理性力量的人间神学变种导致了乌托邦运动。无论是那一种叙事，我们都可以窥见在知识分子们背后爱欲的冲动。知识分子要影响政治，其实也是两种路径，要么发动群众要么影响当权者。仅就后一种路径来说，在现代政治思想史里，马基雅维利是始作蛹者，他似乎深谙威尼斯大公假借十字军的力量消灭对人东罗马帝国的技艺，并把这种技艺公诸于世，开启了现代性浪潮。但如果，我们深究下去，我们就会发现，马基雅维利不过是复活了一种古老的技艺，它早就被哲人们发现。只是，不同于要假借美蒂奇家族统一意大利的马基雅维利，哲人们用这种技艺为的是治疗暴政，而后世那些马基雅维利信徒们却反而欲图开创暴政。哲学与政治仿佛是雅奴斯的两张脸，历来都纠缠不清。哲人们爱这个世界，所以在爱欲的驱使下总是抵御不了政治的诱惑。当年，在迪恩的邀请下，柏拉图曾经三度远赴叙拉古，试图影响统治者戴奥尼索斯父子，老戴奥尼索斯是个无可救药的暴君，而小戴奥尼索斯似乎对哲学感兴趣，然而柏拉图很快发现，他并不是爱智慧，不过是想借此装点门面，如同想生活在阳光下却怕被阳光灼伤很快逃离的人。而这，也正是所有自称热爱哲学的暴君们的共同点。他们似乎想成为权力的主宰，同时也想主宰智慧主宰人民的心灵。小戴奥尼索斯要的不是让柏拉图引导他走出洞穴而是试图学会如何把人民永远封锁在洞穴，他试图掌握如何获得光明然而思索如何不让人民摸索出走向光明的方法。自始至终，小戴奥尼索斯都有意识地不让哲学灼伤他而欲图利用哲学。哲人终究是哲人，不是统治者，他是个医生，能看出政体和统治者的顽疾，而不能看穿统治者的内心，他缺少统治者所必须的狮子般的野心和狐狸般的狡猾，他深谙光明却不懂得黑暗。爱欲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就连哲人柏拉图也不能完全控制，审慎并不能完全节制它的冲动。他试图假借小戴奥尼索斯将不正义的暴政改造成正义的城邦，只是，没想到完全失败，小戴奥尼索斯的暴政依旧，并且暴君还将他卖为奴隶。这，也是后世所有欲图影响暴君，把暴君变成他手里实现其政治抱负的哲人们和马基雅维利们的命运。荷马早就以诗歌警告后人－离太阳越近就会被其溶化蜡翅坠入大地。只是，爱人类的哲人们和有野心的马基雅维利们都在爱欲的驱使下殊路同归走向了叙拉古。哲学终究不等于政治。光明终究无法照亮无边的黑暗。在书斋里研究的哲人们终究不是在刀光剑影你尔我诈中踩着失败者的尸骨爬上宝座的暴君的对手。无论是哲人还是马基雅维利们似乎都意识不到要消灭暴政驱逐暴君，最好的办法不是驯服暴君而是把他关到笼子里。不是让光明的哲学照亮暴君的灵魂，而是把政治放在阳光下晾晒。深谙柏拉图和马基雅维利的后世哲人施特劳斯就警告道：哲学必须对政治有足够的了解，以维护自己的自主性，同时不至于错误地认为哲学能够根据自己的逻辑来塑造政治。任何试图逃避或者对当权者俯首贴耳的行为都意味着哲学反思的终结。只是，无论是海德格尔们还是千年来欲图当帝师的马基雅维利们都没能抗拒住爱欲的力量。他们自以为拥有过人的技艺，能通过政治的力量实现自己的伟大蓝图。就现代知识分子而言，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有什么蓝图，都欲图改造这个世界，而说服大众接受过于麻烦，那么最好就是假借小戴奥尼索斯们之手，特别是拥有强大动员能力、高度体制化、高效率实施手段的现代政府，更是理想的工具，而要改造世界，那么当然是力量越强越好，于是，不可避免的是，无论哲人们和马基雅维利们原先的计划是什么，他们最后的都是建成了一个个古拉格群岛。命运女神以一个喜剧的开幕悲剧的结局阐释了一出爱欲与暴政的悲剧。历来有修身齐家平天下抱负的中国知识分子们更是的毫不反抗就被这种爱欲所俘获。这几年来，我目睹了曾经尊敬的师长从寻神到引进大神最后到为暴政辩护给强权寻找国家的理由一步步试图问鼎帝师。我目睹博览群书的中年精英学者加入了体制引用施米特学说高呼要为中华民族开拓生存空间。我目睹曾经敬佩的年轻学人进了贵国著名的喉舌报开始用法理学阐述科学发展观。老中青三代，殊途同归都踏上了叙拉古的路途。我不仅想到雅斯贝尔斯最后评论海德格尔的那样－作为一个思想家，他已经无可救药。他们忘记了柏拉图惨痛的教训和忘记了古拉格的教训，他们似乎不是被暴政蒙蔽了，而是自有自己的蓝图试图改造叙拉古。如此同时，另两条通往古拉格的路径也在演进。托克维尔曾经研究为什么在法国大革命前是文人迎领了舆论和思潮？那种完全不加以节制不负责任的激情何以横扫舆论界？其实，当学术大师们退隐，面对苦难王顾左右而言他时，自然就会有诡辩家们登场。不要一味指责他们煽情民粹，当你看到叙拉古遍地冤案黑牢，就算哲人也不能心平气和坐而论道。所谓悲剧就在于：它似乎是不可抗拒的。与爱欲勃勃要假借暴君之手改造叙拉古和欲图推翻暴君统治的之外，还有爱惜羽毛的第三种知识分子。他们太爱惜自己的羽毛，以至于面对小戴奥尼索斯，他们就像在晒太阳的第欧根尼。在上个世纪红色思潮横扫中国时，他们暧昧地游刃于官学两界闻达于派对，但终究不但不能影响小戴奥尼索斯也阻止不了暴民们驱逐僭主建立新暴政。胡适们在学术上是伟大的，可他们终究失去了舆论阵地也失去了舞台。他太爱惜自己的羽毛，为此，他宁愿周游学院领荣誉博士头衔在宴席上谈笑风声也不愿拉下身段死皮赖脸争取国内紧缺的援助物资，他在雷震们身陷险境之际居然做出辞去刊物顾问之职以示向戴奥尼索斯们抗议－这，更像是撇请关系，如同，迪恩的战友们背叛了他一样。叙拉古从未离开过这个世界，爱欲与暴政也并未随着历史的终结而终结。任何通往古拉格的道路都是由无数为暴政辩护的、激愤得欲玉石俱焚的以及沉默的大多数铺就的，谁都不是单纯的受害者，都是帮凶都是罪人。夕阳几度，残阳西下，血色黄昏，密捏瓦的猫头鹰起飞了，它从叙拉古起，飞向古拉格。 来源：http://ibeidou.net/?p=5816